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掌柜像是才发现了有他这样一个人。
先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才挂上了笑。“公子请便。”
李重华全当不知对方的这些小动作,绕着云锦阁摆放布匹、花样、小饰物的架子转了起来,作出四处闲看的模样,实则在寻找那些外围提供的信息里说的香囊。
走到一个货展上时,他看见了上头摆放的一套金镶宝的饰品,有纽扣、顶簪、掩鬓等等,红色的喇子与绿色的助木剌颜色甚是醇厚,镶嵌的各色鸦鹘通透又璀璨。
他看着就愣了一会儿神。
李重华不太懂得女人的这些饰品,只记得还是晏淮清的时候,每次见着他父皇的那些后妃,都是满头华贵的宝石,灼目的金被日光一照就十分晃眼。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不禁地想,倘使泠河佩戴上会是怎么样的,她会喜欢这些吗?
“公子,那些都是女子的饰品。”大抵是他站得太久了,掌柜凑到了他得身边来,没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掌印府并无女眷,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是李浔的小奴,被人认为行径怪异也是正常。
他自如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回身对着笑了笑,“我瞧着这个红色的喇子实在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脑袋当中想到的那些,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公子好眼力。”捕捉到了词儿之后,掌柜即刻走到了他的面前,打开了旁边的檀木的大柜,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盖着锦布的檀木匣子。“这红色的剌子可是西域商人从西洋带来的,成色好的也不过是那么几块。”
这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木匣,只见里头摆放着一只金镶宝石的戒指,喇子不是规则的球,颜色如暗血般红。而金环上用精工雕着繁琐的花纹,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发现似乎是螣蛇。
他心下一惊,瞥了掌柜一眼,却发现对方面色如常。
螣蛇、螣蛇。
螣蛇在民间传说中的是一种能飞的蛇, 被誉为“神兽”,而另有传说中螣蛇是与龙同类的神物,能兴云驾雾。又有说蛇修千年成滕 ,螣过天劫成神龙。
但不管是哪一种传说,螣蛇的意义都非凡,不是寻常之物,更不是寻常之人能够佩戴、使用的。
掌柜将这东西拿出来给他是何意?
“镶在戒指上的这一块儿,无论是成色还是形状,都是最上品。”掌柜笑意盈盈地向他介绍,声音压得有些低,最后又话音一转。“公子若是要给九千岁买些新年的礼物,或许这就是极好的。”
听着他说的这个话,李重华又多看了一眼,却被那金给晃了一下眼。
掌柜的是要刻意讨好李浔,还是心中确实有些不可说的想法?李浔呢,这东西端到李浔的眼前,他又会如何做。
“怎么?”坐在一旁百无聊赖饮茶的李浔开了口,许是敏锐地感知到有人提了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掌柜却在听到李浔声音的那一刻,神色自若却又快速地合上了木匣,转过身张嘴就对李浔说:“公子说这喇子好看,草民却说都是些女子的饰品,九千岁用不上呢。”
刻意地隐去了戒指那一段。
李浔也不知道信没信掌柜说的那些话,只是上下扫了一遍人后,就看向了李重华,问:“喜欢?”
李重华顿了顿,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掌柜,嘴上答道:“是好看的,只是……”
“那就包下来吧。”没让他把话说完,李浔就泰然自若地伸手,隔空点了点那一套饰品。“用不上就看着。”
这是一单大生意,权贵人家也并不总是每户都能这样大手笔地买下一套金镶宝的饰品的,掌柜听到之后自然乐乐呵呵。
匆匆忙忙地将手里的檀木匣随手一放,接着就带着店小二开始将饰品装匣。
他垂眸看向那檀木匣,心中起了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不过今日的正事尚未做,他也不能再在这上面耽误太多的时间,趁着掌柜忙碌的这些时间,他迈着步子往其他的地方逛着看。
终于,在一个缠枝莲辅首青花瓶的旁边,他见着了一个小的高架木盒,里头装满了颜色花样各异的香囊。
这地儿不在正中,东西也小,进出的客人很难发现。并且离得远闻不见些什么,靠近了之后才能闻见些什么,却是一股浓郁腻人的香气,熏得人头昏。
他自顾自地看着,忽而有人在他的耳边说道:“这些香囊不常有人买的。”
李重华一惊,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个店小二,模样普通,穿戴也不过是普通的四方平定巾与靛色的布衣。
“是嘛。”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从木盒中拿出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这味道倒是有些奇特,与寻常的略有不同。”
这店小二有一个答一个,“掌柜就是因为这香味,才收下的。”
他装作是不知道这些,故作惊讶地说:“不是你们自己绣娘绣的?”
“不是。”这店小二面上的神情有些怪异,写着欲言又止,但或许又想将东西卖出去,还是开口道:“不过这些做工都是好的。”
“那为什么买的人少呢?”
他承认这句话是有意刁难。
这云锦阁里,掌柜的不对劲,店小二也不对劲,可真是有意思。
他这样问,店小二的表情就有些懊恼。“只是堂中没地儿了,才不得已摆到了这里来。”
“喔,竟是如此。”
两人没能再说些什么,那头忙完的掌柜又急急忙忙地跟到了他的身边,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那店小二。“公子可是看上了这香囊?”
不过他倒不像店小二那般急切地希望李重华买下,反倒说:“这些东西都是瞧着人可怜从外头收下的小玩意儿,哪里配得上公子和九千岁,我们有用上好的云锦做的香囊,公子……”
“我瞧着倒是挺好。”他打断了掌柜的话,没有把手里握着的香囊放下。“绣的并蒂莲也是栩栩如生。”
掌柜面露几分难色,“这……”
“我们要过节,府中的家丁小厮也是要的,来都来了、瞧也瞧见了,不若将这些都带回去赠与他们吧!”
知晓自己说话不敌李浔有份量,于是他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李浔喊了一句。“老爷以为怎么样?”
“怎么?”听见他的声音,李浔抬眸看了过来。
于是李重华将方才对掌柜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自然是得到了肯定的应允。
如此一来,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再探听得多些,怕是打草惊蛇。并且于李重华而言,还有额外的收获。
但李浔说为他做新衣竟也不是搪塞之词,在那些拿出来的精良布匹里面挑挑拣拣,又选了好些个精致繁琐的样子。
李浔自个儿喜欢大红大紫的、世俗看起来大不敬的衣袍,给他挑选的又都是些清淡的颜色,朦朦胧胧的像是烟雨里的颜色,仿若罩着一层烟纱。
挑选了好些东西,将他们领出门的时候,掌柜面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笑,一口一个九千岁、一句带着一个老爷,欢欢喜喜地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李重华多看了他几眼,又觉得这个时候不那么奇怪、不那么像是有心眼儿的人。
这世间活着的人,好似都戴着几层面皮。
甫一坐稳马车,李浔就将装着那一套女子饰品的木匣递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与他说:“给你妹妹收着吧。”
竟然又被发现了。
李重华心下说不出是了然还是习以为常,但心口又莫名地生出密密麻麻的、涌动着的酸涩之意,难言。
他伸出手,触碰到的时候又往对方处推了推。“可劳烦掌印带给泠河?”
李浔笑了一下,面若桃色。“你倒是懂得取巧,送是你想送的,但银子是我出的、东西也是我带进去的,可最后人家记住的却还是只有你的情,那我不是吃了一个大亏?”
“我……”李重华哑然,这么一想又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这样。”李浔把木匣收了回去,凑近对他说:“你也送我些什么,我就吃了这个亏了,怎么样?”
这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他问:“掌印想要什么?”
“你送我东西,还得让我想送些什么?”李浔的食指在他的手背上敲了敲,“自个儿想。”
“离过年还有些日子,那重华就先想着。”李重华被对方触碰到了,就又会觉得氛围变得怪异,让人不自在,于是迅速地找着了其他的话。
他说:“那个掌柜有些奇怪。”
“哦?”李浔眉目一转,又懒懒地倚靠在了小几上。“哪里奇怪了?与你说话那里?”
李重华一惊,却没有将螣蛇戒指的事情说出。“他似乎不想让我买下这些香囊。”顿了顿,又说:“那站在香囊旁的店小二也奇怪,说到香囊时神色隐秘。”
李浔讥讽一笑,“哈,正常,毕竟这事儿不寻常。”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这次只敲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