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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蜜月?

容器之中 罪化 8286 2024-06-25 11:08:46

白典认为自己是个理性淡定的人。可万万没有想到, 出门放风的前一晚,他兴奋得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满眼血丝的他顶着一头乱发起了床, 立刻跑去骚扰隔壁的卫长庚。可惜对方还没起,门上却未卜先知地贴着一张字条,不许白典吵醒自己, 让他先把早饭吃了,还得吃饱吃好,否则满足不了户外活动的需要。

于是白典又去了餐厅,正赶上其他几个值班员也在吃早饭,他要了一份热量最高的套餐,刚一回头就发现不远处有个火红色的脑袋,特别引人瞩目。

是火棘。五天的禁闭处分早已结束,但是他和卫长庚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修复。

眼下, 火棘并没注意到白典。他和那个眯缝眼的男人李温严在一起,朝落地窗边的卡座走去。

卡座区已经坐了三个人,左边的坐没坐相,靠在沙发上打哈欠;右边的没什么食欲,不断捣弄着碗里的食物。余下中间那人倒没什么奇怪的动作,但样貌着实有些古怪——右脸颊上那三道狰狞的伤疤倒也罢了,右眼居然也被电子义眼所取代, 成了一个金属圆筒,里面亮着一点红光。

在医技昌明的今时今日, 只要有充足的金钱和时间,几乎所有的“毁容”和“残疾”能够修补。男人之所以保留着伤痕, 想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好勇斗狠,震慑他人。

这个人就是虎鲨——跟老赵一样也是哨塔里的小头目。只不过老赵走得是媚上欺下的“白道”, 而虎鲨则“拥兵自重”,搞起了小帮派。

联盟派来的前任塔主是个贪图享乐的庸人,对虎鲨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态度。如今塔主更替,局势波动在所难免,也难怪虎鲨会授意李温严去试探一切有可能被拉拢的对象。

白典注意到还有几桌人也在默默地观察自己,他权当一无所知,一边吃着毫无口感可言的早餐,一边将注意力转向前方的大屏幕。

大屏上正在播出早间新闻,西装革履的男主播字正腔圆地说道:继最年轻的第四大区之后,人口最多的第三大区也基本完成了身份信息的补充填报工作。今后的身份信息数据库,不仅包含每一位居民的生物和社会属性信息,还将录入本人的精神属性和告警素样本。一区和二区也将开展身份识别芯片的升级工作,届时还请各位居民积极配合,前往属地辖区办理。

白典摸了摸脸颊上的那块小黑三角,又默默埋怨了一通卫长庚的恶趣味。而就在他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四周围突然鸦雀无声。

白典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大屏上已经换成了另一则新闻报道:发生在去年圣诞节的二区大商人威尔斯被劫杀一案有了重大突破。在联盟道德委员会的协助下,警方已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作为“前任”警察,白典对于这种新闻习以为常,只是意外于新闻居然公布了嫌疑人的正面清晰照片。

而从餐厅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都认得照片里的人。

白典呼唤努斯证实了他的推测——犯罪嫌疑人去年六月刚刚完成改造,离开东极岛。

难道说这个案子和岛上的其他人也有关系?

新闻也朝着这个方向展开了讨论,甚至还请来一位去过东极岛的嘉宾煞有介事地分析:东极塔每年各三个月的极夜和极昼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类的情绪体验;与此同时,相对封闭的生活也容易滋生出各种心理疾病。从这个角度来说,联盟道德委员会的流放改造计划非但无效,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不过好在有消息称,联盟正在认真考虑结束东极哨塔的历史使命,并将东极岛拍卖出去。考虑到这座岛屿悠久的历史和复杂的迭代关系,将来很可能会被改造成观光保护区,就像一区的“人类首次着陆纪念点”那样。

初来乍到的白典对于这则消息没什么特殊感想,其他人却炸了锅。

东极岛没了,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办?改造教育制度会不会跟着取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间到处都是高谈阔论。

白典也被他们弄得有点心痒,开始犹豫要不要通知卫长庚。这时,右边一个瘦猴似的男人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某些人可得抓紧时间再多偷猎几头保护动物,否则改明儿出了岛,想再干这个勾当,可就得被法律制裁咯。”

虎鲨边上那桌顿时有个络腮胡拍案而起:“说你妈呢!”

瘦猴涎皮赖脸:“谁心虚我说谁!也不知道昨晚是哪个龟孙子半夜里逃出去放冷枪,别以为哥不知道,小心全给你捅漏出去!就算岛没了你也得进号子里继续蹲着!”

“小XX,居然还管起你爷爷我的闲事来了!”

络腮胡暴怒,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瘦猴丢过去,可惜准头不够,误伤到了同桌,两桌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白典正瞧着热闹,忽然发现一个玻璃杯冲着他的脑门飞过来。好歹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躲开倒不成问题,不过在白典行动之前,已经有人替他将“暗器”稳稳接住,扣在了桌上。

“哟。”

睡饱之后神清气爽的卫长庚笑着调侃:“你这算是融入集体了?”

白典无言以对,唯有苦笑。

卫长庚没有落座。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火棘,甚至没心没肺地打起了招呼。

“早啊。”

火棘并不理睬他,反而与一旁的李温严低语起来。紧接着,包括虎鲨在内的那一桌人全部起身离去。

又过了半分钟,餐厅里响起系统警报,要求所有人员立刻停止斗殴,等待进一步处分。

卫长庚指了指门外:“赶紧走。”

白典诧异:“你不吃了?”

正说着,一个服务机器人碾过满地的狼藉,送来了鼓鼓囊囊一个大纸袋子。

他们离开了餐厅,下一站就是一楼大门旁的户外装备室。中途这一路上,卫长庚以惊人的速度消灭了三人份的早餐,让白典忍不住怀疑他这个八级哨兵的唯一的特长是不是干饭。

装备室内,全套崭新的防寒装备箱被放在了卫长庚的储物柜里。在卫长庚的示范下,白典将装备一件件穿到身上,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团雪球。

然而卫长庚还是觉得不满意。他左看右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根头绳。

“外面风大,不想糊一嘴毛就扎起来。”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走路,白典原以为扎个头发只是小菜一碟,然而真正上手才知道“三千烦恼丝”究竟烦在哪里。

“你是在扎头发还是翻花绳?”

卫长庚默默围观了一阵子,还是没能忍住,一手夺过头绳,另一手揽过那头蓝紫色的长发,分分钟扎出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又顺手将帽子套了上去。

白典惊愕:“你怎么这么熟练?”

“是你手太笨。”

卫长庚把他帽子上的风镜往下一拨:“少废话,出发。”

东极岛的改造教育工作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生产和执勤。

所谓生产就是自给自足种植蔬果,捕捞海产品,以及供电供水、热能、污水处理等日常设备的运转。

执勤则是守卫整座东极岛的安全,具体而言,就是每隔半个月就要巡视一遍环岛的七个观察点,确保观测仪器工作正常,安全屋补给充足,同时还要留意观察是否有人或野兽闯入的迹象。

对于卫长庚而言,这是一项需要至少三天时间才能完成的苦差事。然而对于白典,却是一趟前所未有的奇幻之旅。

走出大门之后,白典跟着卫长庚去了之前迷路摔倒的那排仓库。卫长庚从中推出一台银白色、流线型,外观颇为酷炫的雪地摩托车——雪鹞。名字听着有点奇怪,但白典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用意。

内部道路的积雪一早就被扫除干净,雪鹞四平八稳地行驶着。坐在卫长庚身后的白典,除了感觉后座比较宽敞、有地方抓手之外,似乎和小电驴没有多大区别。

白典注意到车轮既不是履带式的、也没有安装防滑链,他正寻思着一会儿开到雪地上该怎么办,就听见前面的卫长庚低声提醒道:“坐稳。”

说话间雪鹞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就在驶出基地的一瞬间,上升到了了离地大约1米的低空中。

“……磁悬浮?”

白典对科学没什么研究,一时只能想起这个。

“是雪氢动力。”卫长庚纠正他。

离开基地后道路就被茫茫的雪原所替代。在气流作用下,扬起的雪尘从雪鹞头部经过车身向两侧散去,仿佛一对洁白硕大的羽翼。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可白典更不想错过这奇妙的景象。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视角,小声命令努斯拍摄视野里的画面。

与此同时,努斯的主人发出了轻笑:“用不用这样啊?拍了能发给谁?”

“……”

白典心里一酸,却嘴硬:“留作纪念不行吗?”

“当然可以。”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顺毛。

“抓稳了,带你去看更值得拍的。”

雪鹞御风而行,茫茫雪原在白典的眼前徐徐展开。时间已近上午十点,可天色依旧只是“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灰蓝色的光,像人鱼游弋的静谧海底。

卫长庚带着白典翻过几座雪坡,前方的地势陡然抬升,凭空变出了一道高高的冰墙。

白典还来不及欣赏,只见卫长庚竟操纵着雪鹞朝冰墙直直撞去!

猝不及防,求生的本能命令白典把身体缩成一团,紧贴着卫长庚的后背。但是想象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雪鹞以一个精确到几乎刁钻的角度,完美地挤进了冰墙上的一道裂缝。

“没吓得闭眼吧?”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白典的后背:“闭了就赶紧睁开,拍照喽。”

白典没有回应卫长庚的戏谑,因为高低错落的滴水声已经勾走了他的心神。

冰裂隙的内部竟藏着一个天然雪洞,厚重的雪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好像随时都会发生坍塌,却又保持着奇妙的平衡。

正如温暖的春风能够唤醒花朵,东极岛的大风也创造了属于凛冬的美丽——那是一簇簇雪晶结成的“冰花”,盛开在入口处的洞壁上。散发的不是芬芳,而是阵阵寒意。

雪鹞以略高于步行的速度向前缓行。拐了一个弯,大风和雪晶花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景。

白色的雪岩变成了剔透澄澈的冰壁,表面荡漾着光滑的贝壳状纹理,就像是凝固的海洋波涛。

因为没有光,底部的冰层是近乎于漆黑的墨蓝,但是墨蓝深处又会跳出几抹亮蓝,就像在冰层深处燃烧着几朵蓝火。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仰头向上看——冰墙在他头顶高处四五米的地方逐渐收缩,形成玲珑剔透的冰穹顶。上午十点熹微的天光落入冰层,折射出或浓或淡的宝石蓝色,又好像一条悬空的蓝色星河,带着亿万颗珍珠般的气泡,一路蜿蜒流向前方。

“我们这是在冰川的内部。岛上人管这种冰洞叫钻石之心,一般会在夏季到来之前坍塌消失,到了冬季重新生成。”卫长庚如此解释。

白典抚摸着光滑的冰壁:“我觉得还是叫水晶心或者玻璃心更合适。”

“是吗?”

卫长庚没有反驳,他熄灭了雪鹞的头灯,冰洞顿时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幽蓝色,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但是且慢……白典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身边的冰层竟然开始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彩,紧接着是更远处的冰壁、更高处的冰穹……短短十几秒内,整座冰洞上下流光溢彩,灿若星辰,竟是言语难以形容出的璀璨壮丽。

“发光的是一种古老植物的花粉,应该是盛花期随着风飘到冰川上来的。因为岛上昼短夜长,所以它需要尽可能多地贮存光亮,好在黑夜里也能够吸引昆虫授粉。”

卫长庚的这番解释白典听得一字不漏,却又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他已经沉溺在了远超常识的极致感官体验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直冒,还伴随着潮涨般的晕眩和狂喜。

“出去,快点……出去……”

他拿出仅剩的理智,锤打卫长庚的后背。

卫长庚操纵雪鹞重新加速,仅用了十几秒就穿过了整座冰洞,停稳在冰川顶部。

“没事吧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卫长庚回头,发现白典嘴唇发白,脸颊上挂着两道湿痕,而睫毛已然结霜。

可白典回报给他的,却是一个哆哆嗦嗦的笑容。

“我没事…我很好。刚才的精神刺激过于强烈,让我产生了轻度应激,现在已经没事了。”

“还有这种病?”卫长庚替他揩掉脸上的白霜。

“你知道大卫雕塑吗?”

“知道啊,跟蒙娜丽莎什么的搁一区这里呢。听说三区想要借展,很多人觉得肯定有借无还……怎么了?”

“很多人在第一眼见到大卫雕像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精神崩溃。但专业手册始终没有正式收录过这种病征,所以我……”

一提起心理学的事,白典就滔滔不绝,好在卫长庚及时打断了他。

“我懂了,你就是被钻石之心给美哭了。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基地去,毕竟这一路上好看好玩的还多着去呢,要是把陶首席给你加强的屏障给美坏了,那可就亏大了。”

白典赶紧拽住卫长庚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走回头路。两个人就这样拉锯了几分钟,直到确定白典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卫长庚这才重新发动雪鹞,沿着冰川绝尘而去。

东极岛上有很多条冰川,而几乎每一条冰川都享受着湖泊的陪伴。

雪鹞一路行向东北,来到了冰川的最前端。这里是由巨大冰舌舔舐出的岩谷,低洼处蓄着满满一湖雪水,倒映出朦胧的天光。

湖边有一座小型安全屋,卫长庚停下来检查屋内的设备与补给,留下白典一个人在湖边。

那倒也不是孤单乏味的事——因为湖水上飘浮着无数从冰川末端分裂出的冰块。大的有如房屋,小的还比不过一双拳头,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晶莹剔透的,而且体量越是巨大,就越显露出令人心醉的宝石蓝色。

它们就像大大小小的蓝莲花盛开在湖面上,不难想象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应该也会焕发出梦幻的钻石光芒。

等卫长庚忙完了工作,两个人沿湖岸向北前行。走出大约百十来步,只见湖水突破了一处隘口,分出一道溪流。

他们跟着溪水穿过峡谷,眼前豁然开朗——来自冰川的蓝冰顺着溪流冲向海洋的拥抱,又被潮汐敲碎成了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碎片,散落在漆黑如夜的沙滩上。

是的,大海与沙滩——白典第一次看见了东极岛的海岸线。

今天的确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就算站在礁石上也不会觉得海风有多喧嚣。大海甚至有点沉默,因为海岸线上的浪花全都凝冻住了,冰面下的潮水冲向沙滩,为浮冰制造出一波波柔软的起伏。

真正的热闹远在海天交接处——太阳还没升起,唯有淡淡的金光从地平线下方漫溢出来。天上飘着几朵中云,是山楂花的颜色。

海岸边立着几块又瘦又高的礁石,像几个孤独的巨人的背影。白典跟它们一起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你运气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下暴雪,什么都看不到。”

卫长庚在一处自动气象站旁停下雪鹞,一起眺望远方。

“再过二十几天这里就该热闹了,大家都会跑过来看极夜结束后的第一缕阳光。”

白典想了想那样的场面:“一定很美。”

“都美得上了第三自然此生必去目的地前五名了。去年火棘还逮着过两个偷渡来看日出的。船翻在了礁石区,人差点冻成两条冰坨子。”

“从陆上来的?就为了看日出?”

白典换算了一下距离——反正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从日本划船去朝鲜半岛,只为看个日出。

“听说是私奔,自然人家族不满意晚辈和量产人在一起。小两口觉得东极岛是个躲风头的好地方,而且很多人相信极夜后的第一次日出是有‘魔力’的,毕竟有了太阳,万物就有了生气,也是想讨个彩头吧。”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按理说是要遣送回去的,但是绿医生向当时的塔主求了半天的情。而我乘机修好了船、偷偷把人给放走了。他们现在应该也还在某个角落里东躲西藏又无怨无悔地活着吧。”

白典受到了一丝触动,于是扭头看向卫长庚。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侧脸是如此英俊。

“我也要来看日出。”他轻声道。

“当然,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它。“

卫长庚动作熟练地完成了气象站的检查,拍了拍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回到雪鹞上。

“现在走吧,再过几小时天就黑了,还有两个点没打卡呢。”

这之后,他们继续沿着海岸线行驶了二十公里,途中经过了岛上唯一的码头和三座野外安全屋。途中,卫长庚停下来维修了一座被雪压歪的瞭望塔,为冰川上新形成的冰裂隙定位并标记警告,还拆掉了几只偷猎用的陷阱——虽然卫长庚没有说,但白典猜测这一定是虎鲨那帮人搞出来的花样。

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雪鹞灵巧地拐进了一座险峻的大峡谷。气温有了显著的回升,厚厚的冰雪逐渐被甩在了身后,大块大块的岩石、黑土和苔藓为前方的大地增添了更丰富的颜色。失去了雪氢动力的雪鹞放下了轮胎,重新“脚踏实地”。

一开始白典还以为是峡谷得天独厚的地形造成了温室效应,但他很快就“嗅见”了真正的原因。

那是一股十分熟悉的臭味,越往前就越是清楚刺鼻。白典正回忆着究竟在哪里闻见过,忽然发现前方盘桓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堵住了去路。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雪鹞就一头冲进了白雾中。

视觉模糊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白典很快重新看清了周遭的情况——仅容一车通行的山道两侧遍布着一孔一孔的温泉,绿松石色的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而股刺鼻的气味则来自于泉眼周围的一地“黄花”,那是硫磺的结晶。

“小心!别乱动!”

卫长庚反手将探头张望的白典揽回自己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们右侧的泉眼鼓出了一个巨大的亮蓝色水泡,一道白色水汽从地下涌出,化作喷泉直冲天际。

几秒钟后,带着硫磺气味的冰晶扑簌簌从天而降。有几颗像是带着细小的倒刺,扎得他的脸颊又冷又痛又痒。

卫长庚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这条路叫做亡者小径,两侧密布着五十多个硫磺泉眼。如果岛上连续三天没有暴风雪,那么这条地势低洼的小路就会被毒气淹没。再加上混杂在普通泉眼里的间歇泉,就像潜伏的杀手,不放过任何一个误入此处的生物。

也正因此,这条路上残留着许多有关死亡的痛苦记忆,足够敏感的向导能感觉到,缺乏抵抗能力的甚至会因此精神失常。好在白典的精神领域经过了陶首席的加固,因此只能够感觉到轻微不适。

说话间,雪鹞已经离开了亡者小径,前方的景物再度清晰起来。这里看上去有点像是高原上的流石滩,遍地都是从两侧高耸山崖上滚落下来的大小碎石。花花绿绿的苔藓和地衣顽强地生存在石头缝里,是昏暗冬日里罕见的方寸生机。

他们的下一站是悬崖底部的巨大山洞,洞口整齐排列的六棱柱形火山岩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人工开凿的产物。不过按照卫长庚的说法,洞穴是一处矿脉的天然露头点,也是东极岛总产值的重要贡献者。

雪鹞在洞口停下,白典在卫长庚的带领下朝洞里走去。经过一道需要验明身份的安保屏障之后,他很快看见了那些不分昼夜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努力工作的“打工人”。

那是一些白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异生物——它们每一个都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外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蜘蛛。高高隆起的躯干用于支撑洞顶、防止坍塌,腹部下方的巨大复眼则负责监视洞内的情况。

但最神奇的还是那些多到数不清楚的虫足,它们从蜘蛛的腹部伸出,落地之后又重新分出无数纤细的操作杆,每一根操作杆都从事着独属于自己的工作任务——声波钻探、采石,或者帮助蜘蛛朝着洞穴更深处挪动。

当这样一台庞然巨物从自己头顶跨过时,白典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

“它们……”

他想到了什么:“也是由蜂巢控制的?”

卫长庚点头。

“它们的正式名字叫虫工。躯体取材自第三自然的虫族,去除了脑部,里里外外的薄弱点都经过加固和改良。矿洞里所有的蜘蛛都由一台蜂巢控制,劳动力容量……差不多就是一座小镇的规模。”

“这个镇上的人在梦海做什么?”

“他们以为自己生活在北极圈内的小岛上,那里也有一座煤矿。”

“他们的世界只是一座小岛?那万一有人想要离开岛屿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办?”

“他们做不到的。”

卫长庚摇头,“就好比你们世界的人去不了火星。”

又是一台虫工从他们的头顶跨过,卫长庚拽着白典的胳膊让他后退两步。白典这才发现虫工的尾部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竟是为虫体提供动力的电缆。

“这尾巴多累赘?”白典不太明白:“就不能用蓄电池甚至核动力吗?”

“可以,但不能。”

卫长庚的回答颇有深意:“这不是尾巴,而是狗绳。”

矿洞幽深漫长,洞内甚至还有一条小河。卫长庚说,这条神奇的河流一年四季不干涸不凝冻,尝起来还带着一丝咸味,因此被认为是连接温泉与海水的通道。目前,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将开采出来的矿石运送到洞口。

两个人往洞里走了几十米就原路返回。回到洞穴的时候,短暂的白昼已近结束,昏沉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风力似乎也更加凛冽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夜的落脚点——位于山脊背风处的安全屋。

将雪鹞停入车库之后,卫长庚还必须徒步前往附近观察站完成检查。于是准备晚餐的工作就落在了白典肩上。好在安全屋里物资充足,刚才巡视码头的时候卫长庚还顺手摸走了几条鱼,做成香浓鲜美的鱼汤,足以犒劳在冰天雪地里冻到麻木的心灵。

安全屋里也有半自动的烹饪机,选好了要制作的菜肴,将处理好的食材放置进去。烹饪机上岗之后,白典擦干双手,转身走出厨房,直奔客厅的一角——这里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躺椅,盖着图案花哨的绒毯。边上甚至还有个电子壁炉,虚拟的火焰在感应到有人接近后,立刻旺盛地燃烧起来了。

但是最让白典在意的是,壁炉上竟然还放着一本烧焦了的书籍。封面只剩下一半,但依旧能够读出书名——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是谁,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里,捧起了一本将近八百年前的哲学著作?

他正寻思,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风声,是卫长庚走了进来。

满身风雪的男人脱下雪靴、外套和针织帽,掸掉眼睫和头发上的积雪,刚抬头就对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肉桂姜汤。

有个伴好像还挺不错——闻着扑面而来的辛香热气,卫长庚破天荒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再也没有比享用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更惬意的事了。如果有,那也许就是再洗个热水澡。

幸运的是,这两件事今天晚上都能实现。

晚饭过后,突如其来的风雪又突如其来地离开。重新安静下来的山谷地带,静得能够听见远处间歇泉的喷发,以及矿洞深处隆隆的闷响。

通过努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卫长庚打开壁炉旁一扇上了锁的门。开门的一瞬间,水汽伴着淡淡的硫磺气味飘散出来,脚下的地板也变成了原生态的砾石。再往前看——十几步开外就是一口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

白典没有泡过温泉,但是他喜欢澡堂——更具体地说,是喜欢那种不需要彼此非常了解,就可以放松亲切地坐在一起,维持短暂但和谐的社会关系。

他也曾经考虑过利用假期享受一次异国他乡的温泉之旅,但是那种浪漫多于实用的场合,又似乎应该是和恋爱关系中的另一半共同享受的。

可是现在,他却和一个以师长和监护人自居、生活作风散漫、甚至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泡在不过十平米的池子里,的确和预想的相差得太多。

不过,今晚的夜色可真美啊。

风雪已经远去,此刻的夜空看不见一丝云彩。七枚银钩般的新月串在东面的雪山顶上,散发出地球满月一般皎洁的银光。而间歇泉喷出的水雾就在这样的银光下映出一道道月虹。

仰靠在光滑的岩石上,白典断断续续地和卫长庚聊起白天的见闻,谈那些千万年前的花粉和不可思议的间歇泉。慢慢地,话题开始朝着眼下偏移——他们也谈起了那本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卫长庚并不十分清楚书本的来历,不过据他推测,应该是有人巡逻时在岛上的某一座废墟里发现的——也许是臭名昭著的疗养院,又或者是更早的古典动植物复兴中心。但这本书肯定不是来自地球的古董,毕竟普通纸张很难在恶劣的环境中度过五百多年的漫长时光。

至于书籍主人的身份,那就更加无从谈起了。唯一的线索无非是扉页上那个用蓝黑色墨水手写的字母“M\",多半应该是书本主人的姓氏首字母。

或许,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世界上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过度到了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上。卫长庚告诉白典,只要愿意,第三自然的人可以拥有远超过地球人类的青春与寿命。但是很多时候死亡仍将不期而至。

而有趣的是,在被宣告脑死亡之后的一段以秒计算的短暂时间里,死者的意识是可以被完整上传,并以数字形式保存在蜂巢里的。只不过他将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从今往后,以一个梦海人的身份生活在虚拟的空间里。

听起来像是一次降维,或者某些人眼里的“人类失格”,但形式上的永生还是吸引绝大多数人早早地签署了“临终意识转移协议”。

事实上大约在十二年前,第三自然各大区政府已经通过了一项法案,约定只有拒绝在死后上传意识的人,才需要前往公所登记声明。

这简直就是未来世界的转世轮回,白典心想。

以前总说宗教和科学其实是一体两面,如今看来,还真有道理。

可是转世轮回真的比再也不见更好吗?

据说,从地球存在直到人类离开,并没有哪个万花筒曾经出现过重复的花纹。而梦海三千,百亿人潮生生灭灭,一旦错过又该如何寻找?

或许比起再见面,“我们终将重逢”的信念才是战胜孤独最好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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