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白炽灯亮得晃眼,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评讲刚月考完的试卷,强调一些重点和考点。
无论重点还是考点,都已经是翻来覆去炒的冷锅饭,所以只有一部分学生在听讲,另一部分已经听饱了的,埋着头做其他科目的作业。
蒋彧在这两者之外,他既没有听讲,也没有写作业,只撑着头发呆,在想张小强,以及他说的那句话。
怎么可能,那混蛋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再说他们都是男生,男生怎么喜欢男生,他疯了吗?
起初蒋彧只觉得张小强是故意恶心人,所以给了他一拳。但过了一阵,稍微冷静下来,他又想起对方那时候的神态表情。若说是真的恶作剧,那张小强的表演未免太逼真,真得不像他那种蠢货能做得出来的事。
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两节课。蒋彧惊觉自己竟在张小强这货身上浪费了那么些时间,赶紧打住,但紧赶慢赶,作业还没写完。
下课铃声响,蒋彧抓起书包跑出教学楼,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冻雨。他顶着书包跑出校门,正要去坐最后一班到日化厂的公交车,就看到齐弩良的车停在校门。
蒋彧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哥,你怎么来了?”
“我看在下雨,你又没拿伞。”齐弩良从操作台上拎了一个塑料袋给他,“赶紧吃,一会儿冷了。”
蒋彧拆开塑料袋,纸包里的饼子还热乎着,散发着麦香。揭开塑料碗的盖子,羊肉汤混合着小葱、香菜和辣椒油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齐弩良发动车子,他也发动了筷子。
咬一口饼,再塞满嘴的羊肉羊杂碎,大嚼一阵,又猛喝一口热汤,蒋彧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好香啊,给你也喝口。”
齐弩良侧开脸:“你吃,我开车呢,不方便。”
“吃口饼,这饼又软又香,很好吃。”蒋彧送到他嘴边。
齐弩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他手,咬了一口。
蒋彧吃饱喝足,舒服地靠在座椅上,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但这样的时刻也不是每天都有,虽然不知道齐弩良到底在做些什么,他这一两年来工作越来越忙,而且没有固定时间,并没有那么多空闲每天都来接他放学。
他偏头看齐弩良的侧脸。二十七八的男人,不光年龄,还有社会经验都让他成熟了许多,连轮廓都变得深刻了起来。蒋彧突然偏过身体,越过中间的换挡杆,靠在他的肩上。
“咋了?”
蒋彧额头顶在他肩头蹭了蹭:“没什么,有点累。”
“那你一会儿回家就早点睡。”齐弩良斜着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上孩子,知道他在撒娇,也不戳穿。
想起早两年才见面的时候,这孩子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别说像其他小孩一样撒娇了,连多让他开口说两句话都费劲。反倒是这越长大,越显出一些小孩才有的粘人任性来。
想他小时候大概也没有太多被人宠爱的机会,所以哪怕这小子已经快一米八的个头了,只要他黏上来,齐弩良也只能接着。
蒋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齐弩良身上,闭着眼睛,语气平淡地问:“除了我妈妈,你喜欢过其他人吗?”
一听这话,齐弩良大惊失色,没忍住踩了半脚刹车,成功将蒋彧从他肩上给颠下来了。
“别胡说。”
蒋彧歪头看他:“你自己说的,有次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说我妈这样的。”
隐约记得是有这样一回事,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姚慧兰所遭遇的一切,也就没有考虑到自己说这种话,听在做儿子的蒋彧耳朵里又是什么感受。齐弩良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齐弩良对他妈妈的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在意,随着他渐渐长大,也逐渐明白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齐弩良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解释:“蒋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妈妈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她,一直都像亲人一样相处,就和我们现在一样。”他不希望蒋彧误会他和其他来找姚慧兰的男人一样。
“你心里是喜欢她的,是吗?”
齐弩良没说话,算是默认。
“所以喜欢一个人会尊重她,会像亲人一样爱护她。可我妈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喜欢过别人?”
“别说这个了,好么。”齐弩良的神情变得痛苦。
蒋彧适时闭了嘴,没再追问下去。
过了一阵,等齐弩良咽下突然提起姚慧兰翻涌的伤感后,才问:“蒋彧,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同学了?”
女同学?他们班现在有多少个女同学他都不知道,除了座位周围的“近邻”,其他好些人的名字都还对不上。但他没说话,他等着听齐弩良说什么。
“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女孩也正常。但我还是要说你,还有半年就中考了,别在这种时候分了心,更别让人家女孩分了心,喜欢一个人,要多为对方考虑。
“就算忍不住,也等中考结束。到时候女孩不愿意,你也不要纠缠强迫人家,听见没?别学那些小流氓的花招。”
小流氓的花招,是指张小强那样的?
不知怎么,突然又想到张小强,这让蒋彧有些烦。
按理说他早该对别人的示好和表白免疫了。收过那么多情书和礼物,他早就习惯面对别人的喜欢波澜不惊。却独独对张小强这么在意,除了他们曾经多年的仇怨让他格外不适外,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男的。
从没听说男的会喜欢男的,张小强一定是疯了,简直脑子出了问题。
回到家,齐弩良让蒋彧先去洗漱。
蒋彧却把书包扔沙发上,从里边抽出一张试卷:“你先去,我还有点作业没写。”
齐弩良点点头,站在沙发旁,和往常一样,开始脱衣服。
蒋彧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羽绒服外套、厚衬衫、紧身背心,直到露出纹身的手臂、光裸的身体,跟着他解开了皮带,拉下拉链……
蒋彧没由来地一阵心紧,跟着热度漫上了脸。
齐弩良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时间不早了,还有作业就赶紧写,别耽误睡觉。”
“我知道……”他答应着,有些慌乱地转回头,掩饰心虚一样没话找话,“哥,你把衣服都脱了,不冷吗。”
“洗澡不脱衣服怎么洗?说什么蠢话。”
脱下的衣服在沙发靠背上扔了一堆,齐弩良穿着内裤去了卫生间。
水流的声音响起,蒋彧满脑子都乱糟糟的。还好今天的试卷不难,不用太花心思。而那些没有用在习题上的心思,都游离着、飘散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抽象,变成某些懵懂的思绪。
很快齐弩良就洗完了,他腰间围着浴巾,回了蒋彧的房间。现在蒋彧住他妈妈生前住的主卧,齐弩良住他的房间。再出来时,人已经换好了睡衣。
他把暖气灯拎到蒋彧脚下,又给他煮了杯牛奶。见蒋彧还在写作业,也没有开电视,拿过一本借来的武侠小说,窝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下着冷雨的冬夜,两人安静地呆在一起,互不打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齐弩良翻书的声音、他呼吸的节奏、他刚洗完澡清新的味道……但成了干扰源,让蒋彧的心无法静下来。
他合上了卷子,一股脑塞进书包。今天实在没有学习的心情,剩下的只有明天去学校趁早自习再赶。
齐弩良也合上书:“写完了?”
“嗯。”
“写完了就快去洗漱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恩。”蒋彧不看他,飞快收拾好书包。
“把牛奶喝了。”
“烫,洗完我再喝。”
“那你待会儿自个洗杯子哦。”
他就要走,齐弩良突然站起来一把抓过他,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凑近,直到鼻尖埋进他的头发里。
蒋彧身体一僵,跟着心口紧缩,瞬间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不知道齐弩良要做什么,但这突然的动作,让他大脑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小子,啥时候偷偷去吃火锅了?怪不得一路我都闻到这味儿,还以为是车里的。”
他抬眼,看见对方一脸戏谑的神情。
齐弩良看他的脸也愣了愣,伸手摸他的额头,有些着急:“是不是感冒了,这么烫?”
“没有。”蒋彧一把挥开他的手,钻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齐弩良有些莫名其妙,他在不高兴么?
明明一路都挺高兴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难道是一个人偷偷吃火锅被逮住,面子上过不去,故意用生气来掩饰心虚
这小崽子。
这晚蒋彧做了一宿的梦。
梦境纷杂混乱,一些情景还未结束,另一些毫不相干的又横岔进来,像一部低劣错乱的电影。
他梦见了很多人,有张小强,有荣八妹,有齐弩良,还有他妈妈。这些人轮番担任某个片段的主角,快速轮换交错,直到梦境的色调变灰,人物的表情变冷,气氛逐渐变得恐惧。
他梦见自己变得很小,举起手才能拧到门把手。他把母亲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他从那缝隙里看见母亲侧躺在床上,手脚垂在床边,像猎人枪下的母鹿。
而“猎人”正在她身上,蹂躏她、撕裂她,像要将她开膛破肚,摆上席桌。
门外的他害怕极了,恐惧像气体逐渐充满他的内心,把他涨成一只易碎的气球,他用手紧紧捂住嘴。
“猎人”突然直起身,脱了衣服,露出两条布满花纹的手臂。
“啪!”气球破了。
蒋彧浑身冷汗醒过来,恍惚几秒后,只有梦境里那些没能喊出来的声音震他喉咙发痛。
原来是梦。
他呼吸渐渐平息,解脱一样重新闭上眼,感觉身上湿津津的,裤裆也湿津津的……他又猛地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孩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