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徵在典籍中看到过马腹的资料。
马腹, 人面虎身,叫声像婴儿,是一种吃人的怪物。
在火光电石间, 郁徵一下想起了之前的传闻——这就是县里传说的那只吃人老虎!
它不是老虎,是妖怪!
郁徵喘着气, 眸子间带着恐惧与惊惶,他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吃人妖怪, 也第一次知道这种东西的战斗力居然那么强。
马腹在昏暗中的视力要比人类好,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它已经连伤几人。
幸好大家更换了新的配刀,配刀足够锋利,每次碰到马腹都能在它身上留下几道伤口。
也幸好纪衡约身手高超, 每次都能及时救援,手下才暂时没出现死亡。
不行,得想想办法,要不然今天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郁徵心中疯狂大喊, 手攥得快要痉挛。
他冷汗涔涔地看着前方, 能怎么办?求援?不,附近根本没有援手, 左行怀的军队在大津县, 就算快马赶来, 也得半个时辰!
不行,得利用手头的东西!
火把, 腰刀, 弓箭……还有月露?对, 还有月露!
郁徵如梦初醒,顾不得其他, 连忙将瓷瓶里的月露倒在手上,用术法将它们激发成月光。
柳祯牢牢护着郁徵,双目警惕地看着四周。
月露越倒越多,月光越来越亮,很快就亮如白昼。
马腹擅长偷袭,正面打倒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这只阴险的怪物很快看出了郁徵的重要性,它不惜拼着受伤,也摆脱身后的人,朝郁徵扑去。
郁徵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月露,站得笔直,不躲不避,继续激发月光。
柳祯他们不顾危险,挡在郁徵身前。
纪衡约等人更是奋勇奔来,从后面包围住了马腹。
他们足足有三十多人,哪怕马腹再阴险狡诈,战力高强,也逃不出包围圈。
只是几个回合之后,马腹给他们斩于刀下。
郁徵浑身发软,双目眩晕,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没倒下去。
也就是直到此时,他才有心情观察那只腹部被剖开的马腹。
马腹说是人面虎身,其实长得并不像人。也就是脸上无毛,五官显露出来了,和人有几分相似。
实际上,它比人类丑陋许多,那猫科动物特有的鼻子因为过度勾起来,显得邪恶又扭曲。
多看几眼,郁徵还有种眩晕的感觉。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
空气中都是血腥味,众人提着刀站立在旁边等郁徵指示。
郁徵扫了一眼,见一个人都没少,问:“有没有受重伤的?”
纪衡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有,都能站能走。”
那就好。郁徵微微放松,疲惫道:“先裹伤。”
血腥味难闻,却谁都没有在意,郁徵等侍卫们裹好了伤,说道:“把马腹抬到一边,等会我们运出去,现在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马腹。”
这些怪物都记仇得很,遭遇到了就一定要一次清扫干净,要不然它们会伏击落单的人。
郁徵打了个手势,让没受伤的人走在前面,受伤的人在中间。
他们举着锋利的刀,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去。
因为身后有月露激发出来的月光,他们连火把都不点了,只借着昏暗的光慢慢往前。
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大山洞。
这个山洞的腥臊之气更加浓重,想必马腹就从这边过来。
他们站在山洞口仔细观察,除了能闻到腥臭的味道之外,再没听到别的动静。
看起来这个山洞没有第二只怪物。
郁徵让人重新点燃火把仔细观察。
不料火把一点燃,他们看到的是满洞白色的人骨。
这个巨大的山洞底部铺了一层人骨茬子,几个颅骨就在不远处,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们。
而在骨头茬子中间,散落着一些大箱子。
好几个箱子被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
看来这怪物吃的人不少。
郁徵感觉到一阵悲哀,并没什么发财的喜悦。
他们举着火把,在附近能走通的山洞走了一圈。
好在除了这只马腹之外,没发现第二只怪物。
他们又回到了马腹藏身的那个山洞。
纪衡约带人搜了一圈:“殿下,共找出七大箱金银,我们将金银抬回去么?”
郁徵道:“先别管金银,看看能不能从骸骨中找出户籍纸,先确定遇难者的身份。”
纪衡约有些意外,顿了顿,腰弯得更深了:“是。”
郁徵看着眼前满地的白骨,他亲自带人一具一具骸骨查过去,走了一圈,只发现了两张户籍纸,还都是外地人。
看来这只怪物只掳人与金银珠宝。
也不知道多少人家为失踪了的家人牵肠挂肚。
郁徵叹了口气。
今天的时间太长了,山洞里的骸骨如此多,他们一时没法收拾。
郁徵令人稍稍清理了一番,先回去,马腹也要抬回去。
郁徵从未处理过妖怪,尚且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马腹。
看来回去得问问胡心姝他们。
应该会有办法。
众人身心俱疲,一边相互搀扶,带上遇害者的遗物与马腹的尸体,一边警戒着往外走。
马腹住的山洞里接着另外一个出口。
这个出口几乎在山顶,出去之后是向阳的山坡,土地挺平整。
他们不走原来的路,直接从这个新路口出去。
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守着乌龟石的侍卫才发现他们居然从另一个洞口出来了,还弄得十分狼狈,吓了一大跳。
众人简单交流几句,他们才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们露出戚然的表情。
留守的侍卫牵来他们放在山下的马。
手上的几个人实在走不动了,郁徵下令让他们上马,没受伤的人牵着马,带着他们往下走。
纪衡约坚决请郁徵也坐到马上。
郁徵今天实在累了,翻身上马后,整个人有些坐不住。
为了不让手下人担心,他还勉力坚持着,听到纪衡约安排,他没再拒绝,艰难地爬上了马,吩咐走慢一些。
此时已经下午,暮色四起,天空中只有偶尔飞过的鸟。
没有夕阳,山风越发凛冽,呼呼地从两边刮过,刮得人鼻子生疼。
郁徵鼻子发红,手冻僵了,他坐在马上,每一次颠簸都让他险些要掉下来。
他们牵着马下到山下,上了主路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侍卫们疲惫的疲惫,受伤的受伤,听到这马蹄声都警惕了起来。
这个时候若遇上敌袭,情况可就遭了。
大多数人一手控马,一手将配刀拔出来,频频看着后面。
郁徵转头往后面看,心里有种微妙的预感,后来来的应该是熟人,对他们没有恶意的熟人。
马蹄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很快,后面的人露出了全貌,是郁徵的老熟人左行怀。
太好了。
郁徵看到是他,一下就放松了,还扬起手,跟左行怀打了个招呼。
左行怀带着一队人,郁徵用眼睛扫了一下,发现他手底下的人只有二十个。
每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配着弓箭,马后面还绑有猎物。
看来他们正打猎回来,应当只是恰巧遇上。
“殿下?”左行怀见到郁徵,“你们也上山打猎了么?”
郁徵摇头:“我在山上种了一片药材,原本想上山看看药材顺便取些山泥回去,不料碰见了只老虎。”
马腹就在后面,用马车拉着。
为了不吓到乡人,他们用麻布盖住了马腹的头,身体却露了出来,看着是与老虎无二的花纹。
左行怀往那边看了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郁徵也不知他是否看了出来。
好在,左行怀很快收回了目光,转向郁徵,关心问:“殿下可受伤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多谢。”郁徵朝他笑了笑,“我就是吓到了,倒没受伤,侍卫们的伤也裹好了,暂时用不上金创药。你们此行还顺利么?打到了什么?”
“先前听说这里有虎,我带手底下将士过来看能不能打到。不想这虎跑到殿下那边去了。”
郁徵露出一个苦笑,他也不想遇见这马腹来着。
今日也是侥幸,若他未带月露,或者未想到激发月华的法子,肯定要丢几条人命。
两人浅浅寒暄几句,郁徵看看天色:“天色已晚,军营路远,我不耽误将军赶路了。”
左行怀并没有告别,反而道:“殿下身体不适,我护送你们一程。”
郁徵知道他是好心。
他们从山洞里取的银子都用麻袋装了起来,从外表看并不太能看出来麻袋里有什么,此时也不用怕被发现。
思及此处,郁徵点头,感激地朝左行怀笑笑:“那便多谢将军了。”
“小事。”左行怀往旁边看了眼,示意自己的人去前方开路。
两队人马合为一队,就在要再次出发的时候,郁徵朝纪衡约招了招手:“纪将军,你过来。”
纪衡约拉着马快速靠近:“殿下。”
郁徵道:“有些冷,我手僵了,你与我同乘一匹。”
在收拾马腹的时候,郁徵将一整瓶月露都挥发了出去,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感觉到了寒冷和疲惫。
只是杀马腹和面对满洞骸骨的刺激太大了,郁徵没空去体会这种细微的感觉。
现在后劲上来,他彻底坐不稳了。
糟糕,这又是要生病的节奏。
郁徵只希望能尽快赶回去,喝一盏门蜂草泡的茶,看会不会好一些。
纪衡约听到郁徵的命令后,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就要过来郁徵的这匹马。
他们乘的马是从京城带来的马,载重一般,加上是山路,并不算好走。
纪衡约个子高 ,身上都是肌肉,一上去,马哀叫一声,挪动着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腰都塌了。
纪衡约只好又下了马:“殿下,我牵着您走。”
左行怀控着马上前,对郁徵说道:“殿下若不介意,来我这匹马,我带你回去。”
郁徵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左行怀道:“我这匹马载两个人还能跑起来。”
形势所迫,郁徵没有力气再客套,只得再次道谢:“麻烦将军。”
“殿下不必客气。”
左行怀下马,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他的亲兵下马赶过来,取走他马上的猎物。
他调整了一下马鞍,亲自扶郁徵上马。
郁徵的手已经有些绵软,腰也挺得不那么直,上马之后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一头栽下马去。
左行怀很快翻身上马,手穿过他的腋下,抓住缰绳,几乎将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两人的身体挨着身体。
身后有个稳定的支撑点,还是绝佳的热源,郁徵的精神一下放松了许多,他再也支撑不住,往后靠了靠,放任自己半昏迷过去。
左行怀往前坐了些,让他靠得更舒服,手腕轻抖,催动着马往前走。
马蹄声哒哒响起,他们的队伍又在乡下野道跑起来。
所有的路都是泥路,路两边是农田,偶尔能看到路边的大树,马跑动的时候,风景飞快往后面掠过去。
按理来说,马跑的速度那么快,风又那么大,应该是冷的。
郁徵却没感觉到任何的寒意,他被左行怀圈在怀中,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似乎也被左行怀的体温给驱散了。
不愧是人形暖炉。
郁徵从没骑过这么舒服的马,或者说从没这么舒服的被人带着骑过马。
等回到郡王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睡着了,不是昏迷,就是因为太过惬意而涌上一阵困意。
困意腐蚀了他的意志,他感觉手跟棉花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他们直接骑马进了郡王府,沿着郡王府的主路往上,一路上到住院。
“殿下,到了。”左行怀抓住缰绳。
郁徵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从左行怀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郁徵一节雪白的后脖子。
可能因为微微出了点冷汗的缘故,郁徵的脖子白得像泛起了一层柔光。
左行怀只看了一眼,就像被蛰了一下似的,迅速将目光挪到别处。
郁徵努力抓着马鞍想下马,因为没什么力气,试了两次都下不来。
左行怀见状下意识地伸出长臂一捞,揽着郁徵的腰,将他带到了马下。
左行怀使的是巧劲,这一揽一带也没用多少力气,然而当郁徵站到地上时,他心中还是难免惊诧郁徵体重之轻,腰之细。
体重轻中又有筋骨,不似那等轻飘飘的纸美人。
尽管他也从未接触过别的美人。
左行怀体贴地问:“殿下,可要叫轿子来。”
郁徵摇头:“也没几步了,不至于如此。”
他们说话的时候,伯楹听到动静从院子里赶出来。
一看郁徵的脸色,伯楹神情一变,连忙伸手过来扶:“殿下,您如何了?要不要紧?我写信请竹大夫过来。”
“不必紧张,有些累着了,你给我泡一盏门蜂草茶来。”
府中有提前用月露中和好的门蜂草,伯楹将郁徵扶到大厅后,赶忙去泡茶。
按理说,这个时候左行怀该转头出去,自己干自己的事。
然而他的脚好像就不听自己使唤似的,愣是跟进了客厅。
郁徵强撑着精神坐在椅子上,见他跟了进来也不好赶他,只能邀请他一起品茶。
左行怀端起一盏门蜂草茶,看见泡开后夹着一层乳白:“这是什么茶?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郁徵道:“大夫给我开的补品茶,喝下去之后会有些燥热。”
“我那里还有些人参灵芝,等回去后让他们给殿下送来。”
“多谢将军了。”郁徵抬头朝他虚弱地笑笑,“倒也不是跟你客气,我现在喝的这些补茶需要忌口,再吃人参灵芝,怕冲了药性。”
“那你就放着,等什么时候不用喝补茶了再吃,那个温补,药性没有那么霸道。”
左行怀坐在大厅里和郁徵说话。
冬天天黑得本来就早,若是不说话,左行怀说不定还能趁着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回军营,这一说话就来不及了。
郁徵不好赶客,只得吩咐伯楹再收拾个院子出来,请左行怀过去住。
他们府上多了矿石和银子,还有那么多新招的候补侍卫,这些都不能暴露在左行怀眼皮底下。
伯楹收拾院子的时候收拾了离主院最近的那个院子。
住得那么近,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及早发现。
郡王府中每一个院子都起码是三进院子。
左行怀带的侍卫完全够住了。
伯楹思虑周全,郁徵身体不适,懒得操心,跟伯楹说道:“你让人请胡心姝过来,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他帮忙待客。”
胡心姝长袖善舞,应付一个左行怀应该没问题。
伯楹连忙去了。
郁徵撑不住,草草用过晚饭,回屋睡了。
这一睡,没感觉到冷,倒感觉到了燥热,从心底里浮上来,让人感觉到心浮气躁的那种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