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漾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做梦,或者是陈木潮没睡醒,他在做梦。
反正不像是真的,于是他抬手,在心里剩的最后一豆小火苗的驱使下,用力地掐了陈木潮的脸。
“你是不是没睡醒?”姜漾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问他,“疼不疼,搞搞清楚你不是在做梦。”
以往姜漾要是敢这样不知死活地去摸他的老虎屁股,必定会被陈木潮连着讽刺又带身体攻击地折腾一番,但今天不同。
陈木潮心情不知什么原因貌似还可以,没和姜漾计较太多,把姜漾掐他的手拂下去,然后坐了起来。
“你为什么一副我惹你了的样子。”陈木潮没什么自觉,还能不知廉耻地问出这种浅显的问题。
他双臂往后撑着在刚才半躺着的吊椅上,姜漾站起来,他的视线随着姜漾转,便只能变为仰视看他。
姜漾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傻,他认真地盯了陈木潮几秒,突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空气里,没什么发泄的力气了。
他无力地看了眼陈木潮,手臂垂在身侧,一下子也不明白自己追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意义。
反正陈木潮好像没表现得很在意他,每件事都偏偏要和他反着来。
现在又这么开心,亲眼见证姜漾失意狼狈很能取悦他一样。
沉默蔓延太开,陈木潮倏忽之间拽了下姜漾放在他手边的手腕,姜漾正在走神,没注意脚下便一个踉跄,勉强才稳住身,没让自己顺着陈木潮的力道坐到他身上去。
“别一个人胡思乱想,”陈木潮要求,“说给我听听。”
大概是睡在室外很久时间的缘故,陈木潮的手掌很凉,此时又一阵风,姜漾短袖衬衫单薄,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但陈木潮也没有把手放开,很反常般,固执地握住姜漾消瘦许多的小臂。
“我能说什么。”姜漾因为向来无法拒绝陈木潮,只能任由他握着。
陈木潮不意外,平淡地问:“就没有想知道的?”
好像姜漾要是不想知道,他就又能像瞒着姜哲驰的事情一样,永远不开口说,放任误会发展,他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但想知道的还是有的,并且很多。
姜漾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什么叫‘比我想象的快一点’?你知道我会来?”
陈木潮一秒都没停顿,说知道。
“你雇佣的私家侦探业务能力一般,”陈木潮告诉他,“三年里露出了不少马脚,下次不要用他了。”
姜漾无可辩驳,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愣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废话:“知道了。”
陈木潮很有耐心,但还是不太赞同地横了他一眼,不是很满意似的:“然后呢?”
“……对不起?”姜漾试探着问。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一和陈木潮说话自己永远落于下风,愤慨的同时也无可奈何。
他道完歉,隐约看到陈木潮好像顿了顿。身后的天文台圆顶里亮着灯光,但室外没有,借助着月色也还是昏暗,陈木潮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姜漾才听他颇为无奈地说:“我是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没让你道歉。”
姜漾觉得陈木潮今天对他太和颜悦色了,心里很是不安,犹豫之间,又成功把陈木潮难得的耐心又磨灭了。
陈木潮又扯了一下姜漾的胳膊,但这次是有意识地要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不由姜漾本人的思想控制。
他单手包住姜漾的下巴,往里恶狠狠地掐,手指下陷进肉里:“快点问。”
疼痛突如其来,姜漾发出一声呜咽,陈木潮没有松手的意图,他便只能含糊地开口:“你还是来这里工作了……我明明让你不要去的。”
陈木潮嗤笑一声:“我答应你不去了吗?”
姜漾坐在陈木潮腿上,一边是意味尚不明确的,让姜漾受宠若惊的亲密,另一边陈木潮以钳制的姿态说着足够刺伤人的话。
姜漾沉默几秒,腰塌下来,低着眼睛不再看他,说,你是没答应,我自作多情。
他没在卖可怜,但摆了一张垂头丧气的脸,睫毛的阴影表达以温和的月光覆盖在眼下。陈木潮松手,拇指融进那方阴影中。
“姜漾,”陈木潮叫他的名字,用冷静下来的口吻对他说,“你不要什么都替我做,你先听我说。”
“应该有人和你说了,我在路港做了警方的线人,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这段时间走不开,以前觉得这种事情扯你进来不安全,但是你要是不怕,我就尽力保护你。”
“何况这么多次了,我也狠不下心真的赶你走,”陈木潮笑了笑,“我是知好歹的人,你为我打点好的一切我当然可以接受,但我有负担。”
“我答应赵途来科技馆工作有我的考量,我和他谈好,没有固定聘期,我随时能走,这段时间是我在积累光明正大接受你帮助的资本,虽然不知道这样用处大不大,但我不想什么都靠你,我想先让你看到我的努力。”
姜漾没抬头,一直在看陈木潮衣服上,被他抓皱的纹路,渐渐眼前视物不能。
陈木潮自然是很骄傲,又有野心的人,如同就困不见天光的枯井中求生意志坚定的人,姜漾哪怕扔下的并非材质坚固的救生梯,是粗粝麻绳,或是细发一般的棉线,他都能抓住机会往上爬。
陈木潮的“不要”,仅限于他自己不想,但是什么又让他想——
姜漾的下巴被陈木潮抵住抬起来,他眨眼,陈木潮松弛平淡的眼珠便又出现在面前。
陈木潮替他擦了淌在面颊上的眼泪。
然而和姜漾的想法背驰,“其实是我私心不想。”他说。
姜漾愣愣地看着他,问:“不想什么?”
莫名其妙的,陈木潮回答他,又推翻自己:“不想也想。”
姜漾愣神之间,陈木潮看他很久,似有万物复刻,静谧的星空流过虹膜,好像在他眼里,世界的尽头是姜漾的倒影。
该如何描摹这一刻。
成千次我的灵魂潜返你的身边,像流水归向大海之渊。
但不像赫尔曼描述的迷失,姜漾更愿意将这一刻称之为归途。
手掌覆上他微凉的后颈,陈木潮做潮水,这次极尽温柔地把姜漾往自己身边推,引潮力的作用使然,肉体相隔只不过是肌肤的薄膜,唇瓣相贴就不需要冲破,陈木潮舔舐姜漾的舌尖。
“不想让你走。”
“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真空中不被允许出声,但姜漾确实在稀薄的氧气中捕捉到声波震动的频率,加以大脑缓慢的处理,他听到陈木潮的声音。
“你知道层级大爆炸时代么?”吻没有延续很久,很突然地,他停下来,额头与姜漾相抵,这样问他。
什么?
姜漾或许从善如流地问了,又或许根本没发出声音。
但陈木潮依旧答了。
“你DNA里的氮元素,牙齿里的钙元素,血液里的铁元素,都是层级大爆炸时代星星碎裂散落后遗留的产物。”
陈木潮闭眼,说:“这是我热爱的知识和宇宙。”
好像没有谁比他更虔诚:“换而言之——”
“姜漾,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