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了二十,年味逐渐淡去,县衙的几个工坊,还有规划的东城街市渐渐招到了愿意开铺子的人家。
商议之下,颜君齐暂时不会给他们改成商籍,若是一年后他们依旧愿意继续开铺子做买卖,再进行改籍。
另外,工坊虽是县衙主导的,若有手艺人自己能找到人手,也不需要县衙提供什么支持的,则可以自行向县衙提申请,填写一下想要多大面积的土地,想要经营什么生意,以后便能自己开店了。
若不想承担自负盈亏的风险,直接去县衙考试,手艺合格,就算受聘,以后从县衙领工钱和分红便可。
不过,这样的工匠是要教学徒的。
当然也不会叫他们白付出,学徒头五年,都要从自己的分红中抽十分之一给师父。
谁若有卢栩那样可以用于生产的秘方,县衙也愿意买走。
一次性现钱买清,或者参股拿百分之五的分红,都可以。
这一番招聘和号召下,县城又热闹了好几天。
有点儿手艺的人都挺纠结。
尤其是那些多少算是家中祖传手艺的,就不大乐意把手艺交给外人,他们想给子孙后代留个谋生手段。
可让他们自己去经营一个作坊,他们又不大敢。
本来就穷,赔了咋办?
也有果决的。
家里随便商量了一下,就去县衙填表去了。
县衙说能自行经营的工坊,没钱的可以租场地,只租地自己盖,五年不收地租,需要直接租铺子的,头三年不收租金。
这么算来,他们成本主要就是人力和材料。
人口多的人家不少人认为自己能承担得了。
另外些觉得自己手艺比较大众,或者没啥野心,人丁单薄的,就思量着与其自己冒险,不如给官家打工。
至少每个月一家人的饭钱有着落了。
忙活了几天,最后登统下来,愿意来县衙领工钱的还是多数。
颜君齐他们统计好,根据人数与工坊的种类、规模,开始在西城划地。
等雪一化,就可以开工盖房子了。
东市,则由卢栩来统筹。
相比工坊,愿意开铺子的人可就少多了。
还有人问卢栩,能不能像工坊那样,也聘他们给县衙干活儿。
卢栩有点儿哭笑不得。
总不能县衙自己开杂货铺吧?
无奈下,卢栩又搞了个北庭县商会。
以后他不零售了,商会从他这儿进货,以后他还会组织大伙儿去北关县、西峰县和蛮人那儿进货,甚至去关内进货。
以后集市他也不单独雇人去替他卖货了,由他们商会的店家先从他这儿进货,再自己去和蛮人做生意。
从前在老家最多做过几天货郎的百姓们听得一脸懵逼。
还能这么干?
卢栩就差手把手教了,无奈道:“先试一年,一年后谁要是亏太多,就去西城当学徒,或者找地方种地、放羊、砍树、捡蘑菇去!”
他给每人发一个缝好的小册子,“拿好了,这叫存折,每人启动资金十两,到年底,每人要还给我五两,银子或者同等价值的物品都可以。若想再多借,就要收利息了,一年利息百分之五,就是你再找我借一百两,明年底还我一百零五两了。走,咱们去库房看看。”
卢栩领着老老少少们去县衙库房参观。
各种物品分门别类的已经安置好了,价钱也标好了。
卢栩:“今天先看看我这儿有什么,然后都回家想想自己要做什么买卖,要进什么货,要不要再借钱,明天拿上存折来我这儿进货。”
他放的都是日用类的,奢侈品全都在另一个库房。
先从便宜的货物开始吧,亏也亏不了太多。
挨个儿给大伙儿介绍一遍货物和物价,他又给每人发了一页常见的加法题和乘法口诀。
以免有人着急算不清价。
卢栩:“都弄懂了吗?懂了可以解散啦!”
一上午,他这边儿动员结束。
然后开始在县衙门口一块儿空墙上写数字和九九乘法表。
万一谁弄丢了小册子,或者忘了哪个是哪个,可以随时跑来看看。
下午,他则去找县衙的赤脚大夫,问他想在哪儿开个多大的医药铺子。
大夫这种人才,去西城还是东城,可以随便选,而且县衙还会帮他招聘几个小学徒,学徒工钱县衙给,医馆赚钱归大夫。
没办法,他们太缺了。
赤脚大夫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自己学艺不精,有这待遇,他建议卢栩去军营聘军医。
卢栩倒是想,可挖人家虎贲军墙角,他怕挨揍啊。
先这样吧。
正说着,颜君齐也来了。
卢栩朝他默契的一笑,一起坐下和大夫商量等外面雪再化化,路能通行后,他愿不愿意到各镇子去看看有没有生病受伤的人。
大夫惊讶:“出诊?”
颜君齐点头:“正是,暴雪来的突然,各镇情况不一,我怕有些条件太差的小镇,房屋坍塌,有人会受伤冻病。”
若不是外面积雪太深,实在不好通行,他们年前就该去了。
一拖再拖,拖到现在,颜君齐每天都要上城墙看看外面的积雪情况。
大夫叹气。
想起年前那场雪,他也后怕。
要不是颜县令他们到任后在全县排查修过房屋,暴风雪前还有安排,县城哪会只有那么几个伤病的?
大夫道:“那我便多做些药膏吧!”
颜君齐朝他鞠躬:“多谢。”
大夫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您可折煞我了。我……唉!我也就是个庸医,我……咱们,咱们……咱们县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大夫呀!”
他哪算什么大夫,他从前就是采药卖钱的,在医馆跟人家胡乱学了些,到了北庭县,也是实在无医可用,他才被迫赶鸭子上架凑数的。
他也就会医治点儿风寒和皮外伤,疑难杂症一概不会,天天都怕把人治死。
说着说着,大夫还有点儿哽咽。
全县就他见过死人最多了。
每次遇到重病的,他都想说,我治不了,你们去找别人吧,可北庭县哪儿还有别人呢?
只能他硬着头皮上,十次有九次,他都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瞎忙,亲眼目睹着家属们眼中的希望渐渐破灭,看着病患慢慢死在眼前。
那种煎熬,让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好在,今年冬天,他们没死什么人,今年冬天,他睡了很多好觉。
卢栩和颜君齐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压力。
这位赤脚大夫其实才四十出头,算不上年轻,也不算老,哭过一场,心扉又敞开了不少,还给卢栩退了许多药。
卢栩给他搬来那些昂贵的药许多他都没见过,不认识,也不敢用,认识的,闻一闻,和他见过的不大一样,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年份,要用多少剂量,不到万不得已要赌一把,他通通不会动用。
到目前为止,消耗最贵的,就是一点儿参须,给一个体虚的老太太煎参茶用了。
用了那么点儿人参,他还挺心虚,生怕卢栩会怪他浪费东西。
卢栩听得默默无语。
隔行如隔山,他在京城采购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要什么,不知道原来药材不是贵的好的就是对的,京城的药竟然会不适合北庭县。
卢栩反省了一番,回去又搬了许多药材来。
除了他从京城带来的,他还有先前在各镇上换来的。
百姓们能认识能采到的草药都是些最常见的,这些草药药效可能不够好,但对也是采药人出身的赤脚大夫而言,比卢栩带来的许多昂贵好药材还好用。
卢栩让他放开了挑,只要是治病救人了,用多少他都不在乎。
救不活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人各有命,若真没办法,大家不会怪你的。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
大夫泪眼婆娑的,开始在家熬药膏。
卢栩听得心情也有点儿沉重,忍不住问颜君齐:“你说我是不是买错了,是不是该直接买些药丸什么的来?”
颜君齐:“没人知道这边会是这样的情况,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用卢栩安慰大夫的话安慰他,“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大夫救不好人,更没人会怨一个想救人的人带来的药不够好。”
卢栩还是有点儿郁闷。
他回去又翻箱倒柜一遍,找出早不知道被他扔哪儿去的采购单。
上面粗略记录了他都采买了什么药,打算明天拿给大夫看看。
卢栩:“你说这有用吗?”
颜君齐摇摇头。
都不认识这些药材,即便有名字能有什么用呢?
颜君齐:“拿给军医吧。”
卢栩:“嗯?”
颜君齐:“用药材,换两个军医回来!”
卢栩望着他。
颜君齐语气森然:“要是换不来,就下军令命令他们来!”
卢栩:“……”
他有时候,觉得他家君齐挺有做将军的风范的,杀伐果断。
晚上卢栩因为找单子睡晚了,早上起来差点儿忘了要带人去库房采买进货。
等他想起来,拿着小本本来进货的人已经在县衙等了好一阵子了。
卢栩没出来,卢舟带他们先去挑货了。
等卢栩匆匆赶来,非但没发生他担心的有人想打退堂鼓不干了,进货的,还比他计划中多了八个人。
卢栩看着同样挑得不亦乐乎的八个蛮族年轻人,充满没睡醒的茫然。
“你们干嘛呢?”
八人齐齐愤怒:“你不是说两族都是北庭县百姓,都是平等的,为什么他们能在这儿挑货,不通知我们?”
卢栩:“……”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怎么能不公平呢?瞧你们说的,我可最公平了!”
几人狐疑地看他。
卢栩热情无比:“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呢?想进货啊?进吧!看上哪个来哪个,一会儿就给你们装箱!”
“呃……”
八人哑然片刻。
其实他们只想买,不想卖。
当商人,太麻烦了。
见他们要拒绝,卢栩快步过来两手张开捞住两个,和他们勾肩搭背,特别友好地撺掇:“别急着拒绝嘛,你们不想干,你们部落肯定有人想做这种买卖的!那些没什么牛羊,孩子却挺多的,你们回去问问看!”
几人想了想,也是。
贵族们不想干,那些没有牛羊,给贵族放羊的牧羊人可以干啊!
卢栩笑吟吟:“是吧,肯定有人乐意的,等你们回去,再顺便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当官差呗。”
几人:???
官差???
卢栩笑得愈加灿烂,他重重拍着两个被他搭着肩膀的少年,“关内来的能当官差,关外的牧民勇士怎么不能!是吧!叫他们来考试,我给他们放水,只要愿意学大岐话,律法、公文,全都可以一年后再考,公不公平?我向不向着你们?”
“……”
卢栩:“我瞧你们几个就挺好,愿意做个先进表率么?”
“………………”
他们齐齐看卢舟,眼神无比默契:快看看你哥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他们干什么,你们也得干,我最一视同仁了!来,一起卷啊!
蛮人:一视同仁是这么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