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袁茶完成任务后整个下午都在盼着袁木回来。
周三那天,住在对楼的许益清来家里找方琼聊天,说想请袁木补课。
她家的裘禧刚中考完,分数悬悬够到了一中,怕裘禧入学后跟不上高一课程,也怕整个暑假白白浪费了可惜……方琼没等许益清再继续铺垫,爽快得很,眼皮眨都不眨一口应下。
“我说多大点儿事,补嘛,他们学校放假了就喊小禧过来。”
“妈妈,哥还没来呢。”
旁听的袁茶干着急,先不说袁木马上进入高三关键期,凭她哥不喜闹这一点就指定不乐意接这活儿。
方琼:“我晓得,他来了我会跟他说嘛。”
话音才落,袁木碰巧放学回家,他刚开门,袁茶赶紧凑上去把事复述一遍,征询当事人的意见。
袁木鞋脱到一半,得知暑假的安排即将被打乱,不知怎么的,嘴巴张开了但始终出不来话。
许益清看他背着身一言不发,以为是不高兴了,打补丁道:“阿姨看看再帮你多招几个人,教一个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你一人一月收个几百,几十天下来也小几千了。”
话锋一转,笑得殷勤,“不过也看你有没有时间,不耽误你事的话我明天就去给你张罗发广告,怎么样?”
袁木想原因。
可能是因为厌烦,但点头和乖顺是他的本能,心口不一导致脑神经不能畅通无阻够到嘴巴。
临时这一番自剖,袁木觉得有道理,也觉得有些好笑。
便刚好顺着笑下去,他回头问:“裘禧想补哪一科?”
其实抱的是补全科的主意,但袁木这样问,许益清不好意思直接讲,只说:“这个倒没所谓,小袁老师你觉得哪科补起来轻松些就选哪科,裘禧妹妹哪科都差点儿火候。”
方琼假嗔:“哎呀,那就都补嘛,没得事,我家袁儿哪科都好。”
许益清笑起来:“我巴不得!我当然晓得袁儿全能,我主要是想着他没时间,全部补太费心费力咯。”
“邻里邻居十几年了,你跟我还客气。”
方琼嘴唇朝儿子的方向一努,“那你看袁儿怎么说。”
方琼的眼波递来一话筒,袁木适时发言:“许嬢你不用替我操心招学生的事,人太多没效果,我专心给裘禧上课,争取每科都给她带一带。”
“哎呦。”
两个女人欣慰地看向对方,许益清拍大腿,“太懂事了,你咋教的?”
“从小就乖。”
方琼美滋滋的,叫住了往卧室走的袁木,“袁儿,那要不要干脆一道给妹妹看一下她的英语。”
她对许益清说,“刚好俩姑娘作个伴,学起来少点枯燥和紧张。”
“好。”
这次趋于熟练,袁木答得很快。
没有失误,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有。
许益清越看越喜欢:“真的太听话咯,我家那个裘榆,越长大脾气越古怪,有你家这个十分之一好我都抱着菩萨的脚烧高香了。”
“我记得他小时候挺乖的呀。”
方琼不再把话题往袁木身上引,接道,“诶——现在不是流行说,每个孩子都有青春期嘛,正常。”
“什么嘛,那又不见袁儿有这——”
整个客厅都是她们说话笑闹的声音,房间的门锁已经拧开,然而袁木驻了足。
“许嬢。”
他转头叫人,音量不大不小,没有起伏。
“那叫他也来吧。”
三个人停下来看他,三脸怔愣。
“袁儿是说裘榆吗?”许益清最先赶上话,“他那尊大佛可请不来,你呀教两个妹妹就行了,她俩听你的话。
谢谢袁儿啊。”
本来正跟袁木在说事,她却立即把头摇向方琼,皱着眉头撇着嘴,要另一个当妈的共鸣她的苦处:“我现在都不兴替他考虑这些啦,白瞎。”
两个人拉扯开家长里短,又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袁木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去床边。
里层的窗帘是防蚊的轻纱,他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对面三楼阳台一直是空的。
有人敲门。
这个家只有袁茶会敲他的房间门,方琼从来是直接进,袁高鹏则从来不进。
袁木下床把门打开,缝隙只够自己站满。
“什么事?”
“哥,你是不是想裘榆哥来补课?”
袁木第一次听别人把他和裘榆放在同一个句子里,感觉有些奇妙。
袁茶接着说:“我可以去试试把他请来。”
袁木问:“你就这个事吗?”
袁茶使劲点头,殷切地看他。
“不用了,谢谢。”
“我和裘禧的关系很好,如果我请不来,就去请裘禧和我一起找她哥哥。”
以为袁木对她没信心,袁茶急忙补充。
“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不是——”
袁茶搞不懂了,她知道袁木不会随口一说,内心秩序严密的人,历来一言一行都有依有据。
虽然不清楚这次的依据是什么,但她敢肯定这是袁木为数不多地在人前袒露所想所求。
“如果我去把裘榆哥请来了,你可不可以,尽量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两个字了,哥。”
袁茶别无他法,只能一五一十交待自己的企图。
隔着一堵墙,此时方琼和许益清在谈论袁茶3岁骑单车冲到煤堆里的窘事。
袁木居高临下看着袁茶,默不作声听自己的妈妈叙述整个过程,绘声绘色,兴致高昂。
即将爆发一场大笑。
袁木把门关上了。
他没料到后来袁茶真去了。
袁木拖着一身伤回来,遇到袁茶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一见他就跳起来乐呵呵地邀功:“我去跟裘榆哥说啦!他说他会考虑!”
她总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夏季暴雨将他打得狼狈且疲累,裤管还在滴水,沿着袜子流下去,浸到运动鞋的鞋垫里。
黑暗中,袁木没有动,问:“还说什么了?”
袁茶这只膨胀的气球瘪了一半,皱着鼻子:“没啥值得讲的。
裘榆哥,唉,跟我说了五句话,四句都在打问号,他问啥我答啥。
你要是去问他我说了什么,他倒可能讲得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袁木似乎是笑了,袁茶听到微弱的气音。
“你提我了吗?”
袁茶坚毅地摇头:“没有,裘榆哥问是谁叫我去的,我没有说话!”
袁木要进门去卧室抽屉里拿钱,把袁茶的伞按开晾在鞋架上,他说:“晚饭没吃的话凑合煮面吧,冰箱里有做好的臊子,我去趟医院。”
借着灯光袁茶才打量出不对劲,袁木额头上的水似乎不是雨,而是颗颗饱满的汗。
“哥,你怎么了?”
袁木说手骨折了得去医院接上,颇云淡风轻,而袁茶没遇过事,浑身僵住了,嘴里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手足无措地原地打了几圈转儿,突然拔腿就跑。
她说:“哥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店里找妈妈!”
实在不是值得兴师动众的事,袁木想叫住她,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慢慢走到楼梯口,他真的站着等了很久。
他想,在去医院的路上,也许还能告诉方琼,她第一次带他进文具店买的钢笔在今天被人弄丢了。
方琼该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带他一起去再买一支?
可惜很久之后,袁茶是一个人回来的。
这也是袁木预想过的结果,无甚惊讶,确定袁茶身后空无一人后,他走出楼梯口,让她先回家。
可袁茶看起来比他难过很多:“哥……”
手臂太疼了,引起各个器官和各处肌肉组织一遍又一遍的痉挛。
袁木的脑袋昏昏沉沉,只有一个念头:那只能寄希望于王成星了,他承诺过会尽力找来一模一样的。
外面依然有小雨,袁茶又叫袁木等她,她跑上楼拿伞。
这次袁木确实没有说谢谢了,下楼来时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手被栏杆弄了满手灰,鞋带开了,裤子上很多泥点。
袁茶不明白,明明咳嗽腹泻这类小病袁高鹏和方琼两个人都会半夜起来送她去医院,何况是断手?妈妈居然说她现在很忙。
很忙!
水果店早关门了,麻将桌上的生意倒兴隆。
很忙...
可能是因为觉得袁木可怜,也可能是清楚再也无力改变袁木会永远讨厌她的事实。
袁茶独自呆呆地站半晌,然后蹲下了身,怀里抱着还在淌水的长伞崩溃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