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虎一行疾驰而来,冲到卢栩商队前也没减速,绕着商队前后跑够两圈,才笑哈哈地下马。
“卢兄弟,好久不见啦!”
“小卢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哪儿啊,我第一圈都没看着他。”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调侃卢栩。
卢栩怒道:“骡子遮着我呢当然看不到,难不成我要长得比骡子还高?!”
“我们石头就快撵上骡子了!”谭小叔大言不惭。
卢栩闻声寻人,差点没认出来。
从前黑且精瘦的谭小叔,竟然比上次分别时壮了一圈。
卢栩脱口而出:“你吃什么了?是不是偷吃别人家羊了?”
谭小叔哈哈大笑,“我都吃不饱!”
裘虎和站在队伍最前的卢庆寒暄完,朝卢栩走来,老茧遍布的大手一巴掌拍到卢栩肩膀上,卢栩差点儿被拍出一个趔趄,“兄弟,好久不见!”
“虎哥!”卢栩毫不见外,上去一个熊抱,摸着裘虎一身甲胄眼睛发亮咽口水,“这个好帅!虎哥你瞧着更英武了!”
裘虎老脸一红,十分不适应卢栩这份不含蓄的热情,他也别扭地抱了下卢栩,拍拍卢栩后背,“走,这边不安全,咱们边走边说。”
“好!”
商队有了骑兵护送,气氛一下松快起来。
轮流做斥候的伙计们也回到了队伍里,和裘虎的骑兵们边走边聊,询问这边的情况,聊起观阳的情况,从前山民与县民的一点儿隔阂,到了千蛟岭外,全成了亲如一家的老乡。
裘虎没再骑马,牵着马陪卢栩和卢庆步行,“前些日子村子里新来的军户说在路上遇见了观阳来的商队,我一猜就是你们,算着日子你们早该到了,怎么如此慢,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没有,是我在登州耽搁了。”卢栩边走边噼里啪啦地说,把如何一路在登州开茶棚、买铺子简短说了,唯一美化的就是遇见陈连剿匪。
卢栩口中,土匪们是受生活逼迫,陈连是剿匪有功,如今前者浪子回头金不换,后者劝人改善功德无量,反正都是大大的好人,往后大伙儿全是一家人。
陈连和还在队中的门梁县土匪默默听着,不管裘虎听完作何感想,反正他们是羞耻到浑身不舒服。
结果,裘虎听完竟然朝他们一拱手,“诸位是卢栩的朋友便是我裘虎的朋友,和卢栩合作便是和我裘虎合作,别处不敢说,若在千蛟岭北遇到了什么麻烦,随时来找我裘虎便是!”
众人连忙道:“不敢不敢,裘百户客气了。”“我们这一路全仰仗卢老板照顾。”“从前……从前吧……呃……”
卢栩体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从今往后向前看!”
裘虎深以为然地点头。
众“好汉”泪流满面,一个个都想钻进地缝里去。
陈连连忙转了话题,“裘百户,你说路上不安全,可是蛮人有所异动?”
裘虎笑道:“他们不敢,不过骚扰打劫过路的军户和小商贩,他们干得出来。有时落单的士兵也会受到骚扰,他们马快,骑术娴熟,对千蛟岭地况熟悉,有些顽固不化的仇视咱们大岐人,会暗中偷偷放冷箭。”
卢栩问:“没法管吗?”
裘虎摇头,“除非当场抓住,否则他们不认,强行到他们营地抓人,搞不好就会起冲突。上峰让咱们以和为贵。”
卢栩默默猜着,朝廷这是想对蛮人采取怀柔政策还是怕牵一发动全身,一不小心又打起来。
不过裘虎这百户八成是不好干。
即便他们愿意以和为贵,真起了冲突,自己人受了委屈,底下的士兵肯定不干。
大岐好不容易打赢了,难不成还要让着手下败将么?
等终于到了营地,卢栩发现他这嘴跟开了光似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一伙儿大岐人正和蛮族牧民对骂,双方各持武器,分别是锄头榔头等农具与套马杆鞭子等放牧用具,用两种语言吵得唾沫横飞,在中间拉架的大岐兵明显是在拉偏架,时不时朝蛮族牧民威胁地吼几声。
中间充当翻译的还赫然是长高了半头的谭石头。
卢栩还没听清是怎么回事,两边在翻译一声怒吼中叮叮咣咣就打起来。
卢栩:“……”
嘶,不愧是北境,民风果然剽悍!
营中执勤的士兵见打起来了,见怪不怪地溜达过去,不慌不忙上前,拿着木棍一顿乱敲,用两种语言呵斥:“不许动手!谁打架就关去做苦力!”
卢栩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裘虎神色沧桑:“不是蛮人的羊吃了我们的苗,就是我们吃了跑到耕种区的羊,要不就是他们丢了牛,或者他们的牛拐走了我们的牛,再不然……昨天贸易算错了账?”
卢栩:???
他听不懂,他大为震惊。
他指着那边被打得抱头鼠窜还转移战场坚持要分个胜负的人群:“就这么调节?”
卢庆替裘虎说了句公道话:“就这么调节,这是伦兰族,伦兰族以强者为尊,讲不通道理的时候只要能打赢,赢的一方就是道理。”
卢栩:“……”
卢栩叹为观止,眼看那群人边打边朝他们这方向过来,卢栩心头一慌,忙问:“我们用不用让开位置?”
他可不想辛辛苦苦运来的货受牵连,万一真弄坏了,难不成他也去打一架要赔偿吗?
卢栩赶忙让后面还没进营区的车调方向,快闪!
后方还没弄懂他手势,人群里快被打成狗头的谭石头先看见卢栩,他敞开嗓门大喊一声:“栩哥!”
乱糟糟的人群蓦然为之一静。
紧接着,牧民中忽然有人也很激动地朝这边喊了一声,卢栩隐隐约约听清一个“卢”,其他的就听不懂了。
趁着双方停滞的空当,执勤士兵猛然睁开昏睡的双眼,如一把利剑插进人群,两人持一棍,化作隔档墙,迅速把牧民和军户隔开,裘虎都比刚刚精神了点儿。
不知在哪儿看热闹的一个百户忽然窜出来,站到中间劈头盖脸把两边一通臭骂。
这次卢栩听清了,还真是牧民的羊跑到军户田里吃了他的苗,军户瞧见了羊,二话不说就把羊抓了,这下换找羊的牧民不干了,带着几个人过来要羊,军户一看他们就三个人,那能给吗?必须让他们先赔钱。牧民没讨回羊,放狠话要过来抢回羊,军户一看,也跑回营地喊人,一来二去,迅速从两家的矛盾上升成群体矛盾,在营地门口就干起架来。
这种事发生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伦兰族在蛮人各族中还算比较讲道理,营区执勤的一看是他们,就叫谭石头过来给翻译调解。
可不知怎么,牧民中有人怀疑谭石头不公正,又翻旧账提起谭石头上次去他们那儿买肉少给了他们钱。
谭石头火也上来了,这事他们已经争执过十来次,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早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烂账,哪能说得清?
这下新账未清,又来一笔,眼看是说不明白了,果然没几下,牧民和军户没动起手,翻译先和对方打起来了。
这些军户虽然不是谭石头同乡,但在一个营区生活谁还不认识谁?谭石头是来给他们帮忙的,那能让他自己挨打吗?
上,必须上!
然后就是卢栩他们恰好赶上的这场混战。
训话的百户唾沫横飞地骂,可挨骂的人眼睛都往卢栩商队这边飘。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四辆车……六十五,六十六……
六十六辆车!!
军户们、牧民们全激动了。
那样的车里能拉着什么?
眼神好的已经看清有多少车装的粮食,多少车装的布匹,嗅觉好的已经闻到了酒的味道。
这是张百户历次训话中最安静的一次,但他本人并没有珍惜,他的注意力也早就跑飞了。
这几天裘虎天天往外跑,替他巡逻,说是要去官道上接他义兄弟,张百户余光在商队中扫过一圈,一下子停到站在裘虎左边的卢庆,难不成这就是他那个义兄弟?
大户啊!
大手笔!
妈耶这是搞来了多少东西!!
他顾不上这群刁民了,匆匆结束了训话,让牧民赔偿军户秧苗损失,军户收到钱把羊放回去,然后就直奔商队方向跑来。
裘虎他们那儿要肉,也得给他留口汤,坚决不能让其他营区的人把这些东西抢光。
张百户换上对亲爹亲妈亲媳妇才会摆出来的明媚笑容,一把抓住卢庆,激动道:“是卢兄弟吧,我常听裘虎兄弟提起你!”
卢庆:???
卢栩:???
裘虎愣了愣,往后退了半步,把被他挡了小半个身子的卢栩让出来,“张兄,我说的义兄弟是卢栩,那是我兄弟二叔,也是我先前的上峰,先锋官卢千户。”
张百户:“……”
卢庆松开手:“我已经解甲归田了,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眼看局面僵住,卢栩上前一把抓住张百户快垂下去的手,坚决不让他的手掉下。
卢栩摆出比张百户还明媚的笑容,热情地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张百户好,小弟卢栩,常听大哥提起你!”
张百户恍恍惚惚,心说裘虎认识我的时候人都在北境了,他上哪儿跟你提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