本次锦标赛使用的模式不同于常规正赛,而是采取“冲刺赛”的比赛方式,规则与正赛相同,只是比赛的距离变短,总里程只有正赛的一半。
在去路港之前,姜漾就已经在国外比过一轮排位赛,并且积分较高,排位也相对靠前。
比赛用的运动场是半封闭式,中央跑道被观赛台环绕,建筑四周围着外观独特的设计,正上方露天,没有屋顶。
袁蓓带着阿颂和陈木潮进来,从内部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一张座位号与自己相邻的门票,递给阿颂,十分享受地听阿颂对他语调甜甜地说谢谢。
“你怎么说,”袁蓓看向陈木潮,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陈木潮说不用,其实他只要让姜漾知道他来了,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就可以,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和目的,还是选择坐在姜漾为他买的座位上。
四周混杂着大声的各国语言,中英文都有,听起来是为选手们开的赌局。
“这我肯定押Leal啊,别人我都不认识,我就是为了他来的。”有一人正高谈阔论。
“你知道什么,”另一人反驳他,“这人打比赛是出了名的脏,对有威胁的选手动手动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说还把人弄成终身残疾了呢。”
最后那人下了定论:“反正就算我不赢,我都不会押他。”
姜漾所在小组一共有十五人,每部机车的车头上都有数字标识。
虽然姜漾从没有告诉过陈木潮有关他比赛的细节,但陈木潮还是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他。
编号25。
赛道是最简单的跑道式,没有障碍物,只在中途设置了几个转弯点。姜漾架着车站在起点处,翻身跨上座位的时候意气风发,实在不像和陈木潮扯上了什么关系的人。
陈木潮的座位离跑道不远也不近,既不会被赛道上扬起的尘土迷到眼睛,被机油的味道呛到嗓子,也不会由于坐得太远,看不清场内形势,导致观赛体验不佳。
哨声与枪声在云都没有的天空中响彻,随后是机车发动机的声响。
在普通摄像机都只能拍到残影的速度里,姜漾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特地专门为陈木潮放慢过一般,他一开始处在队伍中间,而第一被一个衣服上印着“Leal”的外国人稳稳占领着。
姜漾这时候看起来是没有野心的,很让陈木潮怀疑他说的“你在,我能稍微保持一点不与他争抢的理智”可能只是在诓骗他来而已。
毕竟姜漾有多么不择手段,陈木潮是见识过的。
25号车在陈木潮眼里放大,又飞速从他面前驶离,冲刺赛时间短,很快来到第二圈。
姜漾第一圈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冷静地跟随在队伍中部,到了第二圈,却把核心力量渐渐往下压,背部弓起吓人的弧度。
油门把手被姜漾往下按到最底,他将车头往外圈一偏,连着赶超了前面三辆。
场内顿时一片喝彩,陈木潮听到有人在打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车手是谁。
“中国人吧,我记得他在伦敦比赛的时候排位还挺靠前的。”是那道赛前讨论Leal的声音,分析地非常准确,比陈木潮这个前男友还要了解姜漾这些他失去的时间在做什么,让陈木潮坚定了自己失败的事实。
有人兴奋地说中文:“看他这个势头,平时没少练习吧,早知道我押他了。”
陈木潮对赌注兴趣不大,但他现在面色平淡地坐着,心里却和平静背道而驰。
姜漾仅仅半圈就连着超越了五人,面前除了跑道,便只剩下一个阻碍。
而前面还有两个连得很紧的弯道,姜漾上一圈过这两个弯道时特别小心,甚至落后了一位另一位车手。
那个名字透过姜漾头盔上的护目镜映到眼里。
在国外训练时,他的教练就曾对他说过,不要去看前面人什么样,你需要关注的只有你的赛道。
“我是为了你好,熟记赛道,才能在赛场上反应及时,不然出事故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条跑道姜漾跑过不少次,从他报名了锦标赛开始,只是中途发生过一些意外,他在路港和深圳来回跑,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荒废了练习。
所幸他还有过度训练产生的肌肉记忆。
教练同样不支持姜漾训练太长时间,说驾驶疲劳也是事故高发的原因之一。
姜漾嘴上说着知道了,但实际上一点都没有改。
他持续加速,弯道对杜卡迪这种车型来说相对有些疲软——但只要维持速度不掉队,在直道就有反超的可能。
姜漾第一个弯道的压弯做得很完美,但紧接着是第二个弯道,只要出了弯道,以姜漾的耐久力和杜卡迪对直道的统治力,超过Leal是完全非常有希望的事情。
Leal的身体触手可及,但反过来,姜漾对于Leal来说也是如此。
察觉到背后有人逐渐靠近,Leal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又翻涌上来,姜漾压过第二个弯,在摆直车头要超过他的错身一秒,他以极其隐蔽的动作将车头左倾,用手肘用力碰了下姜漾的腰。
姜漾腰部敏感,但现下除了竭力稳住身形也做不了别的,他身体一僵,便稍微放松了对车体的掌控,而Leal恰好趁着这个机会翘头,本田超过了姜漾的杜卡迪。
这孙子,知道他玩得脏,姜漾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头的火却没有那么快消散,他眯了眯眼,正想追,余光却好像瞥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离终点很近的观赛席上,抱着胳膊,与躁动欢呼的人群形成剧烈反差。
不知为何,姜漾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但就是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一直跟随他,同时眉头紧皱,意思是——不要追。
Leal先一步过了终点线。
周围的欢呼盖过了几声不明显的骂声,有几个眼尖的,且角度刚好的观众看到了Leal恶意对姜漾进行肢体骚扰的全部过程。
但这种事情需要官方的监控检测到才作数,也没有人在意第二名到底为什么会是第二名了。
陈木潮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他的心跳很快,连带着脖子上关联心脏的动脉,它们充分表达着陈木潮的恐惧,突突地挤压陈木潮的血管和皮肉,在扼制他呼吸的同时像是要从里面跳出来。
不过姜漾看起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陈木潮的目的达到了,他站起来,想直接离开,至少不要再和姜漾见不必要的面。
他刚走到两个不同区域座位中间的台阶处,面前就拦了一个人。
袁蓓耸耸肩,什么都不必说,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陈木潮说。
“不好说啊,我也不是一个人,只是受人所托而已,你别紧张。”袁蓓有点头疼,三年前见面时,这两人就让他不得安生,没想到三年后他还是一样的境遇。
阿颂从袁蓓身后轻快地跳出来,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为他们周旋,“来都来了,正好你们也认识,一起玩一玩嘛。”
他对陈木潮友善地说:“报我的团,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一定可以为你们带来愉快的旅行体验!”
袁蓓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地说:“你差不多得了,我不是答应你让你当我的私人导游了么,怎么还那么贪心。”
阿颂往后移了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袁蓓的手。
“快走吧,”袁蓓对陈木潮说,“他现在应该在做身体检查,你也跟去看一下。”
姜漾在休息室里,一群医生围着他,起因是他在比赛中受伤,小腿没有护膝的位置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鲜血流了一腿。
尖锐的刺痛感让他没有办法顺畅地思考,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疲劳感一下子全部泛上来,但痛感又拽住他,不让他的意识往下沉。
过了很久,医生将他的左腿层层包裹成一个臃肿的椭圆形,姜漾看了眼,自己都觉得很丑,也很不方便,可能短时间内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医生收拾好医疗箱就起身离开了,姜漾和他们道了谢,然后看到袁蓓从还没关上的门外走进来。
他身后还带着两个人,姜漾仔细一看都是熟人。
阿颂没等姜漾问,先和他打了招呼,说他受袁先生邀请来看比赛,接着又夸赞他的技术高超,他看得心潮澎湃。
“……谢谢。”姜漾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袁蓓理所应当地站着,好像赛前那个说要循序渐进的人不是他。
陈木潮站在他们后面一些的位置,但好像是发现了姜漾腿上的伤,两步走到离他比较近的地方。
陈木潮皱着眉,和姜漾想象中他在观众席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姜漾是世界上最希望陈木潮每分每秒都见他的,但真正见了,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开启什么样的话题。
况且他现在很狼狈,腿被包扎出很难看的形状,衣服还没换,身上都是汗味,头发应该也是乱的。
这样想着,姜漾做无用功一般,将腿往后缩了缩,虽然陈木潮还是能看到。
姜漾挣扎着,半天只想出一句“你能来看我比赛我真的很开心”,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木潮就冷着声音问他:“怎么弄的?”
袁蓓和阿颂都没听过陈木潮用这么凶的语气说话,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了,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就很快逃离现场,两个人一块儿出去了。
门关上了,空间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姜漾失了血,此刻感觉更加喘不上气,天花板上开的灯十分晃眼睛,在他眼前变成好几个圆形的重影。
“能不能关一下灯,”姜漾好声好气地说,乞求陈木潮:“太亮了,我眼睛疼。”
大概是考虑到姜漾身上有伤,所以并不愿意缺德地与病患计较,虽然还是面色很差,但陈木潮还是沉默地为他把灯关上了。
关上灯,陈木潮过于凶狠的眼神和警告都主观地在姜漾的世界里消失了,他闭上眼睛,对陈木潮说:“就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到腿了,医生说伤口不深,已经处理过了。”
然后又用撒娇一样的语气,和陈木潮抱怨:“但是好疼啊。”
黑暗中,姜漾听到陈木潮过了许久才放下架子一样,问:“有多疼?”
这该怎么形容,能不能说其实他心脏更疼,看见陈木潮或者不看见陈木潮,心脏都比腿被划破要疼上千倍万倍。
所以他还是决定遵循心脏的知觉,说:“非常,非常非常疼。”
陈木潮的浅色短袖由他行走的动作牵动,发出衣料摩擦的微弱声音。
姜漾本来也没有指往陈木潮产生什么顺他心意的反应,就岔开了话题,问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为什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陈木潮顿了顿,轻飘飘地说:“我以为我做什么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你难道不知道我来了还是没来么?”
这话里有几个弯子,但本意都是讽刺他,姜漾愣住。
好吧,这事确实是他没道理,然而他其实也不是非常相信陈木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对他厌恶至极。
机会就摆在面前,独处的空间是十分适合剖白的场所。
姜漾斟酌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调查你,但我觉得不至于,有没有别的原因?”
真的不至于,狠心到三年掐断所有联系,非要姜漾重蹈覆辙,恶习难改,像条阴暗的蛆虫一样,明知他不喜欢,却为了无法抑制的占有欲望,从一而终地做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姜漾看向陈木潮,隐隐约约看见他黑得纯粹的眼睛。
“别的原因?”他重复道。
过了像坐标轴上曲折的世纪,他才开口。
“确实有。”
“什么?”姜漾猛地一动,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腿更疼了。
他没忍住倒抽一口气,感觉有温热的潮湿感又从腿上冒出来,可是他现在完全无暇顾及,紧盯着陈木潮,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一方面,他为自己的阴暗没让陈木潮感到极其厌恶而侥幸,但存在的他未知的感情隐患又让他自内而外颤抖,骨骼都在震动。
陈木潮也看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看起来冷静地帮他回忆:“姜漾,三年前,你不是都要订婚了么,还回来招惹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