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晏鎏锦沦落至此,但其母族却并为受到牵连,大抵是为了制衡后宫与朝堂,故而皇帝特做此意,至于淑妃日后如何自处,那就不是外人所要思虑的事情了。
找出了人皮傀儡,一时之间京都城中也不再那般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太平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盛元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南夷大王子耶律冲携使臣入京,皇帝设宴招待来者。耶律冲于宴上献骏马二十匹、美女十名……愿与大宴交好、永结联盟,此番令皇帝龙颜大悦。
淑妃在席中提议可与南夷结亲,以交秦晋之好。
席间无私事,纵使是皇家的宴席、招待的是他国的客人,但皇帝要派公主过去与南夷和亲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一时之间又令百姓议论纷纷。
“你说什么?”李重华握在手中的茶盏不稳,直接坠在了地上,洒了他一鞋的茶。“淑妃当真是这么说的?那陛下呢,陛下应允了吗?”
念生急急忙忙地俯身将茶盏给拾了起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皇宫里头的事情,坊间传的也未必是十足十的真。”
李重华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却还是在微微地打颤,他不免想到了把自己从大牢里带出去的那一日,李浔便提及了与南夷和亲这一件事儿,原以为将晏鎏锦送进大牢就完事安心了,到底算漏了他的那个母妃。
“此事我得问问子卯,我得问问他。”他来不及整理自己被沾湿的鞋袜了,直接迈步走出了厢房。
念生在他后面追,“诶诶,公子,你等等我。”
子卯无事的时候就会去园子里捯饬花草,其间有不少都是他打理的,循着转了几圈就找到了人,正藏在叶片的中间处理那一棵新移栽的玉兰树。
“叨扰了。”他顾不得礼仪,径直走了上去。“可否问些事情?”
“哎。”子卯放下了手中的木瓢,拍了几下手。“公子问便是。”
“我闻南夷王子耶律冲已入京,在宴上淑妃又提出和亲一事,不知是真是假?”李重华就是想叫自己变得镇定一些,也藏不住焦灼的心。“陛下又是何种想法?这宫中及笄了的公主也就只有……只有雍和公主了。”
子卯闻言也是一惊,转眸看了一眼站在李重乎身边的念生。“这事我确实还不知晓,竟然是慢了这么多步。”说着扯下了挽着袖子的襻膊。“公子莫急,我派人去探探虚实。”
“有劳了。”李重华的那口气没松下来。
这事京都城内都传遍了,子卯竟然还不知,那就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好在也没有瞒多久。
“若是上头那位也真是那么想的,公子你也莫要慌张。”子卯安抚着对他笑了笑。“掌印府也不是吃干饭的。”
他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
然而自子卯应下此事又过去了两日,探听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府内静得像是麻雀振翅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他心下更为慌张了。
实在坐不住,又急急忙忙地准备去前院寻子卯,哪知只是刚刚起了身,鲜少露面的暗卫就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心一抖,“怎得了?”
暗卫垂下头。“子卯叔出事了。”
“什么?!”
子卯,子卯又怎么会出事的呢?他的身边都跟着有暗卫,没理由子卯就是孤身一人,更何况他也不似他人一样常常出入那些危险的地方。再就是,子卯明面上来看只是掌印府的总管而已,谁会想要刻意地去针对他?
现在这掌印府真的是没有可以当家作主的人了。
“被南夷随从的将军给捉了去。”垂着头的暗卫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像是云雾一样让人听不清楚情绪。“他们有备而来,使了阴招。”
“南夷的将军绑子卯又是为何?”他想不通,按理说再怎么样不会和南夷扯上关系才对。“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李重华不知道李浔府中到底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南夷那边护卫几何,如今什么也看不清。
慌张了片刻他想到了李浔教过自己的那些,于是咬了一下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你先告诉我这府中暗卫侍卫究竟几何,各自都有些什么本领,能做些什么。”
暗卫没有犹豫就开口道:“暗卫共三十,随老爷下了江南的有十五,有二在子卯叔身边,有二在司督主府内守着巫朝,有一派去了宫中守着雍和公主,我与另一人守着公子,有三藏匿在府中,另有五名……于城内他处。”
“再有侍卫三百,一百在府内、一百藏于东厂中、一百在城外小庄。”
“好,好。人不少了。”他扶额揉了揉在跳动的额角,“ 你带几个人先去探探子卯现在的状况,被关在了哪里、又有多少人看守,最好都要打听清楚。此次行事务必小心,莫要再被发现了。”
“是。”暗卫点头正准备走。
“等等。”李重华拦下了他。“再派一人去问问宫中的情况,查查和亲一事如今的进展如何。”
得到了吩咐之后暗卫很快地就走了,厢房内只剩下了李重华一人。
他撑着八仙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南夷的将军绑了子卯不知是因何,也不知是得了何人的授意,所以不好大张旗鼓地领着侍卫去要人,如今李浔和司内都不在京都,行事不能太张扬,就怕成为他人的靶子。
而泠河那边也是让他寝食难安、夙夜难寐。
掌印府如同一个外头裹了一层蜂蜡的蜂巢,李浔尚在的时候觉得这地方是避世宝地,一离开才知道那蜂蜡不过薄薄一层,他人轻触一下就可碎成齑粉,而清甜的蜂巢外头围满了从前看不见的豺狼虎豹,正张着獠牙对着他们垂涎三尺。
-
夜里一道轰隆雷声把李重华给惊醒,窗棂被风雨给震碎、风雨从外飘了进来,窗口下的那一处已经被淋湿淋透了。
他捂着心口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而下一刻,窗口外面窜进了一个人,径直向他走来,单膝跪在了他的床边,带进了一串的雨水。
“公子。”
原来是那暗卫。
“可是探听到什么了?”他问。
暗卫沉声道:“皇帝确有将雍和公主送去和亲之意,已经打算在几日后与南夷大王子提及此事。”
李重华心口一痛,一口气堵在了喉口不上不下,他捂着用力地吸了好几下才挨过了那一阵的剧痛。“南夷那样的蛮荒之地,他们真是好狠的心啊。”说这话,但脑袋还在嗡嗡地作响。
他又问:“那子卯那边呢?”
“那南夷的将军将子卯叔锁在了会国馆的马厩之中,他们从南夷带来的五十侍卫皆把守在会国馆内,昼夜不停地巡逻,即使是马厩也不好下手。”说到这些话,李重华才终于从暗卫的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情绪。
而听到马厩两个字,李重华心下也燃起了一股火,“真是欺人太甚了!”
但那一阵的愤怒过去,很快又得逼迫自己将情绪抛掉,静下心来思考如今该做些什么。
侍卫与东厂的人都是动不得,且不说他能不能调动得了东厂的人,就说是真的调动起来,也是弊大于利。打草惊蛇、皇帝起疑,更甚是怕皇帝不满下了旨意让羽林右位亲军指挥使曹瓦对在外的司内和李浔不利。
但仅让暗卫潜入,风险也太大了,他不能不把暗卫的命当回事。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他揪住了床上的锦被,忽而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一种无路可走的绝境。
暗卫垂着头不说话,气息声几乎都听不见。
由是整个厢房当中只剩下了破碎窗棂被风吹动的咯吱声、以及涌入房内的窗外的雷雨声。
一切都闹得发静。
又是一道响彻京都的轰隆雷声,一瞬间房内亮日白昼,李重华的面色也苍白如纸。而只停留了那么一霎,随后一切又归于了昏黑。
“太师府在哪,你知道吗?”他问。
“知道。”
“带我去。”
一直垂着头的暗卫微微抬起了脸,“现在吗?”
李重华立刻下了床,套上了自己的衣服。“对,现在就去。”
外头的雨下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漫起的水雾和落下的雨滴让人看不清路,坠在油纸伞上的每一滴似乎都要将伞面砸穿了,半个身子被斜飘进来的雨淋湿,沾在人的身上行走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他让暗卫寻个躲雨的地儿歇歇,自个儿上前去敲响了太师府的侧门。
雨声太大听不清,他只能握着拳往门上砸,掌侧红了一圈。
“谁啊谁啊,半夜不睡觉怎得来敲门?”门内的小厮贴着门大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李重华也顺着门缝高喊着回应,“烦请小哥通报一声,就说重华有要事寻太师。”
“重华?可没听说过这个贵客。”门内小厮不耐烦了起来,“我家老爷上了年岁了,哪里有半夜见客的道理,你若是真的诚心要见,明日白日再来吧。”
他听着心下着急。
“真有要事,乃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烦请小哥通报一声,太师必会见我的。”
两人在此胶着不下,也不知是不是惊醒了太师府的总管,听见几声问礼之后就是另一道声音响起。“敢问门外是何人啊?见老爷又是有何要事。”
“我姓李,名重华,总管便说李重华来访,太师必会见我的。”雨糊到了他的脸上,眼睛都要是睁不开了。
门内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才说:“请公子稍等,我自去通报。”
李重华这一等,便是将近半个时辰。到底还没入夏,这深夜的雨水浇在身上是刮着皮肉的凉,身子已经在微微地哆嗦了,他蜷在了侧面的小檐下,双目放空地盯着虚空之处。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老爷请您进去。”总管提着一盏暗灯来踏了半只腿出来。“请随我来吧。”
他搓了搓发麻的手臂,“有劳总管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日都有些忙,后面几天有时间会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