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才过, 刘和果然来了,听着外头的狗叫声,大家伙才从睡袋里爬出来, 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来。
李青文从堆满狗毛的梦中醒来, 再看到外面一群毛茸茸,有种梦想成真的喜悦,他迎着狗狗走过去,走了几步却停住了。
领头的还是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 四肢粗壮,长而密的绒毛随着风吹而浮动,眼神冷酷,不是他之前摸的那只。
“那只狗咋没来?”李青文担忧的问道, “它没事吧?”
“你竟然能分出来?”刘和有些吃惊, 这两只狗是一母同胞, 从小到大在部落长大,族里很多人都分不清。
“眼神完全不一样。”李青文也说不准, 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他说着话, 向这只狗散发善意。
那只狗斜睨着它, 高傲而又冷漠。
让人看着更想摸了, 李青文的手控制不住的开始发痒。
“它已经在暖河洗过澡了, 这次换它兄弟来。”刘和说着, 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你们做的蜡烛真好用, 我们族里的人都很喜欢。”
看着那高高的一摞鹿皮, 十几棵人参, 两袋子切好的鹿茸,还有一大堆苁蓉……
李青文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之前觉得刘和穷的人现在一个个缩着脖子成了鹌鹑,真是眼瞎啊,人家手指缝漏出点东西就够他们干几年的。
周瑶脸上堆着笑,一边手脚麻利的接东西,一边热情道:“你这也太客气了,那些蜡烛用完就说啊。”
大家伙第一次知道,原来周瑶也能笑成这样。
李青文跟着大哥去范阳城卖过皮子,知道这些鹿皮就已经超过了那些蜡烛的价值,他的眼前闪过一锭锭银子,眼珠子都快瞎了。
良知撞的胸口很痛,他艰难的开口道:“太多了,刘大哥,那些蜡烛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在我们看来,蜡烛值这些东西。”刘和这般说道。
药材是部落的人挖的,鹿茸每年都会采集许多,鹿皮是打猎时留下的,皮袍禁穿,多少年不破,皮子攒了许多,每年都要拿出来晾晒,通常都拿来换东西。
接受过许多年思想品德教育的李青文安抚了半天,也没按下自己作痛的良心,叹气道:“你们有你们衡量东西的度,我们也有我们的,这事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众人心里尖叫着,谈啥谈,赶紧把东西收下,嘴上勉强扯着笑,“咱们去洗澡,边洗边说。”
刘和也想快点去洗澡,往年他时常去暖河,今年地动,族里拘的紧,秋天以后才宽松些。
大家伙赶紧起来吃口饭,然后坐上爬犁出发。
老孙他们细心,还把刘和拿来的皮子药材啥的带上了,这森林里虽然人迹罕至,但也得仔细点,万一被野兽祸害呢。
他们住下的地方离暖河不远,走大半日差不多就到了。
远远的看到一片蒸腾的云雾,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天,靠近就能感觉到暖意,然后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所谓的暖河,大概就是温泉。
再近些,暖河的热气把雪融化,水汽凝结在周边的树木上,形成的雾凇形状格外漂亮。
暖和边雪早就化没了,雪车和爬犁停在远处,刘和领着狗走在前头,李青文他们跟在后面。
刘和他们部落的人常来这里洗澡,以免来回在污泥中踩踏,地上有铺砌的石板,李青文脱下皮靴,光着脚走在热乎乎的石板上,只觉得特别舒服。
青石板的尽头扑面便是浓浓的热气,硫磺味道更重,旁边有几个木头墩子,大家立刻脱衣服放上去。
这里应该是暖河溢出来的水,一个水坑连着一个水坑,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小的只能容纳两三个人,大的装百八十个人没问题。
“大家别走远,就在这附近几个。”刘和和狗先下水,叮嘱道:“里面水很深,很危险。”
大家虽然很激动,但到陌生的地方多少都会加些小心,小心翼翼的伸脚到水里,有人忍不住嗷嗷叫,“烫、烫、烫!要烫熟了!”
这水真的很热,除了那几个惨叫的,其他人也都咬着牙,一点点的把腿伸进去。
看他们奇形怪状的下水,刘和忍不住笑了,这水是烫,多洗几次慢慢就习惯了。
李青文花了好久才把胸口浸到水里,皮都烫红了,额头冒汗,一时都认不清是热的,还是疼的。
他特意挑了一个浅池子,江淙也一起,他的大长腿在水里就稍微有些委屈。
李青文全身都红透了,还在大口的喘气,江淙把他拉到自己身上,给他扇风。
江淙身上也热,但到底也是人体的恒温,比这温泉水可凉多了,李青文立刻反手抱着他,蹭着江淙垒块分明的腹肌,一边纳凉,一边想象自己长大以后也要长这么好看的肌肉。
胡立川跟他们泡一个池子,看了看旁边,再看看李青文,哈哈大笑,“你们看看,小仔儿这大喘气的样子和旁边的那只大狗像不像。”
众人闻言都看过来,都说像。
李青文趴在江淙的脖子上看过去,狗狗也热的疯狂吐舌头,他担忧的问刘和,“它们能禁的住吗?”
“洗一会儿没事。”刘和在卖力的揉搓狗毛,“它们自己还会偷着跑来浮水玩。”
李青文咋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自告奋勇的道:“我来帮你吧。”
江淙扶着李青文从这个池子里站起来,其他人看到李青文腰上还围着布,怪叫道:“都洗澡了,你遮着干啥!”
有人伸手就要去拽,李青文惨叫着躲,紧紧的搂住江淙的脖子,江淙赶紧把手的捂在他腰和屁股上,挡住那些不安分的爪子。
哥俩狼狈的脱到旁边池子,有江淙在,李青文的屁股倒是没被看光。
李青文给狗洗澡的时候,心还在狂跳,这些人比他大那多,竟然这么热衷逗他。
这些狗都在温泉里浮着,乖乖的令人揉搓,李青文小心的避开它们的眼睛和鼻子,狠狠的过了一把瘾。
这里实在闷热,刘和不敢让狗呆太久,洗完就把它们放上岸,让它们自己去玩。
李青文正在池子里捡漂浮的狗毛,一只狗突然跑了回来,正是眼神格外冷酷的那只,因为毛发茂密,李青文刚才给它洗澡可能有点久,它下巴抬的可高了。
它哒哒的跑到河边,低头,把嘴里叼着的果子放在地上,眼神依旧冷漠的如同外面皑皑白雪,然后转头跑了。
看着那红彤彤的果子,李青文愣了一下,突然喊道:“这、这是给谁的啊?”
果子只有一个,但他们这池子有三个人呐!
河边突然爆笑不止,江淙认真的道:“我想是给你的。”
刘和也笑的合不拢嘴,“给你的,给你的,吃吧。”
这果子外皮微微凉,皮很薄,咬开皮,一股香甜的果肉便流进嘴里,李青文吃了一口,依依不舍的从嘴边移开,本来想给江淙尝尝,却见李青风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手里的果子。
李青文扶着岸边的石头走过去,兄弟俩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李青风也立刻凑过来,伸手接过果子,三口两口吞下去,“好吃!”
李青文有点好奇,吃那么快,真的能尝到味道吗?
回到江淙身边,李青文道:“哥,等会泡完,我去旁边找找这果子,给你摘几个,挺好吃的。”
有点像树柿子,却比那个软,也更甜,没有涩味。
江淙点头,问道:“你不热了?”
李青文刚忙着做事,暂时忘记了水热的事,冷不丁的被提醒,顿时觉得烫,赶紧坐在江淙的腿上,靠着人肉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刚才给狗洗澡,李青文的头发不小心弄湿了,他靠在江淙身上,水就弄到江淙的脸上。
江淙并没有在意,扶着李青文的腰,给他往身上泼水。
李青风动作显然比李青文快,他光着屁股爬到岸边,拿上皮袍,循着狗的影子,跑过去摘了一堆果子,用衣服兜了回来。
泡着滚热的水,再吃着香甜的果子,闲扯着话,众人惬意的不得了。
可能泡久了,真的习惯了这热度,李青文兴致勃勃的在这里狗刨游水。
为了不打搅刘和泡,李青文特意走远了些,江淙不放心,便移到他旁边靠着。
李青文脚蹬在池子边借力能像鱼一般弹射出去,片刻之后,累的嘘嘘带喘,摇摇摆摆的游到江淙身边,靠着他的肩头斜坐着。
一坐下去,他觉得自己尾椎骨处抵着一块石头,石头圆润非常,触感细腻,蹭上去,十分舒服。
李青文有啥好东西都会跟江淙分享,立刻拉着他哥坐在自己那块。
但是江淙身形跟他不同,坐在那里只觉得有点硌。
李青文让他用手摸,这特别的触感也让江淙有些意外。
李青文试探着伸脚去碰了碰,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他决定,要把这块石头撬下来,拿回去按摩解乏!
左右现在也没事,李青文锲而不舍,伸脚就开始使劲,想要把石头给踩下来。
但他用了半天力,那石头纹丝不动。江淙就在旁边,看他累的气喘吁吁,上前帮忙。
他先是潜入水里,观察那石头露在外面的大小和形状,然后浮出水面,让李青文躲远些。
李青文听话的刨水闪开,叮嘱他小心。
江淙右脚轻踏在那石头上,鼓足气力,然后猛的踩下去。
“哗啦”一声,石头脱落,池子也塌了,这一决口,河里的水汹涌的灌了进来。
正在各个池子里吃果子的人惊呆了,不知道谁大喊一声,“快、快上岸!!”
大家连滚带爬的出了池子,呆若木鸡的李青文被热水砸的头一疼,就在他倒入水中的一瞬,江淙划着水过来,揽着李青文的腰,奋力的游过去。
岸边的人立刻伸手将哥俩拉上来。
刚才还露出头的池子都被暖河的水灌满,岸边也没能幸免,热水漫过了膝盖,好在木墩子高,大家伙的衣服没被水泡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心有余悸的面面相觑。
李青文看到了,看到他哥跺了一脚,把池子边给跺塌了,他欲哭无泪,无比愧疚的给大伙赔不是,“都怪我,我想要那块石头,我哥帮我弄来着……”
众人不解,江淙把左手臂夹着的石头拿出来,“我以为这东西不大,拿下来也甚大碍,没想到它恰好堵在河还有池子的口子上面,一取下来就坏事了,害大家受惊。”
江淙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见大家都在,一个没少,轻轻的出了口气。
李青文单独跟刘和道:“刘大哥,是我们鲁莽,池子变成这样,你们族里人以后洗澡就不方便了。”
“没事,这水会渗下去的,每年都会涨涨跌跌的。”刘和嘴巴动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江淙手里的石头。
听完了缘由,大家哭笑不得,“你们哥俩也真是能耐,石头有啥好玩的。”
“这石头磨脚和腰特舒服,不信你们摸摸。”危机一过,李青文便有心情向大家展示了。
大家有伸手的,有伸脚的,因为人多,结果谁也没碰到石头,不是你踩着我的手,就是他摸到谁的脚。
“你们等等,我先来,谁的臭脚丫子,拿走!”
“都在池子里泡这久,臭什么臭!”
就在大家争抢之时,刘和突然开口道:“这石头给我看看。”
江淙的手稍微提高些,甩掉不停蹭上来的脚和手,把石头递给刘和。
刘和双手去接,倏忽一重,那石头从手上滑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江淙力气大,他拿着毫不费力的东西,别人可能就吃不住,蒋立平他们跟他一起久了,这一幕并不陌生。
刘和单膝跪在地上,石头有小磨那么大,淡青色,上面有清晰的纹路,像是树木的年轮一般,一圈一圈,数不尽,算不清。
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光滑微凉,既坚硬又温润。
旁边的人也在看着,李青文道:“这不是石头,像是木头。”
“木头泡在水里早就烂了。”众人纷纷道,不过说完语气就不那么坚决了,因为那上面的纹路太像是年轮了。
李青风蹲下去摸了一把,忍不住叹道:“别说,真挺舒服的。”
大家又想起了刚才的争抢,纷纷围上去。
江淙突然从旁边的衣服中拔出了短刀。
众人唬了一跳,飞快退后,石头旁边立刻腾出一大片空地,嘟囔道:“只是摸摸,倒也犯不着动刀……”
江淙没搭理他们,举着刀劈向石头。
“当啷”一声,刀片飞出去,插在旁边的泥土中,江淙手里只剩下了一个刀柄,石头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李青文赶紧用毛皮把断掉的刀身捡起来,回去插到别处还能切东西用。
刀子和铁锅一样,都挺贵的。
“石头!”大家异口同声的断言道,这么结实,必定是石头无疑。
“不管是啥,先把衣服穿上,回去再说。”有人这般提议道。
池子现在这般也没法再进去,他们也泡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经他这一提醒,大家立刻把衣袍拿上,走出水漫过地方,踩在雪地上,哆哆嗦嗦穿衣服。
可能是刚才泡了热水的缘故,他们身体里像是烧了一把火,顶着寒风穿衣服,也只是抖两下。
周瑶在另外一边洗,和他们隔了很远,并没有被波及,听到这边动静,穿戴整齐过来了。
一众人也都饿了,飞快的爬上爬犁,回去用时明显比来时短。
到地方了,李青文才想起来讨价还价的事情,他要把这里所有蜡烛都给刘和装上,刘和不知道在寻思啥,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道:“咋了?”
李青文一脸无奈,刚才的话他都重复两遍了,这是想替他省点,咋这难。
刘和道:“我想把那块石头借走,带到族里给长老看看。”
那石头都被李青文放在睡袋里了,打算晚上放在脚下磨蹭的,闻言又从里面扒出来。
刘和拿到石头,就跟他们道别,坐着雪车一溜烟走了。
众人赶紧把碗掏出来,烧水,冲油炒面,趁热灌到肚子里。
吃完,又赶紧重新把锅底的柴禾烧起来,煮蜡,李青文跟江淙一起裹蜡油。
天很快就黑了,外头起了小风,吹的树上冰凌哗啦啦的响动个不停。
所有人钻进睡袋里,李青文缩在江淙的胸前,打着呵欠,道:“哥,你说我要不要把做蜡烛的法子教给刘大哥,我看他们部落与世隔绝的,应该不会泄露给别人,不妨碍咱赚钱。”
江淙“嗯”了一声,“他还石头的时候再说这事。”
提到那石头,李青文的脚丫子就有点寂寞,蹭了蹭江淙的脚背,“等那边落水,咱们再去寻一块,破成小块,搓身上和脚心,就是不知道那到底是啥东西……”
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吧,李青文胡思乱想着,要真是那样,可以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些银子。
当天晚上,李青文做了梦,梦到他捡的那块石头真的被鉴定是天外陨石,拿去拍卖,他凑够了银子,就要为江淙他们赎身,然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