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走,越往上走,人越疲惫。
阿苞走得小脸发白,一脸都是汗。
这么小的孩子,不舒服也还是什么都不说,撑着一直往上走。
郁徵看不下去,转头想看看谁状态还好,请他抱阿苞上去。
胡心姝对上郁徵的目光,主动笑着要抱阿苞。
胡心姝的状态看起来最好,脸上连汗迹都没有,步履也还轻盈。
除他之外,每个人都在喘,连纪衡约的气息也不那么稳当。
看来除胡心姝外,再无别的选择。
郁徵只得拜托他。
这个小插曲过后,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郁徵往上看,石阶几乎没入云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他往下看,长长的来路也隐没在山间,早看不见山下的情景。
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是漂浮在天地间的小舟。
不知道走了多久,郁徵都快走得精神恍惚了,忽然见到了石阶尽头的山顶。
山顶很小,靠悬崖边建了一座小庙,庙前有朱红的木门。
木门高耸入云,与小庙颇为格格不入。
除这一庙一门之外,山顶再无别物。
郁徵再三观察,也没找到木门和小庙之外的其他东西。
小庙里甚至没住人,他看到了窗沿上的蜘蛛网和破开的窗牖。
他内心中忽然涌起了巨大的失望。
大家花费那么大的力气爬上来,连午饭都没吃,该不会这只是胡心姝戏耍他们吧?
不对,应当不至于,他们又没有仇。
郁徵擦了擦汗,转头看胡心姝:“胡兄,这就是你说的邑涞书院?”
胡心姝点头:“邑涞书院确实在此,郁兄看到的确实障眼法下的情景,郁兄随我穿过门便知晓了。”
胡心姝说着,带头往前走。
郁徵赶忙接过他怀中的阿苞:“有劳胡兄。”
胡心姝笑笑,也不在意,抬脚往木门那边走去。
郁徵眼睁睁见他穿过木门,瞬间消失不见。
眼前还是那扇巨大的木门和破败的庙宇。
他回头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难以置信。
纪衡约站出来,沉稳地说道:“殿下在此稍后,属下先探路。”
郁徵颔首。
纪衡约按着腰间的刀,往前走了几步,穿过木门,同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片刻后,纪衡约从木门那边突然出现在郁徵他们眼前,身后跟着胡心姝。
胡心姝只笑。
纪衡约拱手:“殿下,门后确实是书院。”
郁徵对胡心姝说道:“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有些担忧,还请胡兄见谅。”
“无碍。”胡心姝笑着说道,“书院外面兴许有人过来,郁兄不妨留几个人在外看守物品?”
郁徵猜他不方便带那么多人,思忖片刻,吩咐道:“伯楹与衡约随我进去,其余人留在外面看守。”
郁徵说着抱着阿苞走在纪衡约身后。
在穿过木门的那一刹那,他眼前豁然开朗。原本的悬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群山列翠,山林里藏着亭台楼阁,最高的那座山上还有个大殿。
果真神奇。
不愧是术士的书院。
郁徵心中暗暗惊奇,双眼打量周围。
这里的山比别处的山秀丽,连山上的树叶都好像要嫩一些。
山间雾气缭绕,空气湿湿润润,格外舒服。
郁徵赞叹:“好地方。”
胡心姝笑着一伸手:“郁兄随我来,我带你们参观。”
郁徵却记着先前说的青粮:“不知道方不方便先去看看青粮?”
胡心姝:“这有何难?随我来便是。”
胡心姝带着郁徵几人走上了山间小道。
这里的道路都很平整宽阔,道路两边长着各式各样的树,其中以开了火红花朵的石榴树居多。
胡心姝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介绍邑涞书院的情况。
郁徵才知道邑涞书院居然是大夏四大术士书院之一,只是现在已经没落,名声远不如另外三大术士书院响亮。
老牌书院没落,底蕴依旧深厚。
郁徵听着书院里各种奇闻逸事,目露异彩。
胡心姝:“种青粮的先生姓竹,我们都叫他竹夫子,脾气有点古怪,不过现在应当不在山里。”
郁徵听到这里,心中一愣。
敢情他们这次是趁主人不在,偷偷过来?
他心中有些不安。
看话本,这些术士们可都不怎么好惹。
转念一想,他们也不做什么,只是悄悄过来看一眼,应该没什么问题。
在郁徵的思量中,胡心姝带着他们拐了个弯。
这一转弯,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
只见面前是一个山坳,山坳里坐落着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院外面围了篱笆。
篱笆里面开了几垄地,黝黑的泥土看着很是肥沃,不过泥土里面只种着三株瘦巴巴的绿色植物。
其中一株绿色植物有点靠近篱笆,几乎在伸手就可以摸到的位置。
郁徵下意识凑近去看。
他对农作物不熟,不过看着这植物宽大的叶子和粗壮的茎秆,总觉得这植物有几分像玉米。
难不成真是玉米?
郁徵凑近了些,就在他看得正专心的时候,一只小手越过篱笆伸了进去,眼看要摸到叶子。
“世子。”纪衡约正警惕地看着四周,刚一转回头,就见阿苞将小手伸进去,连忙喊住他。
郁徵听到声音,眼疾手快地抓住孩子的手腕:“不能动。”
郁徵正低头教育小孩,一道声音传来:“哪来的小贼?!”
这声音中气十足,吼得郁徵他们吓了一跳。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看,院内走出个青色身影,怒喝道:“你们鬼鬼祟祟作甚?!”
郁徵心头一惊,抬头解释道:“我们就在外头看了看,没动里头种着的植物。”
青衣人:“没动,那伸出来的岂不是狗爪子?”
这人脾气怎么如此火爆?
郁徵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青衣人。
只见他胡子稀疏,头发发白,脸皮倒干黄,此时正一脸怒容,显得很是吓人。
郁徵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人是术士。
多半还是此地的主人。
这下有点麻烦。
郁徵不欲与人起争端,正想着要如何解释。
胡心姝挺身挡在郁徵前面,朝那人行了个礼:“竹夫子息怒,这孩子没碰到您的青粮,我们也并无恶意……”
郁徵听到这里,才知道这就是那种被叫做青粮的植物。
竹夫子脸上嫌恶之色未减,根本不听人解释:“无恶意来这作甚?难道上这踏青?快走快走!”
郁徵一行从未被人如此赶过。
哪怕他们失了势,从京都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如此不客气。
主辱臣死,伯楹几个脸色当即变得不太好看。
郁徵倒是能理解,各人有各人的脾气。
竹夫子虽不客气,但也没做什么,他们总不能站在此处与人吵架。
那也太丢人了。
看样子只能在别处打听了。
思及此处,郁徵朝竹夫子拱拱手,抱歉道:“打扰了,我先前只是见这青粮有几分眼熟,以前仿佛见过,想看清楚些,确实没有动它的想法,还请先生海涵。我们这便离开。”
“眼熟?”竹夫子吊着眼皮子,“梦里眼熟么?”
伯楹忍不住:“先生也太小瞧人了些,我家殿下自小在宫廷长大,什么奇珍异植未见过?见过青粮又非什么稀奇事。”
竹夫子:“就你们那四肢不勤的公子哥,就算见过又如何?”
伯楹:“不如何,只是经我家殿下手种出来的植物都生机勃勃,不似夫子这青粮,半死不活!”
竹夫子:“无知小人!普通凡植岂能与我这青粮比较?”
郁徵插话:“我又未种过,先生怎就知晓,我种不出来?”
竹夫子:“你若能种出来,我这个‘竹’字倒过来写!”
郁徵:“那一言为定!若是种不出来,我这个‘郁’字也倒过来写!”
竹夫子冷笑一声:“你口气倒大!”
郁徵:“三月为期。只要竹夫子敢给我种子,三个月内种不出来,我亲自上门来请罪!”
两人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说话一句比一句快。
话赶话之下,竹夫子还真抛给郁徵一包种子,说三个月后见真章。
说完,竹夫子拂袖而去。
伯楹回头看空无一人的小径,仍一脸后怕:“刚刚吓死我了。”
胡心姝一脸尴尬:“竹夫子平日不在这里,一般是草木院的院长崖尘子道长在屋里看守,今日不知怎么回事?”
郁徵道:“可能是有缘分罢,竹夫子不就赠我们以种子?”
郁徵说着打开纸包。
纸包里浅浅聚拢着二十枚绿豆大小的青色种子,想必竹夫子特地数过。
郁徵用手指捏起这种子,这种子极硬,放到鼻子底下闻,有一股淡淡的草木味。
他以前没闻过这味道,想来不是什么熟悉的作物。
郁徵摸了摸种子,他感觉这种子里面的生命力比较弱。
他也不知为何有这种直觉,不过这样看来,想要将这种子种活恐怕不容易。
看来种出青粮的那位崖尘子道长能力不错,尽管他种的青粮苗长得一般,但终究是种出来了。
郁徵问胡心姝:“胡兄对这种子可熟?”
胡心姝摇头:“我只听人说,这种子是从山魈手上偷来的,山魈种不活,草木院的夫子们也种不好,说是普通人根本没法种。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伯楹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郁徵捏着种子:“什么如何是好?”
伯楹快跺脚了:“刚不是还打了赌么?那位术士都种不活,我们想要种活岂不是更难?”
郁徵:“赌是赌了,竹夫子是老前辈,真种不出来,到时候上来请罪便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何必现在担心?”
再说,也不一定就种不活,说不定他和这种子就有缘分?
这么想着,郁徵珍惜地捏着纸包,有种现在就回去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