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徵漂浮在半空中,对面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如果只是看脸,两个人简直像在照镜子。
只是他短发白衬衣黑裤子,身上套着件科研人员常穿的白大褂。
对面那人长发如瀑,白色长袍,身上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质,眉眼却很温和。那是这个时空的“郁徵”。
郁徵道:“既然你将身份交给我,便该去投胎了。”
“郁徵”轻轻叹口气:“真舍不得。”
郁徵道:“要不然我去投胎?”
“郁徵”笑:“那不成,舍不得也无法,我已经死了,这烂摊子只能交给兄台。”
郁徵看着他,叹口气,朝他挥挥手:“那便去吧,此处一切有我。”
月色静静从窗户照进屋内,两人的正下方,还有一具躺着的躯体,看面目衣着,正是郁徵对面青年的躯体。
躯体面色青白,从肤色来看,显然已归西。
“郁徵”也低头看底下的躯体,再不留恋,朝郁徵挥挥手:“小弟先去一步,兄台保重。”
郁徵拱手:“保重。”
郁徵话音未落,“郁徵”身形淡去,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郁徵的身体倒越发沉重,直直往床上坠去,摔在厚厚的床垫之上,与那躯体融合在一起。
在他摔到床垫上那一刻起,整个人像是摔入了泥淖之中,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束缚席卷了他。
郁徵皱起眉头,想动动手,把身上那些沉重的东西挪开,不料手指完全不能动。
他多用了几分力,颤抖着手想再动一动,眼前忽地一黑,眩晕过后,他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只是,郁徵感觉到口腔中泛起苦味。
他睁眼,目光从头顶的天青色帐子挪到边上瘦削白皙的青年身上。
青年看着他呆呆的眼珠,笑眯眯:“殿下今日可好些了?外头天气好,我扶您出去晒晒太阳?”
郁徵:“伯楹?”
名唤“伯楹”的青年应声:“哎。”
郁徵:“药苦。糖。”
伯楹连忙从托盘里拿起糖,小心喂入郁徵口中。
黄褐色的糖融化,甜意蔓延开来,郁徵的面皮微微一松:“今日几号了?”
伯楹:“三月初九。”
郁徵:“阳春三月,果然好天气。晒吧。”
伯楹高高兴兴地弯起眼睛,很快准备去了。
两刻钟后,郁徵被从屋里挪到了屋外,安置在宽大的躺椅上。
他身后垫着柔软的垫子,身前还有被子,足够暖和。
此时春光烂漫,亮堂堂的阳光将万物照出色彩。
春风和暖,他头顶的碧桃花点点落下。
郁徵半躺在悬崖边的躺椅上,头顶是桃荫,身后是大院,远处是湖。
郁徵躺在躺椅上不动。
阳光照在他脸上,透过表层瓷白的皮肤,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血管。
换一个人,面对这么晒的太阳,多半要找东西遮一遮。
郁徵却仰起头,让阳光泼洒在脸上,尽情享受阳光的温暖。
他一直躺到太阳快运行到正中。
有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并没有睁眼。
脚步声停在他身边:“殿下。”
郁徵没有转头,郁徵却能从脚步声中来人,依旧是伯楹。
伯楹道:“晒了这么久,殿下该回去用饭了。”
郁徵点点头,看他怀里衣襟鼓起来,问:“你怀里放着什么?”
伯楹:“回殿下,是账本。”
伯楹将手中的账册递给郁徵,腰又弯了几分,轻声道:“殿下,账面上的银钱不多了。”
没钱了?
郁徵微微坐直了腰,伸出手接账本:“我看看。”
伯楹双手托着账本给他。
郁徵翻开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繁体竖排的墨字,写得有点密,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发现:“我们的银子只剩三百三十四两了?”
伯楹答道:“上旬买了半仓粮,又修缮了院子,只剩这些。”
都没银子吃饭了,还修甚院子?
郁徵暗叹一声,对伯楹道:“粮可以吃大半个月,暂时不必担心。院子别修缮了,你们不是说底下那几座院子闹狐狸么?正好停下。”
伯楹恭声应下。
郁徵又问:“我的俸禄什么时候发?宗师局的人可说了?”
哪怕他是不受待见的藩王,被发配到边疆之地,他也应当有俸禄。
原主久病,早没法管政事,这些日子都由身为内务总管的太监伯楹处理。
郁徵穿越过来,依例也是问伯楹。
伯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碧桃树一眼:“回殿下,宗室局发函,说年底发,属下查询后发现一般十二月发。”
郁徵也看边上的碧桃树。
碧桃树刚开花,待十二月,还有大半年。
郁徵沉吟片刻,问道:“可找过郡守?”
他作为本地藩王,与郡守相处的时日还长,有问题找郡守也是应当的。
不料,伯楹微微弯腰:“郡守说该移交的钱粮都移交过来了,现在郡守府也不宽裕。”
郁徵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明白,这郡守对他们的态度绝称不上友好。
甚至隐隐对立。
有点麻烦。
郁徵眼睛微微眯起来。
伯楹在旁边什么也没说,等着郁徵的答案。
郁徵举起账册又看了一遍,忽然指着每日菜金说道:“每日开销要五两银子?”
伯楹道:“也不是日日都要五两银。您喝的药材几日买一次,若是不买药材那日,半两银的菜金便够了。”
药暂时是不能停了,只能在菜金上做文章。
郁徵举着毛笔,在药材花销上做上笔记,又问:“菜金都花在什么地方?我看看账册。”
“记在此处,每日买肉、蛋要二百文,菜蔬三百文。”
伯楹伸出手指点出记了菜金的地方:“初春长出来的菜已经吃完,夏季吃的菜蔬又没长大,菜蔬要贵些。”
郁徵点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活经验,现在的蔬菜确实要贵一些,难怪买菜银要这么多。
只是,账面上的银子就那么多,还得留点防身,全花完也并不是办法。
郁徵思考片刻,说道:“阿苞那里的蛋奶不要停,我们节俭一些,每日中午一顿肉,菜蔬也挑便宜的买,务必将每日菜金减少一些。”
伯楹:“是。”
郁徵:“传令下去,从中午起,我与大家吃一样的饭菜。菜的种类少了,厨房那头得精细些,你多盯着点。”
“殿下要吃大灶?”伯楹立即提出反对:“这恐怕不太妥当,殿下千金之躯,岂可——”
“没什么不妥,史书上不是说,先前将军们带兵打仗时,都共食同寝?”郁徵朝伯楹笑了一下,“我只是共食罢了。”
待遇降了,上头总要有所表示,不然人心难免浮动。
郁徵将账册看完一遍:“大伙的月俸你盯着发,定要准时足银,别的都可以降,这点万万不可动。”
郁徵交代完,感觉腰有些酸,又躺下了。
春风吹拂,碧桃的叶子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他领口。
郁徵伸手拈着叶子,盯着那片略微发黄的叶子看,忽然想起来,叫住已经快走出院子的伯楹:“伯楹,你来看这叶子。”
伯楹转回来,盯着郁徵的手从上看到下:“叶子如何?”
郁徵笑:“我看这里的叶子长得挺肥厚。这里水土好,菜应当不错。你找有经验的老农询问一番,看我们能否自己种菜。”
郁徵将叶子递给他看,眯着眼睛转头四望,“王府不是连花园都荒了么?让底下人将先前种花的地方开垦出来,种些菜。正好剩下的银子多买些肉。”
“我这就去叫人去买种子。”
“多买一些,各种瓜豆都种上,夏秋季说不定我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此外,菘菜等叶菜种子也买些,那个长得快,十来天就能吃了。”
伯楹连忙应了,退下去办。
郁徵让手下人种菜有一半是为了节省菜金,另一半倒真觉得,偌大的王府这样荒芜破败,既然无花草可种,不如种些菜,也添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