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徵看着左行怀。
这厮的态度着实放松,放松中还带着一丝诡异的亲近,这让郁徵心里直打鼓。
左行怀在桌子前,并不畏惧他看,眼中的笑意一直挺明显。
郁徵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开口:“左将军不担心与我来往过密,引起缪钟海背后的猜忌么?”
左行怀面色不变:“殿下如此担心,不如末将让您一劳永逸?”
郁徵转头看纪衡约:“衡约,将左将军的话记录下来,今日左将军在郡守缪钟海一事上答应令郡王府一劳永逸。”
纪衡约手底下机灵的侍卫立刻去底下拿了纸笔,纪衡约也真将刚才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左行怀一笑:“殿下防我甚重。”
郁徵反问:“难不成将军对我全然不设防?”
茶楼下的杂耍已经开始。
杂耍班子的人“得儿隆冬”敲着锣鼓打着铜钹,吸引四面八方的客人。
郁徵与左行怀再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目光,开始看差楼下的杂耍。
阿苞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外看。
郁徵抱着他走到栏杆前:“在这看。”
左行怀走到郁徵身边:“许久没看杂耍了。”
楼下第一个节目是踩着高跷顶碗,十多岁的俊秀少年姑娘踩的高跷有两层楼高,底下的人不停地给他们扔碗,他们一边接一边走。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嘴里不住叫好。
有人开始往中央扔铜子,铜子声“咣当”作响,踩高跷的人踩在铜子上,更难保持平衡。
阿苞看得目光灼灼,转头看郁徵,抿了抿嘴,却还是没说话。
郁徵问:“阿苞也想打赏?”
阿苞双眼亮晶晶地点头。
郁徵道:“银子在怀里,你自己拿。”
阿苞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头在郁徵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里装着几块碎银子,阿苞将银子倒到小手上,想往下扔,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几块回去,还用小手压了压锦囊。
很是顾家。
郁徵看他拿着的那一小块碎银想扔又不敢扔,握着他的手轻轻帮他调整了下方向:“别砸到人。”
阿苞奶声奶气:“好。”
阿苞探出半个身子,伸手轻轻一扔。
实心的碎银子砸到底下,发出“咣”一声轻响。
不少人看见了,杂耍班子打铜钹的人仰头笑出一口白牙:“多谢这位爷!”
阿苞矜持地朝底下挥了挥小手。
阿苞一动,就不太好抱。
郁徵身体弱,抱这么一个几十斤的小孩,很是吃力。
他转头看纪衡约,正要让纪衡约来抱。
旁边的左行怀轻轻一伸手,接过他怀中的阿苞:“我来抱。”
郁徵感觉一阵淡雅的香味袭来,接着手上一轻,阿苞已经被接了过去。
阿苞在左行怀结实的手臂上动了动,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杂耍班子已经换了个节目。
郁徵与他并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原想拒绝,不过众人都已经重新看向楼下,他不好再说什么,只低声道:“多谢。”
左行怀一笑:“殿下不必跟我客气。”
郁徵看他一眼,转开眼睛,看向楼下。
杂耍班的人表演的貌似都是一些民间术士常表演的节目。
此时,底下一名青年便从腰间解下一捆粗麻绳,抓着绳子的前端,往天上一扔。
绳子像被谁拽住一样,嗖嗖往上蹿,很快,天上弥漫着低低的云,底下的人就看不见绳头在哪,瞬间爆发出了热烈的惊呼声,还有不少人在拼命鼓着掌。
郁徵这段时间看了不少术法书籍,也与胡心姝讨论过,不过现场看着还是非常不一样。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下面。
很快,有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顺着绳子往上爬。
小男孩看着才三四岁,眼睛又大又圆,小手肉乎乎的,张开手,连绳子都握不全,动作却极矫健。
他爬得极快,三两下爬到高处,消失在云里。
底下许多人用手遮着前额,张大了嘴巴,看小男孩所到的地方。
杂耍班的人敲着铜钹拖长声音高道:“浮云有天宫,童女偷桃去。试问桃何在,请君睁眼瞧——”
底下有人喊:“下来啦!”
所有人一齐往上看,小男孩一手托着个红色的诱人寿桃,一手抓着绳子往下溜。
底下人看到他下来,齐齐叫好。
小男孩溜到二楼,双腿夹着绳子,双手一托桃子,举着走到茶楼下,双唇一抿,有些害羞地看郁徵一眼,对着郁徵说道:“谢贵人的赏,祝贵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郁徵有些意外,对小童道谢,又交代左右侍卫拿银子赏人。
纪衡约麻利地郁徵身后走上前,接过寿桃,打赏了一块一两多的银子。
小男孩谢赏后行礼回去。
戏班的人用力扯了扯绳子,绳子纹丝不动。
戏班的人道:“天上的神仙还未发现,可再去偷一次桃。西崖,你可敢再去?”
小男孩摇摇头,有些害羞地说道:“我不敢,再去怕就没命啦。”
周围百姓起哄。
小男孩与戏班的人一来一回接话,戏剧效果十足。
郁徵忽然想到一个不妙的故事。
他上辈子看过的民间故事,也是耍绳人,也是上天偷什么东西,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就扔下了脑袋。
他看看被左行怀抱着的阿苞,招手让纪衡约过来,低声道:“再去赏银五两,与杂耍班的人商量一下,不要弄什么脑袋被扔下来的把戏,免得吓着孩子。”
纪衡约领命而去,片刻后回来,告诉郁徵已经办妥。
杂耍还在继续,杂耍班并未玩什么把戏,只是又上绳子摘了个桃子回来,这回献给左行怀。
左行怀手下的人赏了银子,接过桃子退下。
郁徵看了一眼,左行怀的人给的赏银很克制,比他给的赏银略少一点,又没有过少。
郁徵专门让人给了银子,杂耍班的人表演得很克制,后面的杂耍全都是一些术法类,没有上刀山下油锅这种特别残忍刺激的把戏。
杂耍表演了半下午,阿苞很喜欢看,让人赏了好几回,等郁徵说要回去的时候,阿苞还意犹未尽。
左行怀说要护送他们回去,被郁徵婉拒。
双方还是同行了很长一段路。
郁徵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心里冒凉气。
不过对方好像又没有要跟他敌对的意思。
真是令人棘手的局面。
时间近黄昏,郁徵他们还没走到山脚下。
他们的车马在前面走,后面几乎看不见行人。
晚上的雾气渐渐起来了,被夕阳照得黄蒙蒙的,在只听得到鸟叫兽吼的山里显得有些吓人。
郁徵的眉头皱了起来。
中间左行怀也让手底下的人变换了一次阵型。
又走了一会,纪衡约忽然按着刀小声禀告郁徵:“殿下,后面有人跟着。”
郁徵嗓子发紧:“什么人?能看出来么?”
纪衡约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派斥候去看了,后面的人总笼着一团雾,看不大清楚,斥候不敢靠太近。”
郁徵:“人多么?”
“不多,十来人。”纪衡约想了想,低声道,“看着不大像人。”
郁徵道:“赶马走快些,再派人跟左将军说一声。”
纪衡约应了,马上安排下去。
马夫赶着马小跑起来。
土路颠簸,马车摇摇晃晃。
阿苞已经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摇晃也没有将他晃醒。
郁徵将他抱在怀里,免得马车跑起来,他撞到车壁。
伯楹一手抓着车里的扶手,一手帮忙托住郁徵怀里的阿苞:“殿下,让我来抱罢。”
郁徵低声说道:“不必,你帮我扶着些。”
马车跑起来后,速度并不慢。
纪衡约派出去的斥候来报了一次,说见不到后面的追兵了。
郁徵松了口气,却没叫马车慢下来,反而催马夫再快些,在彻底天黑之前赶回去。
天色慢慢暗下来,他们的马车也渐渐靠近郡王府山脚。
当他们正以为就快回到府中时,前面又出现了一群被雾气笼罩的人。
纪衡约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正要报告给郁徵,转头却见马车的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抬起了。
郁徵抱稳了阿苞,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我看见了。是杂耍班子那群人。”
伯楹失声:“杂耍班子?”
郁徵:“正是。上去问问,看着不大像人。另外,派人去请左将军。”
纪衡约刚派人去请左行怀。
前面那群雾气笼罩的人已经出现在郁徵面前,正是杂耍班子那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杂耍班子的班主。
班主朝郁徵拱手行了个礼:“山白黄鼬一族见过殿下。”
黄鼬?郁徵也算半个术士,没少接触这些东西,听到这个名词,他眯了眯眼睛。
黄鼬,俗称黄鼠狼,是传说中的五仙之一,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郁徵看向杂耍班子,目光最后落在那名小童身上,这位正是上天偷桃的小童。
小童不知是否年纪小,控制力不好,屁股后面还留着一条毛茸茸的大黄尾巴。
对上郁徵的目光,小男孩羞涩地眨了眨眼睛,往旁边一歪,藏在大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