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衡风投八楼是运营部的办公区,运营总监郑辉林的办公室的玻璃门十分反常地大开着。
“嘭——”
数叠文件夹砸在办公桌上,纸张四散,于半空奔逃,归处各异,有一两张倒霉的,落在郑辉林脚边,又被恶狠狠踩住。
“辞退我?”他脸涨得通红,嘴里大声在嚷,“姜漾敢辞退我?!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在这干了十年,他一上任就辞退我?”
不少人小心地探着脑袋往办公室里看,郑辉林正在气头上,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语气凶狠:“看什么看?都没活了?!”
说是辞退,但郑辉林现在仍占用这间运营总监的办公室,顿时办公区内矮了一截,重新变成黑漆漆的一片头顶。
“郑……郑总,”郑辉林的助理啜啜地推了推眼镜,雪上加霜道,“人事部,人事部要您三日内把东西收好,另外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我用你说?闭嘴!”
郑辉林太阳穴突突跳了更深重的两下,抬脚从印上鞋印的纸上走开,不管不顾地走出门,一路带风,直上十五层姜漾的办公室。
他不敲门,猛地直接推开,却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
粗略一眼看下去估计七八个,无一例外都是高管,臭着脸,坐在宽阔办公室放置的皮质沙发椅内。
罪魁祸首抱着胳膊坐在办公桌后,郑辉林一进来,他就开口。
“现在人齐了。”
姜漾笑着,眼睛微眯起来,郑辉林从前觉得他长相过于稚嫩,唇红齿白,看着丝毫没有威慑力。
如今想想不过是只笑面老虎,皮相迷惑性极佳,倒也算好的上等武器。
姜漾往前坐直,双手撑住下巴,说:“说说吧,各位还有什么诉求?”
“小姜总,”郑辉林最会来事儿,先质问道,“无故辞退没有理由么?我们为安衡鞠躬尽瘁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向您要个说法,不过分吧?”
另一位财务部的管理人员也说:“我自认为没什么做的不合规矩的地方,今天您要是不给出个说法,我们会考虑上诉。”
姜漾的办公室是不久前刚装修出来的,一切从简,沙发、办公桌椅这类都是纯黑色,灯罩也简约,唯一的亮处是桌上散发着芬芳香气的白玫瑰花,一扎七支,插在陶瓷花瓶中。
姜漾微动了动,是思索时的惯性小动作,手上缠着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我就明说了。”他站起来,手按住桌面,身体微微前倾。
“公司前月的内部账对不上,虽然数量细小,但是一连五六个月都如此,我不认为是失误或者巧合,再说,做假账做得这么明显,是觉得我在外面不回来了欺负我妈身体不好吗?李总。”
“另外我的邮箱里接到匿名举报信,说财务部克扣员工奖金,技术部门主任顶替员工冒领季度创新奖项,有没有这事?”
“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你们心里清楚,还是觉得自己年龄比我大就能压我一头?”姜漾又笑起来,温和地抬手,接着突然暴起手背上的青筋,面前的搪瓷水杯应声破裂,碎片带着尖锐的风,摔在办公室的瓷砖地上。
“嘴和手长在你们自己身上,上诉之事诸位请便。”
姜漾从办公桌后走出,踩进淡绿色的茶水中,随脚踢开一片破碎的瓷片。
“最后我提醒各位,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姜漾居高临下,“安衡现在姓代,以后姓姜,是我姜漾的姜。”
郑辉林捧着装有自己个人用品的纸箱站在安衡大楼下,往上看到被阳光照亮,窗户反光的十五层。
姜漾的声音同样,活泼清脆,乍一听仿若少年时期活力未褪。
却能对他说出令他后背发凉的话。
适才清算大会结束,郑辉林最后才走,脸色还是不好看,姜漾没有点他的名,他侥幸心理作祟,偏要一个说法。
姜漾看着梗着脖子的郑辉林,亲切地叫他:“郑总。”
“您倒也不用在我面前对我这么客气的。”姜漾说,他举起笔,用笔帽轻盈地点了点自己的耳垂。
“我就是敢没有理由辞退你,您现在说说,我算什么东西?”
郑辉林一愣,反应很慢却仍然能懂,他一下不好说出话来,只能结巴装傻:“你……你,你说什么?”
姜漾遗憾地摇摇头,说:“太大声啦,也不怪我在十五层都能听到你骂我呀。”
第二天上班时,安衡的大楼里空出的好几个位置突然全部填上,像早有预谋般迅速,同时,阴谋论无可避免地产生,随后迅速发酵,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小姜总不满大股东姜正嵩霸权已久,率先拿代绮的公司肃清开刀,裁剪姜正嵩植入心腹,杀鸡儆猴。
“你们哪里听来的?”邱柏绘去茶水间接热水泡咖啡的时候在饮水机后面抓住两个嘀嘀咕咕的人,直接问道。
两人不敢说话,看都不敢看她。
邱柏绘觉得好笑,放人走了,接完热水后也没泡咖啡,转身就进了代绮的办公室。
然后就看到姜漾翘着二郎腿坐着被代绮骂。
“你有病是不是?都说了慢慢来慢慢来,你爷爷到时候找你麻烦谁给你兜底?”代绮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拿着资料纸往姜漾脑袋上砸。
姜漾眼疾手快接下来了,撒娇一样,语气软的:“这您不用担心,我敢做,姜正嵩肯定有把柄在我手上了嘛。”
代绮沉默了一会儿,问姜漾什么把柄。
姜漾笑笑,说还得感谢他那个废物一样,这几年被姜正嵩养在北方的爹。
“姜哲驰最近有动作,他药瘾犯了忍不住,看动向可能要回路港那个他惯去的窝里找熟人进货了。”
“据说警方已经开始行动了,还找了什么线人,”姜漾将资料纸放回代绮桌上,说,“不知道线人具体是干什么的,但应该……”
他说着,突然愣了愣,想到什么似的,嘴几次张合,都没发出声音。
邱柏绘在一边好奇地问他:“应该什么?”
应该和柳里路的联系千丝万缕,同时正邪两重缠身,他想到一个可能,心里悸动,缓了一会儿,才对邱柏绘说:“没什么。”
天上这么多星星,怎么会刚好挑到他的那一颗,姜漾想了想,摸摸手腕上散发木质香气的绿檀珠。
邱柏绘和代绮有事要聊,姜漾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昨日地上的狼藉早已经被清洁工收拾干净,瓷砖地擦得干净透亮,天光混着窗外的云彩倒映地面。
消息的传播速度很快也广,听说他那个扶不起的二叔貌似是高血压犯了,当天就让郑辉林买票回北方,滚到他面前来,只是暂时隐忍不发,还没对姜漾发难。
而姜正嵩昨天大半夜在饭局上发火,当场甩了脸子,黄了一场与国外有名实验室的技术合作。
虽说姜正嵩的长子姜知呈涉猎此领域时间已久,但一直在国内大学教书,科研成果暂时还入不了姜正嵩的高眼。
一个月前,姜知呈的实验室顺利地在国外发展起来,他给姜漾打来电话,问陈木潮考虑地如何,现在名额数量充足,他带的学生也不多,要是陈木潮有加入的意向,可以直接让他到国外,姜知呈亲自带他。
但姜知呈给姜漾打来电话的同天下午,陈木潮刚刚观摩完姜漾的机车锦标赛,骂他“疯狗”,并趁姜漾睡着的时间,看起来没什么留恋地回了路港。
自然是不了了之,但现下姜知呈要是再问他一遍,答案可能会有所不同。
陈木潮在机场对他笑的那几秒,姜漾是有至少九成把握。
他应该会答应。
想念太过嚣张,姜漾心痒十分难耐,同时抱有一些担忧的情绪,找到断联许久的私家侦探,询问陈木潮的近况。
那边很快回他:“昨天见了个朋友,是他高中同班同学,约在一家很普通的咖啡馆,两个人聊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分开了。”
“然后去了一趟路港还没有建立起来的科技馆,科技馆还没有对外开放,我被拦下来了。”
“但他出来以后拿着的东西我看清楚了,貌似是一张聘用合同。”
姜漾手中高速旋转的水笔受力被截住,但大约是姜漾自己手抖的原因,笔尖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用力的黑色油墨。
他情绪波动而不自知,没有他的意思,私家侦探不敢挂断电话,在汇报完所有后,只好陪他一起沉默。
过了一会儿,姜漾才问:“陈木潮昨天见的那个高中同学,是什么人,有查到吗?”
“有的,”私家侦探快速地说,“名字叫范临,家住珠海,有一个妹妹,父母健在。”
“职业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