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愈合是个漫长的过程,春天快过完了,片子里那条细细的骨折线才完全消失,他才可以正常负重行走和跑跳。
在邓江华的介绍下,齐弩良成功入职了那家资产公司,成为最下一级的催款员。
听那小子吹得天花乱坠,好像这钱很好挣。实际上也的确不难挣,只是对于最上一级的催款员来说。因为单子拿过来,都是由业绩好的先挑。上级的经理们会综合各方信息,把钱多的和好要的单子先挑走。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业绩好的会越好,而业绩差的会越差。
齐弩良才入职,跟着邓江华排在最末尾,轮到他们手上的单子可想而知了,都是肉又少又难啃的硬骨头。用邓江华的话来说,那是狗都不啃。
齐弩良没有挑剔的余地,他还有个孩子要养,只要有单子轮到他手里来了,他都会去试一试。不得不说,只要落到他手里,再难啃的骨头,他都能给啃下肉来。只不过本来肉就少,分到他碗里的更少,而他还要再和成天跟他屁股后的邓江华分一道,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转眼就到了夏天,齐弩良和邓江华蹲在路边嗦冰棍,兜里揣着刚要回来的五万块钱。按3%的提成,一共能拿到一千五,齐弩良拿一千,邓江华拿五百。这算是比较顺利的一单,但也是忙活了好几天的结果。邓江华为了涨气势,天天大着嗓门恐吓对方,一通下来这会儿嗓子还是哑的。
他唉声叹气:“费这劲,真不够塞牙缝的。干脆我们拿了这五万跑了算了。”
“你想跑哪儿去?”
“嗐,我也就是说说,公司老板可有来头,黑白通吃,被抓到就死定了……是真的会死。”
“你说霞姐?”
霞姐是资产公司的老板。
“她?她就是个姘头,大老板的女人之一。”见齐弩良挺有兴趣的样子,邓江华继续道,“大老板是南泉的,手下的产业和店铺多得数不过来,市里和县里到处都有。光是洪城,除了这个公司,广场那边最大那家洗脚城也是他开的。”说着压低声音,“还有红街那整条街的……知道吧,真正的黑道。”
“你见过人?”
邓江华摇摇头:“我这种小杂鱼怎么可能见得到,不过你有机会。”
“?”
“你不是坐过那么多年牢,那种老大肯定喜欢你这样的。”
“……”
齐弩良扔掉手里的木棍:“走了,回去了。”
邓江华看看天上的明晃晃的日头:“这么早?”
“蒋彧快放学了,我回去给他做饭。”
邓江华晃着脑袋,“啧啧”两声:“天天给你家蒋彧做饭,他就不知道外面吃点?那小子也上初中了吧,我上初中那会儿都自力更生了。”
“你的自力更生是指抢小学生的钱?”
他抢过蒋彧的钱,估计这事儿在齐弩良那里永远过不去,赶紧转移了话题:“今天不是星期六?”
“他下午去补了课。”
上了公交,人很多,两人被挤到车厢最后边。坐了一站,上来一个熟面孔——蒋彧的班主任谢莹,里面没空位,她在门口站定了。
齐弩良有心去打个招呼,但人实在太多,谢莹也没看见他,心想今天就算了。
车子摇摇晃晃,人挤着人又闷热。齐弩良看谢莹穿了一身紫色的轻薄连衣裙,手里拎着购物袋,一个双肩包背在身后,不似平日在学校那么端正严肃。只是齐弩良看她那个小背包实在很容易遭扒手。
他这么想,混迹在人群里的扒手也这么想。一个穿着衬衣西裤夹着公文包的眼镜男人慢慢往她身边蹭。
这号人齐弩良一眼就辨识出来了,看起来一副正经人的扮相, 但正经人哪会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所有人身上打量,那是锁定猎物的眼神。
看眼镜朝着谢莹挤,齐弩良往前挤。邓江华不明所以:“大哥,你去哪儿?”
“前边找个熟人。你自己先回吧。”
那眼镜到了谢莹身后却一时没有动静,直到车子到站,司机就要停车,他才把夹了刀片的手伸向谢莹的背包。就在这时,齐弩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喝道:“小子,你干什么?”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这边来,谢莹也回头,有些不明所以:“蒋彧哥哥?”
眼镜见马上就要暴露,男人的手却像鹰爪一样抓着他,情急之下,他手腕一转,指间的刀片划上这个男人的手背。齐弩良吃痛,下意识放了手。
眼镜男赶紧缩回手,不等车停稳就跳下去猛跑。
齐弩良下车欲追,谢莹也跟着下了车,抓住齐弩良:“算了,别追了。先去处理下你这手。”
齐弩良收住步子,低头一看鲜血小溪似的从手背往下淌。
谢莹掏出纸巾按在伤口上,有些着急:“我们去医院。”
“这点小伤两天就好了,不用管它。”他看着谢莹,一本正经地叮嘱,“谢老师,你那样背包容易被划,以后上车记得背在身前。”
谢莹点点头,把他拉去路边的一家诊所,只是点皮肉伤,医生就给他消了毒简单包扎了一下。
出来谢莹连声和他道谢,倒是把齐弩良弄得很不好意思。
“谢老师,一点小事,你别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真的很感谢你。不光是里头的钱包,光是这新背包给我划破了,我也心疼。还害你受了伤。”她看了眼时间,“我请你吃个晚饭吧。”
“不不不,哪能让你请吃饭。”齐弩良赶紧推辞。
谢莹却拉了他的胳膊,非要带他去吃饭。齐弩良对别人的热情原本招架不住,更别说这是个年轻姑娘,还是蒋彧的老师,还帮过他们这么多忙。就这样,他被谢莹带去了洪城唯一一家牛排馆。
“新开的,我也是第一次来吃,听朋友说味道还不错的。”谢莹拿着菜单翻看,“蒋彧哥哥,你点什么?”
“我,我随便吧。”
“来两份菲力牛排套餐,牛排都七成熟。”对服务员说完,又问他,“你喝点什么?喝点酒吗?”
“喝水就好了。”齐弩良赶紧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服务员走了,剩他们俩人面对面坐着。齐弩良还是第一次和这样同龄又有文化的女性单独一块儿,一静下来,他就开始紧张,也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只顾抱着杯子喝水。
谢莹拿水壶给他添上水,主动找了个话题:“蒋彧这学期成绩好了不少,几次随堂小测验,他的英语在班上已经是中等偏上的水平。我听数学老师讲,他数学也慢慢跟得上了。马上的半期就能看出具体情况。”
“嗯,多亏谢老师你帮他补习,还有帮他找的数学补习老师。”
“还是他自己愿意学,自个不愿意的,怎么补习都没用。”
“嗯,蒋彧在家里也总在学,是他自个争气。”
谢莹却摇了摇头:“家里支持也很重要。日中这边的生源不是很好,很多学生不学习,家里也不过问,还有让早些辍学去打工赚钱的,更别说花钱补习了。还是多亏你支持他。”
齐弩良不好意思笑了笑。
热气腾腾的牛排端了上来,但齐弩良只在电视里看过别人怎么吃牛排,切得笨手笨脚,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尴尬和紧张。心想谢老师会不会看不起他,进而看不起他家蒋彧。
这时谢莹却叫了服务员过来,让服务员帮忙把两份都切好。
齐弩良松了口气。
谢莹倒是很放松,边吃边闲聊:“蒋彧哥哥,你做什么工作的?”
齐弩良心里警铃大作,吞吐道:“也没什么,就是公司里跑……跑业务的。”他们把催款的工作叫业务。
“洪城还有这种大公司?”
齐弩良转着脑筋,想起邓江华的话:“不是的,公司在市里,这边只有几个业务员。我洪城本地的,对这边熟。”
“哦,这样啊。”谢莹点点头,倒是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你一个人还要负责蒋彧的学习生活,挺辛苦。”
“还好。”
“听蒋彧说起,你们也不是亲戚,你为什么做了他的监护人啊……不想回答也没事,我只是有点好奇,问多了你别见怪。”
“没事。他妈妈当年和我……对我有恩情,况且我家里也没人了,算来算去,也就蒋彧还和我有点关系。”齐弩良顿了顿,“我想两个人一块儿有个伴儿也好。”
谢莹心里一动,她没想到齐弩良也和蒋彧一样,这么年轻已经没了家人。
说来也是,要是还有父母,那父母怎么会允许他一个小年轻带着一个大小子生活,还要不要结婚生子了。又正因为洞悉到这点,谢莹看着齐弩良不免多了两分好感,这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还吃吗?不够再叫人过来点一份。”谢莹岔开话题,提议道。
“不用不用, 我够了。”
齐弩良还是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套餐,又多单点了一份儿面条,嘱咐这份儿打包。
“蒋彧补完课没饭吃,我给他打包一份儿。”齐弩良起身,“我去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
谢莹点点头。
为了方便联系,公司给每个业务员都配了部手机。齐弩良掏出兜里的诺基亚,给家里新安的座机打电话,告诉蒋彧他一会儿带吃的回来。
再回到餐馆,谢莹要去结账,才发现齐弩良已经结了。
齐弩良抓抓脑袋:“哪能让你请我吃饭,我们让你帮了那么多忙。”
既然已经付了钱,谢莹也没多说什么。俩人一块儿往外走,谢莹瞥了眼齐弩良手里的食物袋子:“你对蒋彧真好啊,亲弟弟到这份上都算好的了。”
齐弩良笑了笑:“谢老师你住哪儿,我送你?”
“就在附近,不用送。你赶紧把吃的给蒋彧带回去吧,牛排凉了不好吃。”
“好,你路上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