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生过个年,齐弩良也没别的招儿,只能接二连三地给黄经理打电话,问赔偿款的事儿。
黄经理说眼看着过年,刘总忙得团团转,这事儿只有等年后。等他再要问年后具体什么时候时,黄经理不再接他的电话。
左右等着不是个办法,在工地放假前夕,齐弩良跛着腿亲自去了一趟,非要黄经理这天就把补偿款给他。已经拖了这么久,自己这腿也到了该取钉子的时候,要是再不给,他就不得不去法院告他们。
黄经理一听齐弩良要去告,不仅没被威慑住,反而不耐烦让他去。
“告吧,麻溜地,赶紧去告,省得天天来缠着我,我看你能告出个什么花样。”
“你……”
“我说小齐啊,你到底懂不懂法。你要去告人家刘总,你总得要证明你是在人家手下工作受的伤,你怎么证明?你有签劳动合同吗?”
“我就是在这儿受的伤,大家都看到了。”他的确不知道在工地上上班还要签劳动合同,他做了这么多份工作,从没签过这玩意儿。
黄经理嗤笑一声:“大家看到了法院就认啊?我们大家都说刘总欠我们一百万,刘总就得给?人证物证都要有,你拿什么证明你是这儿的工人?我看你就是什么都不懂,还学别人威胁人。”
“我……”齐弩良一张脸憋得通红,哪怕当年在里边,被狱头带人群殴,都没觉得有这么憋屈过。
“不说你没证据,就是有,你以为官司两天就打完了?一年半载能完事儿算好的,你等得起?还不说人刘总黑白道都有关系,你以为你能打得赢?”
齐弩良看着眼前这些做领导的人,一个个衣冠楚楚,说起来是经理、是老板,是百万千万富翁,却还是要为那点根本瞧不上眼的钱欺负别人。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真的把这钱放在了眼里,只是他们高高在上,他想欺负的时候,就能够欺负你。
望着黄经理那张满是讥讽的脸,齐弩良忍无可忍,他紧咬槽牙,拳头捏的咯咯响。他想象着几拳下去,这黄经理还能不能这么趾高气扬。
只有出门前,蒋彧从书本里抬头问他去哪儿,又让他早点回去的话吊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能那么做,不能揍这个姓黄的。
“小齐啊,听我一句劝,你还是乖乖回去等着,到时间了,钱自然会给你。你要想搞事,把人刘总给惹毛了,那就别怪啥也没有。”
临近年关,笼罩了洪城整个冬天的阴云突然消散,天天都阳光明媚的。冷还是冷,但从这冰冷中日光里,依稀看出了一丝春天的味道。
齐弩良架着单拐站在路边等公交,身后工地上搅拌器呜呜的噪音吵得他头闷,头顶亮闪闪的太阳光刺得他眼睛有点疼。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这年要怎么过?
过完年蒋彧也开学了,虽说学费是一交一学年,但另外的杂费、伙食费也是钱。
还有自己这腿,没钱就没法取钉子做康复训练,就这么打着石膏连工作都没法找。这日子眼看快要过不下去。
公交车慢慢摇,从工地摇到洪城,又从洪城摇到日化厂。下了车,齐弩良拄着拐,单腿往前慢慢挪。没要着钱令人丧气,更难的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蒋彧。他身无所长、两手空空,他要如何去和那孩子说,今年这年咱就不过了吧。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无法面对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他逃避就过了。站在小区外,齐弩良点了根烟,狠吸几口后,又搓了搓脸。如果他都这么灰心丧气,让蒋彧怎么办?
正巧每天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不远处经过,齐弩良叫住他,花一块钱买了一串。
走进小区,他就看到蒋彧在楼下等他。见着人,孩子快步跑过来,搀住他的胳膊。
齐弩良把手里的糖葫芦给他,孩子默默接过揣进了自个兜里,弓着腰让齐弩良扶了他的肩,帮他一级一级上楼。
终于挪回沙发上,蒋彧又去拿毛巾给他擦汗水,端来杯子:“哥,你喝点水。”
齐弩良撇开水杯,掏了支烟点上。
“赔偿款没拿到,说要年后才能给。”
蒋彧点头:“我猜到了。”
“怎么猜到的?”
“你去了那么久。如果拿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齐弩良苦笑两声:“你倒是什么都能猜到。就是今年过年,家里啥也没有,也没有多余的钱买年货。”男人长长叹了一声气,又有些无所谓,“倒是也没什么,什么时候拿到钱,咱什么时候过年,一样的是吧。”
蒋彧点头。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
“初十。”
齐弩良按着蒋彧的肩,故作轻松道:“嗯,初十前,我会去把钱拿回来。”但青灰色烟雾后头皱成“川”字的眉心,还是泄露了他的愁苦。
到了年三十那天,平时总和他待家里的蒋彧一早就要出门。问他做什么,他只是敷衍着说有点事儿,很快就回来。
齐弩良也没多问,这个到处都喧哗热闹的日子,只有他们家冷冷清清。哪怕让孩子上街去沾点过年的喜庆,也好过两人一块儿窝家里面对面的难受。
他把厨房翻了个遍,从橱柜的角落找到一碗一月余前的熬油的油渣。天气冷,油渣还没坏,在这久不见油水的光景里,是个好东西。
齐弩良闷了一锅米饭,早早就倒出来晾着。眼瞅快到中午,估摸着蒋彧也该回来了,他把油渣倒进锅里煸了煸,然后把一锅米饭全倒下去。炒散的米饭裹得油光浸浸,香味儿扑面而来。齐弩良只撒上一勺盐,拌匀后,把一锅饭盖在锅里保温。
到了十二点那孩子还没回来,以前少有这种情况。齐弩良又想到荣八妹告诉过他,其实日化小区的居民因他妈妈的缘故都对这孩子还不错,说不定被哪个热心的街坊拉去吃年饭了。
齐弩良原本该自己先吃着,可实在没胃口,只躺在沙发上抽烟。烟抽完了,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突然听到叫门声:“哥,给我开下门。”
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齐弩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定了定神,才听到真是蒋彧在喊。
他撑起来,单腿儿往外蹦:“你钥匙呢,忘带了?”
他拉开门,就看到蒋彧两只手臂上拎满了东西,腋下还夹着两捆烟花。隔着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可以看到里边的鸡鸭鱼肉和各种小吃零嘴,品类十分丰富,扎扎实实地把年货给置办了个全。
他接过蒋彧满手的东西,狐疑道:“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我找荣八妹借了。”蒋彧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端了齐弩良的水杯猛灌了半杯水。
齐弩良整理着年货,把肉菜拎去厨房:“借了多少钱啊?”
“包括你去医院取钉子的钱,一共借了两千。”蒋彧擦了擦额角的汗,把余下的一摞钱递给齐弩良,“她说也不用急着还。等你拿到赔偿了,把钱给我,我拿去还给她。”
齐弩良捏着厚厚一把掺了不少零票的钱,汗颜到了极点。
他不怪蒋彧不和他招呼就去借钱,到这境地,能够借来钱,已经很不容易。齐弩良实在心疼蒋彧,要让他去做这种事,也打心眼里感激荣八妹。
“哥,做饭了吗?我饿了。”
齐弩良眨眨眼睛,把钱收起来:“做了,在锅里,还热着。”
两人端着两大碗油渣炒米饭面对面吃着,蒋彧说这饭炒得香,他吃得更香。吃过饭,他跟着齐弩良一起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准备年夜饭。
在煎炸蒸煮的食材香气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中,那种困乏拮据的阴霾消散不少。属于节日的快乐气氛,也随着食物的香味儿一起把厨房灌满。
齐弩良从食材里拎出一条鱼:“你怎么又买鱼?”
蒋彧盯着那条肥硕饱满的鲤鱼喉头上下滑了两下:“糖醋鱼好吃。”
“忘了去年吃鱼卡刺了?”男人笑道,熟练地收拾起鱼鳞,洗净后打了个漂亮的花刀,“给我拿个盆来。”
蒋彧颠颠跑去拿了个盆。
齐弩良翻倒出一大包鸡腿:“鸡腿儿还炸么?”
蒋彧咽着口水点了头。
“这也太多了,做不完吧。”
“做完,去年你没吃上。”
齐弩良斜了蒋彧一眼:“谁把我那份吃了?”
蒋彧低下头,耳廓红红的,随即又抬起脸,冲他一笑:“所以买得多,今天我请你吃。”
“要不今晚也叫荣八妹她们来吃吧,反正菜这么多。”
蒋彧脸上表情一变,马上拒绝道:“不要叫她们。”
“为什么?这么些菜,我俩也吃不完。”齐弩良以为他护食,解释道,“人家借这么多钱给我们,请吃一顿饭也算道个谢。”
“你可以另装一份儿,我给她们送过去。”
齐弩良不是很理解,但猜测蒋彧有他的原因,不好强硬地把人叫到他家里来:“随你吧。”
在厨房里忙碌了整个下午,餐桌上逐渐被一盘盘美味的食物填满,两人心里也被快乐的情绪填满。天色暗下来,外边已经有了阵阵炮竹声。
蒋彧买回来的两捆烟花静静靠在墙角,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后,它们就会变成绚烂的火花开在天际,预示着平安喜乐的新的一年。
来年一定会好起来的,齐弩良想。
这时房门被敲响。齐弩良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开了门。
眼前站着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齐弩良对这身衣服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他瞬间警铃大作,险些拔腿儿开跑。
为什么这时候警察会找上门?
是来找他的?
他迅速捋了捋出狱后的生活,一直老实呆着,并没有干什么违法犯罪的活动。这么想着时,心绪平复了一点,可能只是来找他了解其他情况。
“你是……”
警察掏出他的警官证亮了亮:“我是日化派出所的,这里是蒋彧家吧,蒋彧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