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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试炼

容器之中 罪化 2956 2024-06-25 11:08:46

许多年后, 在水晶塔三百周年校庆典礼上,当“杰出校友”白典被半开玩笑地询问“百年之后是否愿意葬入水晶塔”时,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水晶塔地下室里的情景。

地下入口向外漫溢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年轻懵懂的小向导们排成一队,穿过寒气交织成的“门帘”,沿着台阶走向漆黑的未知。

下到第六级台阶的时候, 四周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白典一边小心留意着脚下,一边试探着想要扶住前面人的肩膀。

走在白典前方的人本该是星流,他的后背宽阔温暖,很能够让人产生安全感。然而此刻白典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坚硬,而且光滑平坦得更像是……一堵墙。

不知什么时候,前前后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黑暗中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死寂。

白典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去寻找身后的台阶——冒着寒气的地面入口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仿佛进入了异次元时空,又或者是闯入了某个蜂巢世界。

对了,任务,他是为了寻找助教才跑到这里来的。眼下的情况很难说不是什么额外的试炼——想到这里,白典迅速调整心态,开始分析未知的挑战。

首先唯一能够确定,这里依旧是水晶塔的地下室。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至少他的基本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白典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重新伸出手去, 前方那个冰冷光滑的“墙体”依旧伫立在原地。他试探性地推了推,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透出了一线光亮。

原来是一扇门。

白典警惕地朝着门缝里张望,他看见了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地上落着几滴血, 他沿着血迹向前看去,看见了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其中一个是张叏。而另一个,竟是他自己。

白典打了个寒战,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和张叏同归于尽的场面。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第三视角出现,就像旁观者。

“我死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我没有死。”

他反驳那个声音:“那个世界是假的,我只是离开了虚拟世界,回到了现实。”

“是吗?”

那个叹息声再度响起,却变了称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现实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不等白典回答,他面前的景象竟然开始变化:走廊的窗户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镜墙。镜子里倒映着白典以及他身后的世界——白雪皑皑的东极岛,晦暗破败的哨塔,以及头顶高处变幻莫测的蓝紫色极光。

刚才的叹息声从白典的脑海里跑到了他的耳边,用一种分辨不出男女年龄的奇怪语气低喃着。

“你不觉得,比起你生长的那个环境,第三自然才更像是虚拟出来的世界?”

白典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承认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隐隐约约地知道,验证真相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但他不可能去尝试。

在他的沉默中,高大的镜墙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串笨重的脚步声。

白典回头,眼前不再是东极岛,而是一间藏匿在脑海深处的小房间。房间里的陈设朴素老旧,比记忆中缩水了许多,但他还是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他出生以及渡过童年的地方。

而那串笨重的脚步声,正来自那个令他的童年蒙上阴影的男人。

白典不知道是否现在还应该称呼这个男人为“父亲”。尽管他不断地自我提醒,自己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矮小少年,可一些所谓的“肌肉记忆”还是根深蒂固——他僵硬在了原地,心跳如同擂鼓,脊背上则是淋漓的冷汗,还带着针扎的刺痛感。

男人朝着他逼近,反光的厚镜片挡住了表情。但白典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无外乎谩骂、掌掴、踢踹,还有伴随而来的怨恨和怒气。

没关系的,只要像从前那样忍住就好。

可就在白典匆忙地做好准备迎接冲击时,真正落到他身上的却并不是痛苦。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白典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那个早该失去了为父资格的男人,正紧紧拥抱着白典,肩膀颤抖着,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类似的画面白典并不觉得陌生——他当法医的那几年,见证过许多被拐家庭的久别重逢。他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也明白那必然是一种强烈的喜悦和欣慰。

现在轮到他了,又该做何反应?

大团圆的剧情或许喜闻乐见,可白典隐约觉得那并不适合自己。他正准备结束这怪异的重逢戏码,扭头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捧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站在门口。

那是一只蛋糕,插满了点燃的蜡烛。不需要仔细数白典也知道蜡烛的数量——那是他离家出走时的年纪。

他甚至还记得这只蛋糕的出处,美食街上的蛋糕店橱窗。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塑料模型,却散发着童年回忆里屈指可数的美好香味。

现在这份美好近在眼前,要不要鼓起勇气伸手去接?

白典有点晕眩。脑海中关于第三自然的的那些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又像是一场梦境,变得朦朦胧胧、虚无缥缈起来。

相反,眼前的小房间、这两个所谓血缘至亲的陌生人,反而开始变得真实,变得沉重。

正当他几乎快要相信过去的半年只不过是一场离奇梦境时,那个插着蜡烛的蛋糕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朝着他飞扑过来。

呼地一声,整个房间变成了火海。在烈烈的火光中,白典的父母竟然开始了融化,最终变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液体。

“你看明白了吗?”

刚才的叹息声又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戏谑。

“在虚拟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没有灵魂的蜡人。只要改写一下程序,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他们就会立刻变得春风化雨。可是你说这算是真感情吗?被这种虚假的感情一点点塑造出来的你,还能算是真实的人类吗?”

说到这里,白典的面前再度出现了高大的镜墙。他朝着镜子里看去,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后也耸立着一面镜墙。镜子与镜子互相映照着,出现了无数个环环相扣的虚像。

每一个虚像都是他,每一个虚像却又都与他截然不同。

“平行世界”——白典寻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作类比的词语。他看见每一个虚像都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拥有幸福的原生家庭,有的甚至比自己还要不幸……虚像向着远处无限延伸,世界也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个声音继续发问:“你是自由的吗?还是被人摆布着、塑造着?你的生命属不属于你自己?怎么证明你是唯一的、真实的?怎么证明?”

不知不觉中,熊熊烈焰已经熄灭,前后的镜墙也消失不见,四下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白典伫立在黑暗的正中央,那个看不见的声音没有再发话,但他知道它依旧在等待着答案。

“……如果我再死一次,就会有答案了吧。”

他给它要的答案:“当虚假消失,真实才会浮现。束缚打破了,真正的自由才会到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对吗?”

那个声音安静了几秒钟,再响起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听上去平静而温柔:“不要问我,问问你自己。”

“那我还是活着吧。”

白典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黑暗,轻声一笑。

“知道蝙蝠吗?地球上唯一会飞行的哺乳动物。因为常年生活在黑暗里,它的眼睛退化,却进化出了听声辨位的本领。没错,这的确是物竞天择,可你能说顺应了天择的东西就是虚假的吗?你也可以制造出各种障碍来改变蝙蝠的飞行轨迹,就像让鸽子和老鼠对虚假的实验装置产生依赖,但是那又怎么样?人际关系只是用来在社会里定位自己,而我存在的真实性不以环境为转移……就算世界毁灭了,整个宇宙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依旧会存在。我存在的地方,就是真实。”

“我喜欢你的答案,你的性格比你的外表看起来强硬。”

那个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了,甚至能听出是一位男性,无论咬字方式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非常温和。

“我把这句话当做表扬了,谢谢。”

白典没有忘记此行的本意:“如果您对我满意,那是否愿意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

“别急。”

那声音仿佛朝着他招了招手:“先过来聊聊。”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一缕白光缓缓从天而降,那是一片洁白无瑕的羽毛,柔软修长,末端还

带着银色的眼翎。

那羽毛落在地上,转眼间出落成了一只华丽无比的白孔雀。

“这是您的精神动物吗,它真美。”

白典由衷地赞叹。

那声音带着笑意:“跟它来。”

茫茫黑暗之中,白色的大孔雀就像一盏明灯,为白典照亮前面的道路。一人一鸟就这样默默地向前行走了百十来步,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株金光闪闪的大树。

那似乎是一株银杏树,但是长长的枝条像瀑布那样从高处垂落,又隐约有些樱树的影子。白典对第三自然的奇怪植物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令他好奇的是,就在这棵大树的枝条掩映间,隐约坐了一个人。

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一位文雅有气质的男人,那人有着很长的银色头发,垂下来能在地面上蜿蜒。

“欢迎。”

依旧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在我们最终见面之前,我还有三个问题要听听你的看法。”

“希望我能让您满意。”

白典点点头,也在大树前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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