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公园深处,蒋彧终于见着有人。
有三五成群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的,还有两两挨着坐在公园长椅上的。
前者或倚靠在灯柱上,或抱着胳膊,互相聊天谈笑,时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也有你摸摸我的脸,我拍拍你的屁股,互相伸出昆虫触须般的试探。而后者的身影都靠在一起,隐藏在浓稠的夜色里,只看见一团黑。
但无不例外,无论年轻的年长的,来这儿的全是男人。从微弱的灯光下,也能看出这些男人都收拾得整齐精致,穿着当下十分时髦的衣服,梳着时髦的发型。
有人朝他们走过来,蒋彧停下脚步,张小强也随之停下。
来人是个四五十的大叔,呢子大衣也没能遮住凸起的肚子,半秃的头顶也尽量用过长的鬓发遮住了。他讨好地笑着迎了上来:“带的新人啊,强子?”
张小强懒得搭理他。
他不顾张小强一脸不快,谄笑着朝蒋彧凑过去了:“大家都叫我管叔,我对这块儿最熟了,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
“滚!”张小强低喝道。
那大叔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继续和蒋彧搭话:“第一回 来这儿吧?你个头真高。你多大啦?”
说着他举起手,试图去揭蒋彧遮住大半张脸的棒球帽,但还没碰到,就被张小强一把抓住,反扭起手腕:“我叫你滚,听不到老子说话?”
“哎哟,哎哟,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这么凶干什么,敬老爱幼知不知道。”
张小强放开了他。这大叔灰溜溜地往一边走了。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笑话他:“老管,你也快到爷爷的年纪了吧,这种小年轻你可吃不消,小心马上风。”
“去你丫的,笑话我老是吧。是人都会老,你也有这一天,到时还不如我呢,等着瞧吧。”
避开这些人,蒋彧低声问张小强:“他们都是同性恋?”
“嗯。”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算是谈恋爱。”想了想觉得不对,张小强又补充,“应该说是互相勾搭。”
“为什么要在这里?”
“怕人看见。”张小强四下看了看,“到那后边,我再慢慢跟你说。”
前面是个厕所,转过去是一片松林,再往外就出公园了,松林那边都没什么人。张小强想带蒋彧去那儿坐坐,私心里,偷偷把这当成一场约会。
结果刚一转过去,就见着松林底下的长椅上,一人坐着,一人正跪趴在他裆下,奋力地一上一下。
张小强大骂一声“我操”,赶紧去遮蒋彧的眼睛,但蒋彧显然已经看见了这一幕。
他拉起蒋彧的胳膊,转身就走,边走边骂:“真他妈恶心人,这种人简直污染环境。走,我们先出去。”
转了一圈,还是公园门口的人少一些,但这边没有路灯,也没有长椅。张小强只好用袖子擦了擦花坛边,让蒋彧坐。
“洪城这种小地方,很多人跟你一样对咱这样的不了解,看不惯就要骂,还歧视你。所以只有偷偷摸摸的,不让人瞧见。”
“你也经常来这?”
“我不怎么来,我都上网和人聊。我是想带你来看同性恋也挺多,现在天气冷了,出来的少,要是夏天,整晚都是人。就想跟你说,并不只是你和我,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的。所以你喜欢那男的对你不感兴趣,你也可以找其他的。”他说着轻咳一声,“只想跟你说这些,没想让你看到刚刚那个。”
张小强义愤填膺地:“他妈的,旁边就有旅馆,这些烂人,几十块都舍不得花。”
蒋彧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说话的声音依然冷冷清清:“男人和男人都通过这种方式性*交?”
“咳咳……”张小强凭空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做梦都想不到这种话会从蒋彧嘴里说出来。
“也,也不是,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样做,只不过是从另外的地方进。”他凑到蒋彧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跟着张小强脸膛发热,嗓子也干得打不开。但越是这样,一些隐秘的冲动就越怂恿他说出一些下流话:“男的那地方很有感觉的,弄得爽了,容易上瘾。”
蒋彧没有说话。
张小强不知道蒋彧在想什么,但他脑子已经涨得很热,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忍不住低声对蒋彧说:“我们要不要去开个房间,我,我可以给你做口*儿,很舒服。”
蒋彧转头,看着他微微皱眉。
张小强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下移,盯着他的裤裆:“你不用碰我,我给你做,让你爽。”
蒋彧不说话,他又说:“进入这个圈子都需要‘老师’带,让我带你吧,就这一次。”说话间,已经带着一点卑微的请求语气。
他鼓起勇气抬眼看蒋彧,以为会看到一张恼羞成怒的脸,却没想到他只是平静地反问:“为什么?”
无论是蒋彧这态度,还是他的反问,都把张小强给问住了。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像你说的,不弄屁股你又不会有快感。”
这种话光是从蒋彧嘴里说出来,张小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毛孔都兴奋得有些发抖。他疯狂地咽着唾沫:“只要是和你,无论怎么做我都会有快感,因为……因为我爱你啊。”
“你爱我,才想对我做这种事?”
“是啊,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这辈子我都没有这么爱过别人,以后也不会爱别人超过你。我知道你不会爱我,没关系,我只想给你做一次,留个纪念,可以吗?”一股脑的,张小强的感情和他的欲望,在蒋彧面前,卑微地泻了一地。
蒋彧并不为所动,但也没有生气,甚至连最开始对张小强的厌恶感都没有表现出来,只静静地听着他说这一切。
“你说进这个圈子要老师带,你也有过老师?”
“遇到过,以前在广东的时候。”
张小强在说起那段他在广东打工的经历。所谓“老师”不过是个年纪比他大不少的男人,是那个男人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让他知道自己对蒋彧这种莫名的情感是喜欢,也是那人教会他男人和男人怎么上床,以及所有的和同性恋有关的知识。
“我刚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小强抱着一丝希望,局促地问道。
“有些晚了,我想回家。”
“一回都不行吗?”
蒋彧只说:“我不需要老师带,也不想进这个圈子。”
尽管知道没什么戏,但仍然难掩失望,因为他知道这是和蒋彧最接近的一次。如果不行,以后更没了可能。
“这是今天的饭钱和电影票钱。”
张小强被塞了一手钱,顿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唰”地站了起来。
“蒋彧,你什么意思?”
蒋彧也站了起来,把头上的帽子揭下来还给张小强:“没什么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
“我走了。”
公交车里没有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蒋彧撑着头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
今天一天的时间总算没有浪费,至少他知道了自己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自己对齐弩良的感情也并没有他想得复杂。
那些过分的依恋、强烈的渴望、过度的需要,和龌龊的欲念……他对齐弩良所有的感情,撇开他们之间复杂关系,其实归结起来也和别人的差不多。归根到底,都是普通人口里所说的“喜欢”和“爱”。
他所有的纠结和折磨,都源自于将自己不为人知的情感复杂和神圣化了,其实说到底多简单,无非就是他喜欢齐弩良,他爱他罢了。
心头一下敞亮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怀疑和忧思完全解开,只剩下伤感。
那伤感来自于,蒋彧在清楚地理解了自己情感的同时,也已经明白他无法得到齐弩良同样的爱。
很多事,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