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了足足几瞬, 莫易才开口道：“进来。”
带他过来的侍卫长极有眼色地送进来医疗箱，朝莫易的方向道：“属下在清理王城军留下的仓库时, 恰巧遇到了阿唐先生和他的朋友们。”
莫易眉头微敛，望向小唐的目光中带了审视的意味。
总指挥欲言又止：“看来阿唐先生还真是早到了一步，就是不知道军营的具体位置。”
侍卫长与他对视一眼，帮腔道：“是啊，阿唐先生不知道具体的情报，找错位置情有可原，但下次还是要服从军令, 不能再擅自行动了。”
在两人眼中，莫易对这位来自克劳家族的少爷抱有敌意，这并不难理解。克劳公爵可是坚定支持领主的党派，这么多年来水一样的财宝哗啦啦地往伊莱垭王子家里送, 要是有机会，克劳公爵恨不能亲自抱着枕头住进伊莱垭的房间。
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莫易手下的调查小组，对阿唐进行调查后, 结果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他原本是克劳公爵培养, 打算送给伊莱垭的玩物, 原生血脉普通, 出身贫穷，与传出的消息吻合。
如今这出，是领主想要借机除掉莫易, 才随便找了个收拾烂摊子的理由把莫易派到城池边缘，处理这个僵局。
阿唐就是那个明面上堵住莫易嘴的“报酬”。
别管阿唐究竟帮了多少忙, 来到这里的目的确实不单纯, 来的途径也不光彩。
这也是为何侍卫长第一次见他没有好脸色的原因。
可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两人一致觉得阿唐并不似其他贵族子弟一样恶劣, 不仅为人亲和，还一身本事。
光凭他能治好王爵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的态度变得友善。
更何况阿唐还帮了军队好几次，要不是他的出现，现在躺在军账中的伤员起码要翻十倍。
既然王爵保持一贯的戒心，那他们不妨来做这个缓和气氛的角色，要是真把阿唐逼走了，王爵的处境可就危险多了。
侍卫长和总指挥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出口，莫易眉头的戾气没减反增：“出去，你们俩。”
总指挥暗道糟糕，“王爵，您……”
话还没说完，莫易就再度开了口：“出去。”
虽然语调平平，可仍旧带了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想要和稀泥的总指挥二人瞬间噤声。
“……”
自知失言，惹得王爵不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顺带带上了门。
屋中气氛有些压抑，小唐却丝毫不受影响，神情自若地从乾坤袋中取出医疗箱，摆在桌面上。
莫易的眸中似被霜雪覆盖，出口的话也带了质问的语调：“好本事，短短几天连我身边的人都能收买。”
小唐手下未停，听到这话只是淡淡一笑：“侍卫长为人和善，容易记人恩情，是个性情中人。总指挥头脑聪明，排兵布阵是一把好手，格外欣赏同样聪明的人，善于钻研奇兵妙计。”
他将符纸平整地摆在桌面上，并未画符，先来检查莫易的伤势：“与其说我说买他们两位，不如说是两位遇到了感兴趣的东西。”
莫易面无表情：“你身上有许多族群的味道，此刻它们就站在城门外。”
这人明显对气息做了掩盖，可这拙劣的招数骗骗别人可以，却骗不过他。
小唐如实道：“是啊，我去了趟巨人族和精灵族的军营。”
莫易轻笑一声：“现在连谎都懒得撒了？”
绷带被解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狭小的临时指挥室。
“我一般不撒谎。”小唐清除绷带的动作很轻柔，说话间有微弱的气流拂在莫易伤口周围的肌肤上，激起细微的痒意。
因要处理伤口，莫易的外套被脱下，上半身赤.裸。
此时此刻，两人不像是针锋相对，彼此怀疑，倒像是对柔情蜜意的恋人。
“王爵，您的伤口周围太干燥了，寒毒喜欢潮湿，我的术法并不能驱逐所有。”小唐环视屋内，这里并没有与莫易房间中类似的血池：“您要是泡在液体里，寒毒会更好被逼出。”
莫易盯着他，薄唇轻启，听得出语气中的讥讽：“你的建议，和军医恰恰相反。”
小唐颔首：“可以理解，伤口在潮湿的环境下容易被感染，也不容易痊愈，军医让您保持干燥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可下毒者极有可能是摸准了这一惯性思维，才制造出这样刁钻的毒种。自从上次治疗后，您有没有感觉到体内力量稍有阻滞？”
他的语气柔和，面上带着和善的笑。
其实进入游戏世界之前，小唐就已经干过许多职业。从一开始的频频被投诉，到后来96%的五星好评，他清楚地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消除客人的怒气，让听者觉得如沐春风。
但这份职业素养落在莫易眼中就变成了假笑。
带着十分的不真诚。
莫易眉头微蹙，搭在座椅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敲打扶手表面。
“是又如何？你极有动手脚的可能。”
虽然不明显，但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变化，正中小唐的预料。
小唐皮笑肉不笑，咬破指尖在符面上勾勒：“王爵先生多虑了，我没那个闲功夫。”
辅助性符箓画起来不难，很快小唐手里就捏了三张。
“可能会比较痛，您忍忍。”
话音落下，小唐的神情瞬间变得认真，有青芒在他的指尖闪烁，又点变为线，又迅速组成玄之又玄的图案。
莫易又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眸色微紧。
不同于在这片领地上见过的任何种族天赋，虽然只是第二次经历，但他确认这是一种异常强大的本源。
难以捉摸，却无处不在。
他想要继续探究，可这感觉稍纵即逝，小唐的指尖只在他的肌肤上停了片刻，那玄妙的图案便如同被重物拖拽下鱼塘的渔网，瞬间隐入他的身体，没了踪迹。
莫易自认为对身体的掌控足够高，他能够感觉到自身每一滴血液的流动。
可那光芒隐入身体后，却再难察觉。内视之下，他只能看到被渐渐逼出的针型毒素。
他的神情骤然变得复杂，语气意味深长：“我不记得吸血鬼族有这样的天赋力量。”
小唐埋头收拾画符工具，“不好意思，不传之法，拒不透露细节。”
莫易的眸子微抬，待小唐重新将乾坤袋系在腰间，忽地问道：“你觉得接下来谁会赢？”
小唐认真地思索了两秒：“不知道。”
莫易似笑非笑：“身为吸血鬼族，你不应该希望吸血鬼族大获全胜吗？”
小唐沉默一瞬，随即叹了口气：“事情的发展未必按照我所期望的进行。战争必然会带来伤害，无论是哪方获胜，两族族人都会因此被牵连，我更希望战争不发生。”
与他先前那副完美的服务态度大不相同，他说这话时皱着眉头，语气格外真诚，听上去是在诉说此刻的真实想法。
莫易微顿，眉头稍缓。
可说出口的话仍旧满是质疑：“说的好听，就因为你的好友在对面？”
小唐看了他一眼，情绪并未因屡次针对而荡起波澜，又变回了那副淡淡的语气：“有这方面的原因。可吸血鬼族没有我的好友，我仍旧不希望无辜之人受难。”
莫易披上外套，掩住缠紧绷带的伤口，“身在我的军营，却公然承认与敌军种族的关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语气虽慵懒，但其中的杀意并不难察觉。
小唐抬眸：“王爵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管？”
莫易缓缓出声：“要看交的是什么朋友，我的军营里容不下奸细。”
小唐好奇：“那您抓住我是奸细的证据了吗？”
莫易轻笑：“我杀人还需要证据？”
小唐摇头：“先生不是嗜杀之人。”
莫易的语气愈发玩味：“如果我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呢？”
随着话音落下，骤增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顷刻将小唐包裹。无形中，似有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小唐的脖间。
“那王爵先生还是先担心一下，体内的寒毒会不会陪伴终生吧。”
小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您若此刻对我动手，我有三成的把握逃离，可王爵先生又有几成的把握，再找到一位能治疗此症状的医生呢？”
莫易的眸光变得危险：“你在威胁我？”
小唐以不变应万变：“您不是也在威胁我？”
屋内气氛紧绷起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莫易很少因什么事而妥协，敢威胁他的人如今大多都坟头草半米高。
可偏今天对上小唐，颇有些进退不得。
他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又何况是中毒。
但他的血还有用，不能被污染。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莫易的语调中掺了寒霜，尽显冷意。
“诊费找侍卫长要。”
小唐见好就收，立刻变得春风满面：“谢谢老板，祝您生活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看着他推门出去的身影，莫易的太阳穴跳了又跳。
别被他发现端倪，否则他会毫不犹豫折断那脆弱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