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敏的语气听不出好坏, 正巧痕仙言公会的人来接，两人一同离开了别墅。

小唐扒拉了两口饺子, 将盘子洗完后放回碗架，抬头望了眼二楼的房门。

祖师爷的屋内不曾有动静传来，不知伤势是否好些。

迟疑之间，他已经站在齐言门口。

正打算敲门，他便看到门缝处散落的木屑。

木屑虽不起眼，但却似有特殊力量在其中游动，小唐微怔, 俯身将其捻起。

霎时间，乾坤袋内有数张符箓无风自动，奇异的力量从木屑中流出，在小唐的经脉中流转。

小唐对这力量并不陌生, 分明是先前他用请神令召来的力量。

不，不完全一样。

小唐凝神，感受到其中的逆流。

这并非请神之力, 而是送神的术法。小唐猛地抬头。

难怪这次他并未送神, 身上却并无流窜的混乱之力, 明明他昏迷之前请神令便要碎裂, 醒来后的身体却丝毫没有遭受反噬。

他本以为是请神令品阶较高，有自我恢复的能力，暂时压下了还未送走的残余神力, 可如今他手上正是请神令破碎后留下的木屑，事情原委他哪儿还能想不明白。

起初拿到请神令, 他只当这是件厉害的法器, 为了避免惊扰祖师爷特意请下其他神明灵物之力，没想到最后还是麻烦祖师爷帮他偿还。

强行破界已是不易, 祖师爷还帮他偿还了请神后的代价。

再加上屡次救他性命，如此大恩，他粉身难报。

小唐深吸一口气。

但眼下局势复杂，不知何时才能摆脱异界秘境，他尚且自身难保，再多留恐怕会愈发牵连祖师爷。

况且，大娘大伯的饺子店也因他而被盯上，他非回去不可。

他欲抬手敲门，又怕对方正在调息，万一被自己打断，对伤势恢复无益。

思来想去，小唐去寻了张A4纸来，认认真真写道：

【祖师爷，弟子家中有急事先行离开，归期未定，若有事相寻，随时联系。】

小唐扣好笔帽，将纸条仔细对折，夹在门把手上。

离开前，他深深回望一眼。

希望祖师爷的伤势尽快好起来。

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处理完血组织之事，待异界之事结束，他再跟随祖师爷好好修习道法，偿还恩情。

收拾好楼下的打包盒，小唐拎着垃圾离开别墅，一楼客厅重新暗了下来。

没多久，二楼的房间开了门，齐言白着一张脸捏起纸条，望着上面的文字久久没说话。

这后辈虽然看似顽劣，却是个上进乐观的。

师父离去、门派无人、债务缠身，再加上被异界力量所扰，却能乐观生存至今。

小唐看上去心大，在其同伴眼里更是无所不能，可他亲去救人时看到了那破碎的经脉，断得连半根完整的都找不到。他接住人时，那温热的血液烫得他心中焦躁。

没人能永远胜券在握，就连他亦要应劫入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字条，白纸上的黑字笔锋有力，齐言好似能看到写字之人那微拧起眉头的神情。

若是有足够的时间，他还挺想教一教这很有潜力的后辈，能同时拥有惊人天赋和顽强韧性者，实在不多。

可惜他没时间了，入世本就仓促，劫力已至。

齐言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无形之中，秩序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血肉身躯像是被解码一般化为数缕金光，下一秒又变回原样。

感受到这具凡相身躯内乱窜的力量，齐言神色微凝，再次将其镇压。

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血点溅在白纸上，如同落入白雪的几朵梅，晕开其上的四个字——【归期未定】。

-

大雨一直下到了深夜，小唐掐着点出门收招牌，装作“凑巧”地帮隔壁大娘大伯收拾饭店。

外卖生意不好做，老板娘一顿吐槽：“还不是都怪他？看别人做外卖，非要做，现在怎么着？别人降价给福利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这一天忙活下来能挣几块钱？马上就要干赔本的买卖了！”

大伯乐了两声：“哪能啊，夫人的手艺天下无双，咱们店里全是回头客，这可不是别人降降价就能比上的。”

小唐跟着帮腔：“就是！大娘大伯你们还别说，今日我带着饺子跟我朋友一起吃，他们都说好吃极了，还找我要了饭店地址呢。”

小唐这么一哄，老板娘的气儿消了不少，笑骂道：“你们这一老一小，净会哄我开心。”

“哪儿是哄，这可是实话。”小唐将椅子摞在桌面上，推着老板娘往里走：“大娘大伯赶紧休息吧，外头还下雨呢，正好我去后院看看漏没漏水，顺便帮你们锁库房。天气冷，你们别着凉。”

老板娘：“好孩子，老刘你快跟着一起去。”

小唐：“大伯别忙活了，我溜一圈正好回去。”边说他边给大伯使眼色：赶紧哄哄。

大伯会意，擦了把手搂上老板娘的肩膀，“你昨天不是说直播卖的衣裳好看，我帮你清购物车呀？”

老板娘嗔怒地看他一眼：“什么清购物车，多老土的叫法……”

大伯推着人往屋里走：“哈哈哈我是好久没在网上买东西了，夫人告诉我现在流行的叫法是什么？”

两人离开，小唐面上笑意渐消，关了饭店的灯，锁好大门，直奔后院。

从市中心回来的路上，他又去加购了几个360度无死角摄像头，这次买的不是二手是全新，另外还加购了几个电子警报器和专业红外线感应装置。

在饺子店的后院巡视一番后，他并未回家，而是直奔库房。

在几个不易发现的角落安装摄像头和红外感应装置后，小唐将警报器一并安上，并在手机里更新了对应的软件。一旦这里有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察觉。

饺子店的大门处他并未安装，一是动作太明显会立刻被大娘大伯觉察，二则他门口的摄像头已将饺子店大门监控，不必再另装。

做完这一切，小唐直奔库房后的田地。

血组织人员手段卑鄙，就算他的监控设置完善，若是对方使用信号屏蔽装置，他会收不到警告。

以防万一，他在田地中埋下十几张符箓，交织成一张细密的警戒网，一旦有人踏入，他会立刻感知。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了房。

夜已很深。

不同于四周紧闭的店面，棺材铺的正门大开，小唐将偏屋的床直接搬到了主屋，从大门外一眼就能瞧见在睡觉的他。

此举也是为了告知对方，他就在家，随时等着他们前来。

小唐和衣躺下，身侧放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天师剑。

闭上眼前，他专门给痕仙言和芳敏发了消息，只说为了以后道具销售顺利，要尽快打响名声，不用刻意隐瞒他在游戏中的所作所为，要是公会询问，尽管实话实说。

公会内的玩家众多，想来要不了多久消息就能传出。

痕仙言回了消息。

【ok，瞧好吧唐哥。】

芳敏那边消息迟迟未读，也并未回复。

应该是公会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小唐阖上眼，静待时机。

饵已放下，只等恶鱼咬钩。

他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

-

齐言的身形黯淡得像是要随时隐入空间。

他的衣衫被鲜血浸透，眉眼之间恢复了平静。

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

在强横的秩序力量威压下，他的凡相明显走到了尽头。齐言的身形不稳，血肉皆化为光芒闪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中黑雾钻出。

他幽幽叹了口气，看似平淡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很淡的不甘。

有精血落在小唐留下的丹药盒上。

刹那间，齐言身上的光芒聚敛，有一黑红色光纹从丹药盒中激射而出，印入齐言眉心，消失不见。

齐言微怔，感受到体内出现的充盈力量，心下诧异。

有一方水镜凭空在他识海中出现，其中被灰黑色的雾气占据，隐约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过去之镜，可窥未来……”

齐言眉头微挑，面上诧异不减反增。

原以为小唐的师父也是个不精于道术的后辈，不曾想堪破命数之功却不浅，竟能料到今日的一切。

水镜中传来老者低沉的嗓音，他面露恭敬之色，声音模糊不清。

齐言面露斟酌，似是在考虑对方的话。

默了几瞬，他复又抬头，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

“罢了，我本就是应劫之人。此番入世，既因劫数也因瓶颈。一切命数乃天定，今日种种亦是必然。”

“既有此机会，那便再博上一搏。”

齐言眸底的平静被打破，罕见地露出一丝战意。

识海中的水镜溃散，化为黑雾融入他的骨血。

与此同时，齐言的身形如同玻璃一般寸寸崩裂，随即化为浓郁的黑雾。

他抬眼一望，桌上茶杯飞起，其内茶水飞溅。

齐言指尖沾茶，以其代墨，凌空在墙上留下几行字。

今日亲手斩断师缘，也算与这尘世，再无牵挂。

齐言回头望了一眼，透过窗子看到其外闪烁的霓虹。

他的眸光中不再有留恋，待一口漩涡自身侧出现，举步没入其中。

墙上茶水干涸，字迹隐没不见。

-

小唐猛地因噩梦惊醒，心跳飞快。

回过神来，手边符箓亮起耀眼金芒，天师剑嗡嗡作响欲要出窍。

他抹了把脸，甩掉脑中残留的画面，眸色变得狠厉，抄起剑翻窗而出。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