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弩良叫了辆出租车,一口气跑到洪城边上,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个房。
他关上房门,拉上窗帘,把床挪到窗边,从窗帘缝里看着楼下旅馆的出口,看有没有人跟过来。半小时过去,没人跟着他,警察也没跟过来。
缓过一口气,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他承认看着李志被人生生切下的手指,有些被刺激了,那时气血翻涌着,就像爆发的火山,以至于瞬间盖过了理智,让他下了狠手。
躺在地上那人少不得伤筋动骨,但应该还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试着给邓江华打几个电话,都通了,但是没人接。他也差不多猜到,这伙人应该都进了警察局。这时他才真的开始焦急起来,结局会怎样?他会不会也被抓起来,再进去一次。
他要是又进去了,蒋彧一个人要怎么办?
若是他带着那孩子一起逃跑呢?
无论是留蒋彧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带着他逃跑,对那孩子都是灾难。齐弩良后悔了,刚刚不应该下手那么重,若只是简单的打个架,大不了拘留几天。
傍晚他接到蒋彧的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齐弩良只说他有点事,今晚不回来了。挂断电话,他更是愁苦万分,只顾一根接着一根吸烟。
直到深夜,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张口便问他在哪里。
齐弩良十分警觉:“你是谁?”
“是我,付红霞。”
“霞姐,”齐弩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我没事,其他人还在局子里呢,估计几天拘留是跑不掉的。”
“那我呢?”
“我打电话就是跟你说,你不要紧,没事就回家去吧。”
齐弩良心里一松,仿佛得救的感觉,但马上又将信将疑:“我真没事?我把那人打挺惨的。”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把那人打了,是我们和对方帮派的事,这事儿过后私下再说。警察这边,我们已经和解了。”
“这样啊……那过后再说会怎样?”
“现在我也说不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鸿叔会想办法解决的,事情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真没看出来,小齐,你下手还挺黑啊。”
不等齐弩良解释,付红霞又说:“不过打得好,多亏你,这件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处不好处,齐弩良现在也不关心,他只希望自己能没事就好。
“对了,李哥手怎么样?”
“转去市医院接手指头了,还没消息。”
“被我打的那人呢?”
“也送了医院,死不了。”付红霞安慰道,“别担心,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挂断电话,齐弩良总算放心了些,没再继续琢磨怎么安排好蒋彧的一切自个投案自首,或如何带着孩子一块儿跑路。
第二天蒋彧一早起床,发现齐弩良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还买了早餐。
“哥,你回来了。”
“嗯,洗把脸吃饭吧。”
等蒋彧洗了脸出来,才看清齐弩良的正脸,发现了他眉骨上的一条破口,以及嘴角淤青和肿胀。
他赶紧上前,捧起脸仔细检查,越看眉头越皱在了一起,张嘴便是一连串问题。
“你脸怎么回事?是被打了?昨晚是去打架了?”
齐弩良握住蒋彧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没事,先吃饭。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秋日的早晨,空气清冷。
路上遇到街坊打招呼,问齐弩良去哪儿。得知他送蒋彧去学校,笑话蒋彧这么大还要人送,又揶揄齐弩良没正事干。
面对取笑,蒋彧煞有其事地告诉那人:“老师说学校附近最近有人**出现,让家长尽量接送,你家孩子没跟你说吗?”
“真有人**?”
“你回去问问你家孩子就知道了。”
见蒋彧说得认真,那人撒腿儿便往家里赶。他瞅着对方匆忙离开的身影,因厌恶而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
“你们学校有小孩被拐了?”
“还没有,但学校安全教育让大家也要小心人**。”
“你骗她做什么?”
“我烦她说话。”
“不喜欢的话就当没听见,何必要骗人。”
“以后不会了。”孩子垂着眼皮,一副已经知错的羞愧模样。
走出巷子,蒋彧赶上去,拉着齐弩良的手,他还惦记着昨晚的事,试探道:“哥,你昨晚是不是去工作才没回家?”
齐弩良默了一会儿,这种事瞒也瞒不住,而且蒋彧已经猜到他脸上的伤和他工作有关。
“嗯,昨天事情比较多。”
“哥……要不你别做那个工作了。”蒋彧总觉得那工作不是好事儿,有些急切地,“我现在也不用补课,钱可以省着花……饭我也可以少吃点。”
“别说傻话,正长身体,饭怎么能少吃。”
“……我很担心。”
他抽出手拍了拍蒋彧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不是我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我不想你做这种要打架的工作,就跟你不想我在学校打架一样,你能明白吗?”蒋彧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焦急地看着齐弩良。
从他开始做这个工作,蒋彧就没安心过。但之前那么缺钱,是没有办法,如今他们尚有余裕,只要省着点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特别是经过这样的事,蒋彧觉得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我昨晚担心得一夜没睡。”
齐弩良诧异蒋彧突然讲出这种话。但诧异归诧异,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孩子对他的工作那么大意见,也是第一次知道蒋彧为他担心成这样。
“我再想想。行了,你快进去,一会儿迟到了。”
看这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校园,他说要想想,也并非是敷衍。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很危险,只不过不是蒋彧以为的他会挨打,而是刚好相反,刺激和盛怒下,他刹不住车。
当年遭他父亲殴打,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力量,就用家里的木凳将他父亲颅骨给打裂了。要不是他爸力气比他大,甩开他逃走,可能那次他就会失手杀死他父亲。
他父亲住院回来,大骂他不孝。儿子揍爹,天打雷劈。骂归骂,从此后再没对他动过手。还说他生来讨债,身上有反骨,总有一天会出大事。果不其然,几年后他就失手杀了人。
说是失手,但那个时候他心里感觉到了无比的快意。至今想起,仍能回忆起当时释放暴力时灵魂的颤栗。即便后面进了成人监狱,他年纪尚小,体格弱,却也凭着那股不要命的凶狠给自己生生打出来一条路来。
或许他父亲说得对,他天生有反骨,所以心头总有一团火在烧着。他感觉自己内心就像有一座活火山,被某些契机所刺激,便会肆无忌惮地喷发,把周围烧成一片焦炭,而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
他羞于承认,但他的确擅长使用暴力,也沉迷于使用暴力。
还在上学时,他就成天打架,身上总带伤。姚慧兰总是一边替他处理伤口,一边责骂他为什么总是打架。
有一次他被学校外边的流氓给揍了,揍得厉害,姚慧兰一边替他抹药,一边掉眼泪。让他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害她一直担心,害怕他还没长大就被人给打残打死,也怕他把别人打死打残蹲大狱。
尽管一语成谶,姚慧兰的担心仍然是紧紧系他理智的那条线,是盖住他火山口的罩子。
而如今,蒋彧又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或许他是该收手了,算算卡上的钱,眼前是够了,可过两年他上高中、上大学才正是最花钱的时候。如果现在不做这个,万一中间遇到点什么麻烦,他俩都无亲无故的,连借都没地儿借去。
齐弩良仍然很犹豫。
几天后,那天参与打架的人都放出来了,邓江华来找齐弩良,身后跟着李志。
李志兜着手,那根断掉的小手指被裹成了一个棒槌。
“李哥,手指怎么样,能接上么?”
李志看了看手:“医生说送来及时,问题不大,还要等两周看能不能长好。”
“那就好。”
坐下后,李志从腋下拿出一个牛皮纸封,递给齐弩良:“小齐,这是两万块钱,算我个人对你的一点感谢。”
“不不,李哥你这是做什么。”齐弩良原本已经有些愧疚,“那天要是我再及时一点,你也不用遭这罪了。”
李志强硬地把钱塞给他:“你该得的。要不是你,不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而且要不是你,我追回来那笔款保不住。”
邓江华也劝:“齐哥,你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公司给我们所有人都一人奖励五千呢,都是因为你我们才赢了。”
“那天来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邓江华摇头就算了, 连李志也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市里来的。”
“市里的?”
“嗯,不过不用管了,霞姐说鸿叔那边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不用我们操心。”
邓江华突然兴奋起来:“对了,齐哥,还有一件事。
“鸿叔说想见见你。”
“要见我?”齐弩良一头雾水。
“是啊,毕竟这件事你是功臣,说不定会给什么额外奖励。”
作者有话说:
不是什么天生反骨,而是从小接触暴力的小孩,长大后很难没有暴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