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马永江以为李青风只是随口说说, 直到看他开始收拾东西,才知道是认真的。
“爹,我想跟江大哥他们出去看看。”李青风蹲在外头, 俩手扶着木板说道。
上次出去寻贡品, 李青风回来都不咋太情愿, 这次如果不出去,地里的活多, 怕是又得等到冬天才能有空闲。
李茂贤正在锯木头,再给小儿子做俩架子,闻言停下来,正色道:“他们出去可不是闹着玩,不单是野兽, 还可能遇到敌人,得动刀动枪。”
“那就打, 看谁能打的过谁。”李青风道:“打不过就跑。”
从他嘴里听到“跑”, 李茂贤笑了笑, “你心里有数就成, 记着别逞强, 跟紧江淙他们, 别受伤。”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同意,李青风很高兴,他打听过了, 这次出去, 马和爬犁都不少, 他使把劲定能弄到一匹马骑骑。
过年喝酒的时候, 周丰年就跟他提了醒, 今年巡防可能还要再往北走, 种地也许会耽误,这样他们不用上交粮食,营地发份粮,定少不了他们。
李青文知道他们这次离开的更久,练完字赶紧去了趟伙房。
一起吃了几次饭,他现在跟这群人熟识,有事就直接过来,老邢头不用再两头跑。
去年这里种了小麦,流犯的全部都上交,想要面粉得找人换。
听说他要换几百斤,伙房的人做不了主,去问了头。
小麦他们不缺,就是磨面比较费时费力。
头目爽快的应了,他们出了俩人帮李青文把面粉搬回去,顺便看看他要做新吃食。
在外头时间不短,保暖有睡袋和帐篷,暂时没啥大问题,然后便是吃了。
坛子里的糖稀倒在外头木板上,不出一会儿就被冻的结结实实,郭大永带人把糖块砸碎。
江淙和李青风俩人手准好,把炒熟的榛子一个个砸破,挑出果仁,再把这一盆果仁给切开,碾碎。
将锅刷干净,烧干后,放油,面粉放进去炒,李青文边炒便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面疙瘩给弄碎,再把碎果仁倒进锅里。
面粉微微变色,香气稍浓些,停火,借着锅里的余热再炒了几十下,铲出来放在板子上,用擀面杖把里面的面块给轱辘平,再把碾末稀碎的糖稀倒上去,拌匀。
这种油炒面挺适合赶路做干粮的,可以干吃,用开水泡开味道更香甜。
除了甜口,李青文还擀了些盐粒子,第二锅没放糖,而是放了盐,是咸口的。
这个炒也不费事,就是费工夫。
面粉容易糊,一次不敢炒太多,一次只放几斤,这口锅从早到晚除了这个啥也没干,才将将炒出来几袋子。
好再这个简单,李青文只炒了前头几锅,后来的其他人接手。
除了油炒面,李青文还把腌肉拿下来煮了,全都切成薄片,热起来很快……
不管咋样,都想让他们在外头不费劲就能吃的好,吃的饱。
巡防的日子确定后,这几个屋子就开始忙起来,马永江攀着李青风肩膀,激动的厉害,“以后你就是我哥!”
李青风道:“我又不缺弟弟,除了亲的,村里还有几十个管我叫哥的。”
“那以后好吃的我都留给你!”马永江道:“你放心,我在家一定把这几只羊喂的又肥又大!”
李青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孙永浩过来了,带着刚做好的皮靴子。
他们这几个屋的男人都不会针线活,便把皮子给孙家的人,让他家的女人帮着缝手套和皮靴。
“都说了剩下的你们留着就行,还拿回来干啥。”老孙接过来靴子,把剩下皮子又塞到他手里。
孙永浩道:“你们给的也太多了,缝三五个皮袍子都绰绰有余。”
“我们这不是能打到嘛。”老孙道,“听说你爹去仓房帮忙记账了,虽是大材小用,不用出去受罪也挺好。”
孙永浩连连点头,“这事还得谢谢陈大人和周大人。”
营地里记账的轮换回去了,大多数官兵字都不认识,孙昌抚这个读书人便得了这个差事,干的好以后不用再种地巡防,对于孙家来说,这算是天大的好事。
“那也是你爹有能耐……”
俩人说着话,孙永浩看到李青文练字,端详了片刻,“有长进,这个冬天没少下功夫。”
“开春之后怕是没空了。”李青文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说道,“孙大哥,你放心出去巡防,有啥事让你家妹子过来喊一声就成。”
孙永浩连声应着,他也得回去拾掇东西,并不多呆。
走的时候,李青文给他装了十斤油炒面。远亲不如近邻,他们跟孙家在这里算是邻居了。
快发出发前两天,伙房那边送过来不少腌萝卜姜块啥的,让他们当干粮一般带上。
李青文把马厩旁边房子里种的青菜长出来的全都拔出来,洗干净,放在篓子里,让他们带上,每天卷着肉吃两片。
长时间不吃新鲜的菜,不少官兵都开始烂嘴角,青菜不够多,能补点维生素就补点。
这次李青风也要去,被李茂群和李青宏围着交代事情,他不住的点头。
“四哥。”李青文看他试新靴子,道:“我和江大哥用皮子跟人换了一匹小马,现在还小,后年大概就能骑了。”
“在哪儿?”李青风一听赶紧把刚穿上的一只鞋给蹬掉,急吼吼的把旧鞋拿出来。
边城营地的马比人多,他们除了在这里防御北方和东边的敌人,还为朝廷养马,因为这里地方足够大。
这里的战马品种都是经过挑选的,每年要养出一二百匹好马送去京城,那些稍微差些的,就会留在营地或者送去西北。
管着战马的官兵跟老邢头还有蒋立平他们熟悉,十分好说话,给东西就痛快的换了。
战马是营地的东西,是官家之物,不是谁想换就能换的,但也有空子可钻,这里面的事情就不是李青文能知道的了。
李青风跑到马厩,看到小马驹还没他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这得啥时候能骑?!”
“别看这马小,但它血统可不一般。”李青文赶紧给他解释,道:“它的祖辈都是在战场上立过功劳的……”
李青文并没有说假话骗他,这马血统确实好,就是它生下来有些瘦弱,一般马驹刚生出来就能站起来,它趴了三日才颤抖着站着,再加上毛色丑,才被留下了。
“老邢头找好几个人看过,说这马没甚大毛病,养大了一样很威风……”
盯着小马驹的大眼睛看了看,李青风不咋情愿的道:“行,那就养着吧。”
虽然看上去不怎满意,李青风还是认真的伺候起他的小马,对马永江说,他走了以后,替他照看。
马永江自然满口答应。
江淙跟李茂贤说,地能种多少种多少,千万别累着。
李茂群他们都觉得这话说也白说,庄户人要是看到地空着,怕是晚上都睡不着觉。
出发这一日,人明显比去年要多,大都惶惶不安,他们刚到边城就被这里的冷和雪给吓坏了,现在又要出去,真是怕回不来。
蒋立平他们去过一次,李青文说不上多放心,但也没有第一次那么担心。
到了外头,江淙接过李青文手里的东西,看着他,叮嘱他看书不要太久。
李青文垫脚抱了抱他的脖子,“哥,你在外头也要小心。”
江淙顺势弯腰,紧紧回抱他。
李青风看李茂贤,“爹,仔儿是不是你从洪州老江家捡回来的?”
“胡说八道!”李茂贤笑骂道。
蒋立平他们哈哈大笑,李青文不好意思了,松手后又抱抱李青风,“小四哥,万事当心。”
“仔儿,楛矢石砮你还得经点心。”李青风还惦记着这茬呢,“我的箭法越来越好了,和江大哥相比,就差一把神弓利箭。”
李青文点头,他一直都没忘记。
待官兵开始动起来,李青文他们跟着其他流犯家眷送出来。
江淙单独骑在马上,落在后面,深深的看了李青文一眼,“回去吧,外头冷,哥和你小四哥很快就回来。”
看着江淙越走越远,李青文鼻子酸疼,又往前跑了几步,喊道:“明年我也跟你们一起出去巡防!”
江淙攥着鞭子的手紧了紧,道:“这个等以后再说。”
李青文:“……”这话敷衍的太明显了!
不管咋样,该走的也得走,李青文没再继续追,目送着他们离开。
蒋立平他们离开后,这里便只剩下了李家几个人还有郭大永他们,郭大永跟李茂贤商量种地的事情。
第一次一起吃饭,陈文就满口答应他们开荒种地,农具可以借着用,种子留了许多,足够。
李青文把带来的种子都拿出来,该泡的泡,该埋的埋。
种子和苗关乎一年或者更长时间的生计,不能有半点马虎,李茂群他们爷仨都睡在马厩边的屋子里,随时烧火炕和火墙,
李青文要弄的大概有三种——药材种子、水稻种子、树种。
有周瑶帮着,药材种子的处置倒是快了些。
水稻种子先在外头晒个三五日,都是在家里早就挑过一遍,晒好后放在盐水中,浮上来的不多,捞出去放在一边,剩下的用清水洗了两三遍。
洗好的稻种用水泡上,苗床也用水浇透。
相比于前两个,树种多而且杂,有一些李青文也不知道该咋处理,先拿出一部分,像桦树种子那般弄。
不管如何,桦树、松树、榛子树这些都是要精心育苗的。
他们驻扎的这里太空旷,风一吹,连个遮挡没有,而且木材奇缺,想用木头做点啥都得跑很远的地方砍,实在不便利,种树势在必行。
桦树用途多的数不胜数,李青文恨不得把它遍地都栽种上,当然,现在只是想想而已。
忙了几日,边城又有新流犯来了。
李茂贤正在忙,老邢头引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差役过来,差役说有东西要给他。
带着一身泥水的李茂贤愣住了,好几千里地谁会给他捎东西?
“应该大哥!”李青宏兴奋的跑过来。
李青文也出来了,把干布递给李茂贤,“爹,擦擦手。”
差役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袋子,“这是我们从柳山县拿到的东西,是个叫李青瑞的人给你的,里面应该都是书信。”
李茂贤擦干手小心的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哪是一封信,大概有十几封,每个封皮上的名字不一样,最上头这个写的是马永江。
不等他问,差役先开口道:“他说你看了他的信就知道咋回事了。”
李茂贤连忙点头道谢,他原本想要回屋仔细看,却见这俩官差站着没动。
他便从一堆信中,找出写到自己名字的,小心的拆开,李青宏和李青文一左一右歪着脑袋看。
李青瑞的信不长,信中说家中一切安好,秋收很多人帮忙,二舅家就来了五六个,春种也不用担心,其他的信都是洪州来的,送到他这里,一同托付官差背到边城来……
纸的最后,李青瑞说,差役送信辛苦,有多余的皮毛,给他们几张。
他没多说,李青文也大概猜到,从柳山县往这里捎东西,可以说千辛万苦,家里的银子不是太多,怕是官差不咋满意,大哥才会许诺他们在边城取皮毛。
看到这,李茂贤赶紧把家书收起来,去到旁边棚子里,挑了几张皮毛给差役。
差役看过之后,终是满意的点头,走之前还跟他说,他们两个月后离开,如果往回捎信,他们可以帮忙。
几个月之后李茂贤大概也快回去了,应该不会再麻烦别人,他对差役连声道谢。
这下,爷仨先把手头的活放下,把书信拿到房子那边,又把李青瑞的信仔仔细细读了几遍。
他们走了以后,家里没啥事,姜氏身子安稳,陈氏的腰也没疼……
去年秋收,村里人又帮着李青文家收地,李本善的几个儿子,还有陈定新他们几个烧砖的都去了,从割到打场,再到粮食入厢房,李青瑞吆喝比干的多。
甜高粱收成还行,榨秸秆的事情也没落下,家家户户都收了几百斤糖稀,用秦大伯的法子做出了糖块,都已经有人拿去卖了。
一开始的价格还行,后来,周遭的村子都一股脑的卖,县城的糖价格跌的极快,李本善和各个村子的里长族长正在商量想办法。
马永江刚喂完马和羊进屋,李青文把他的信挑出来,扬手道:“你家的信。”
听是听清楚了,马永江没反应过来,接过信,才明白过来,惊叫一声,撕的时候有些激动,差点把里面的纸给撕碎了。
马永江是识字的,他家比别人好些,被爹娘锤着撵着学了,看信的时候嘴里不停的动着,眼珠子上下上下动的极快。
他的眼睛就湿了,不停的吸着鼻子,看到一半,突的一震,喃喃道:“我爹真是老糊涂了,咋还说收到我的银子咧,我去哪挣银子给他啊,十多两……我就是还当兵,一年的例银也没有那多……”
说着,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他忍不住哭道:“爹啊,你咋了,是不是想儿子想的开始做白日梦……”
李青文还在琢磨糖价的事情,听他哭的凄惨,这才回神,道:“你爹没事,银子是我们捎过去的。上次咱们采的灵芝和毛皮啥的,在范阳城卖了不少银子,当场平分,捎信的时候顺便一道送回去了。”
“啊?”马永江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他呆呆的看着李青文,“你、你把那些银子、银子都分了?”
“嗯,所有人都有份,茂群叔,江大哥,蒋大哥,还有我们家的人。”李青文也是一脸茫然,“这事我没说?”
“你、你、你没说!”马永江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泪,“反正这事我一个字都没听你提过。”
李青文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啥印象,便道:“那可能是忘了,现在知道也不晚。”
“怪不得让你买点药膏都舍不得,原来手里的钱都分了……”马永江现在回过味儿来,连连向他道谢,接着往下看,道:“我爹根本不信我被流放还能赚钱,还以为是我娘为了骗他安心,写假信安抚他,气的跟我娘吵了一架……”
说着,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一边哭一边道:“我从前在家里不听话的时候,他就说,早晚会被我气死,现、现在如今,想被气也气不到了……”
没说完,他又失声痛哭起来。
李青文听着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他在这里呆上几个月就会忍不住惦记家里,马永江他们离洪州更远,没有自由,全凭官兵安排,不能离开边城半步,回去看一眼都不成,心里的苦可想而知。
“别哭了。”李青文安慰道:“好好挣钱,把贡品的损失补上,定能重获自由。”
一听这个,马永江趴在炕上哭的声音更大,“二十多万两,我舅舅家最富,砸锅卖铁都凑不出几千两,这还是他干了十几二十几年挣下的……”
“上次卖的东西就有几百两银子。”李青文跟他掰扯道:“以后能卖的更多,这药材还没种下呢,蜡烛啥的,对,还有那根人参!”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青文的笃定给感染,马永江慢慢平复下来,就着眼泪接着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