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知越知道袁木,一班的数学课代表。高一他去办公室帮老师办事时常听他们提及这个名字,之后在办公室里和袁木碰过几次面,一来二去便把名儿和人对上了。
卓知越觉得袁木很像是自然数中的一个质数。这是一个粗糙的、没根据的论断,是与袁木第一面的寥寥接触中闯进脑子的灵感。后来高中这几年,办公室的门槛上无数次擦肩,他从未试图和袁木搭话攀谈,只是兀自记住他,像当初在小学数学课堂上记住质数这个排斥大多数的、孤零零的存在一样。
卓知越也知道裘榆,这人的气质比脸更具辨识度。卓知越第一次远远见他是此学期刚开始没多久,印象深刻,原来学校还有这么一号人。
第二次见他——也是远远的,不过那次卓知越离人群近些,才明白其实人群的视线大多时候方向是出奇一致的。同行几步,轻松从其他人热烈密集的谈论中提取到信息:裘榆,刚从实验过来的转学生,唯独和一班的袁木走得近。
真是,之后再偶然望见的裘榆,总是和袁木在一起。
大巴平稳地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程,旁座的裘榆始终没有把头转回来。车厢喧杂,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比赛以及北京。只他一个人侧脸朝着窗外,沉敛安静,像是睡着了。
你去不去啊——
好。
刚才那一幕里的袁木和裘榆都和卓知越以往的认知不符,尤其当裘榆跪在椅座上喊出袁木的名字,笑着问他讨要承诺。
十分奇怪。二十分生动。
思及此,卓知越忍不住扭脖看了一眼身边的裘榆。太近了,好似此刻才得以和他们处于同一次元,将他和他重新认识一遍。
车轮滚过一个大坑,裘榆动了,在绵绵的颠簸中坐正,单手护紧怀里的袋子,伸臂摸索安全带。
卓知越看在眼里,想建议他把袋子放到上方的行李架,也想告诉他安全带的位置要比他想的更往后。但因为裘榆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神情也并不怎么专注,貌似又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卓知越最后没有开口。
清脆的一声“咔哒”响过,卓知越借这声响再次微微转头瞥向裘榆。裘榆的状态依旧沉静异常,目光没有聚焦点,虚虚圈在袋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反而比方才做事时看起来更聚精会神,像在思虑某件重大要事。
卓知越念头发散,或许裘榆此前的一路并非在睡觉。
裘榆眨了眨眼睛,在卓知越的注视下抬起眼皮,眼神投向他。
卓知越一惊,眼珠慌张撤走,不择路地四处乱转,苦在无论如何逃不出眼眶。
“你有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裘榆问他。
卓知越没想到裘榆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以这么一个毫无厘头的话题。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就是听懂了他在问什么,但反应不及,眼珠定在裘榆认真的脸上,没有回答。
“开车前我在窗边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哦,不是,是问他好不好,去不去。你当时有听到他的回答吗?”裘榆耐心地叙述原委。
卓知越微张着嘴,愣愣地点头。
裘榆平直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卓知越说:“他点头,然后他又说好。”
裘榆不自觉地缓缓点头:“点头,然后说了好,对吧。”他寻求第四次确认。
“对。”
“谢谢。”
裘榆靠回椅背,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他在身前袋里挑找一番,拿出一瓶碳水饮料递给卓知越。
“啊?”卓知越伸手接过,“谢谢。”
“不用。”裘榆对他笑了笑。
到了火车站,票由老师统一买,上车之后大家的座位号连在一起,便熟与不熟都凑一块,挤在几张下铺玩牌聊天。
裘榆一人躺上铺,没点声响。老师怕他不合群,使劲招呼孩子下来和同学玩儿。他应了几句,不为所动。
卓知越在人堆里仰头叫他:“裘榆,你会玩升级吗?我们三缺一。”
裘榆头也不露:“建议斗地主。”
“你在补觉吗?”卓知越知趣,“你要睡的话我们小声一点。”
“不是。”裘榆抖一抖手里的编程书,伸出护栏,把书壳亮给他们看,说,“在传播焦虑。”
接住几句笑骂,裘榆收回胳膊躺平,翻开的书胡乱摊在胸口。火车顶近在眼前,坐起来得弯腰驼背才能防撞头,小得跟鸟笼似的。
“出个串儿,五六七八九十。”
“你——你个大王八,我手上拿着四个七,你串个麻花儿啊?”
哄笑声乍起。
底下一群叽叽喳喳的,正应景。笼子长轮儿,圈着群鸟上京。
裘榆翻了个身,手伸去枕头底下摸手机。他觉得自己是困了,困的时候脑子就容易生产这些没边际的想法。
可能是他起床太早,把一天过长了。长得,觉得才刚分别的袁木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可他送的东西还在眼前呢。
裘榆拨弄着枕边塑料袋里牛奶盒上的吸管,最终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车窗外的枯树飞走一棵又一棵,底下的人陆陆续续上床休息。裘榆还睁着眼在看,看枯树垮成荒田,荒田隆起棕灰色的山。
才醒悟,原来不是困,只是有点高兴、有点难过、很想念袁木。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短了,因为下章思绪很杂,还没能理出最好的。很抱歉不声不响消失这么久,更抱歉的是......因个人原因近几天还不能稳定更新频率,要等到三月下旬才能正式滚回来。感谢每一条留言,也很对不起每一次的催更,和等待。)背着荆条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