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峰,辉煌壮观的宫殿内。
依然是那个华丽精美的宽座,依然是一袭华贵衣裳的南宫焰,只是此时她的姿势比先前在仆从面前还要端庄严肃,两侧立着的仆从也越加恭谨。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镶金嵌玉、温润而有彩光环绕的青玉案,下首两张太师椅上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白发白须,穿一件粗麻布做成的衣衫,全身上下没有一样饰物,坐在遍地高雅摆设的宫殿里格格不入,但他偏偏坐在最前面。
后面那人则穿一袭绣有华丽暗纹、左肩散布着几颗星辰的锦制白衣,面容清丽、眉眼含雪。
女子的五官虽比不上主座的南宫焰精致无双,但那股气质却如天山上无法融化的雪水,和南宫焰各有千秋。
“陈副宗主,烈阳地窟有变,贵宗是否该给本小姐一个解释?”
南宫焰坐直了身体,眉微蹙,启唇时面上表情漫不经心,只是声音里含着一股明显的不悦。
白发白须的老者抬头看向南宫焰,面上神情自若,但浑浊的眼睛里多出一丝肉眼可见的歉意:“烈阳地窟的事,是正阳宗的不是。”
“我们实在不知正阳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意外,由此导致南宫小姐的朱雀半阳血阵中断,朱雀真火不能顺利汇入凤凰图刻里。”
“老朽和整座正阳宗,在这里郑重向南宫小姐赔不是。”
他说着,缓缓站起身,向着南宫焰的方向施了一礼,神情严肃郑重。
那白衣女子见状,忙也起身,同样郑重向南宫焰施礼。
一个是正阳宗的副宗主,主掌正阳宗对外的一切往来;一个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重点扶持的天才,一宗的脸面和未来。
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弯腰作揖,一脸严肃郑重、态度诚恳……
南宫焰半点没动容,她甚至唇角上扬,笑容浮现在脸上,凉意刺骨到似乎能冻结一切,声音也很冷:
“两条六阶以上的灵脉,三万六阶灵植,并一座五阶矿山、一百座四阶灵药园,还有三百部五阶以上的武技功法、幻阵参悟道法一部,还有许多相赠的小东西,只是换你陈副宗主一声赔不是?”
“您老人家是看我南宫焰年纪轻不懂事,觉得好欺负是么?”南宫焰右手轻抬,身后多出一道黑影。
陈副宗主瞬间一惊,因为这黑影的修为在他之上。
但黑影显然不是先前跟在南宫焰旁边的程老。
也就是说除却那程老外,南宫焰身边还有这样一尊强者护卫着,她在南宫族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只高不低。
“陈副宗主想不想跟本小姐打个赌?”南宫焰手再一招,黑影悄无声息消失不见了,正如他出现得无声无息。
陈副宗主一惊,下意识接了南宫焰的话:“什么赌?”
接完后他才觉有些不妙,不管南宫焰说什么,总之都不会如他和正阳宗的愿就是了。
他应该不理会南宫焰的。
他后悔不已。
果然,南宫焰扬了扬唇,再次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同于先前的刺骨嘲讽,而是含着一种戏谑和玩味:“赌本小姐一声令下,南宫族会不会为了本小姐,倾尽全力攻上正阳宗?”
“赌本小姐在南宫族的地位,值不值得你们用整座正阳宗来抵挡。”
她说完后,卸了那副端庄严肃的架子,懒洋洋向后一靠,再一招手。
有仆从端着用上好玉石雕琢而成的墨绿玉晶杯走了过来,杯里盛着甘冽醇厚的酒液。
南宫焰半倚着宽座,没有伸手去接过那杯酒液,而是微微仰头。
那仆从瞬间会意,举着玉晶杯小心翼翼凑了过去,服侍着南宫焰饮了一口。
女子的颈因仰起饮酒的缘故展露了出来,冷白如透着光的一截,说不出的优雅魅惑。
但殿中人谁都没有欣赏到,服侍左右的仆从是因为不敢,白衣女子是因为走神,白发白须的老者陈副宗主则是因为没心情。
南宫焰都这样说了,说完以后还能摆出这样的姿态,足以证明她的自信和底气。
南宫族是青州第一族。
青州那么多世族,就算再不甘心,还是被南宫族压得死死的。
但正阳宗不是,正阳宗和无极宫、星辰殿、藏剑阁那些宗派是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
他怎么敢拿正阳宗的存亡去赌南宫焰在南宫族的地位到底重不重要呢?
陈副宗主苦笑一声,看向南宫焰,眼神灰暗了不少:“南宫小姐想要如何?”
“正阳鉴。”南宫焰坐直了,“将正阳鉴送来南明峰,直到我成功融合凤凰血脉。”
“还有,我在南明峰的日子,正阳宗要倾尽所有配合我行事。我的命令,只要是正阳宗的弟子,谁都不能违抗。”
陈副宗主皱眉,这要求显然不简单。
后面那一点,南宫焰说得很模糊,要是答应了或许会有些正阳宗无法预料的后果。
但南宫焰毕竟是南宫族大小姐,世族该守的规则秩序想来她还是会顾及的,真要答应也不是不行。
真正重要的是前面那一条。
当初南宫焰来到正阳宗,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借用正阳鉴。
只是正阳鉴太过重要,又关乎正阳宗的立宗根本,最后再三商量,才改成了后面的方法。
以正阳鉴为阵基,再选择烈阳地窟,以数万外门弟子的血做牵引,由那位程老布下朱雀半阳血阵,将正阳鉴内残留的一部分朱雀真火汇入凤凰图刻,帮助南宫焰融合体内的凤凰血脉。
只是谁也没想到正阳鉴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意外,导致南宫焰不但无法顺利融合凤凰血脉,还受到血脉暴动的反噬。
听说还出了些大问题,才命那位程老不惜离开正阳宗,回族去查什么东西。
“南宫小姐,后面一点老朽现在就能答应你。只是正阳鉴——毕竟事关正阳宗存亡,老朽一人无法做主,还需要与宗主和主峰执事、核心长老商量,才能给南宫小姐答复。”
“事关正阳宗存亡,你们要商量很正常。”南宫焰颇认同地点了点头。
陈副宗主一喜,心说到底才二十岁,还是年轻了些,然后就看到南宫焰抬眸看来了,似乎能够一眼看进他心里,看穿他心里所有的打算。
“本小姐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
南宫焰拿起青玉案上的玉晶杯一饮而尽,慢慢开口了,“三天。”
“陈副宗主,本小姐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本小姐见不到正阳鉴——”
她笑了一声,声音轻松欢快:“就只能向您和正阳宗赔声不是了。”
陈副宗主僵住了。
他当然知道南宫焰口中的赔声不是和他的赔不是完全不一样。
世族的规矩一向是先礼后兵。
所谓先礼后兵,就是打你杀你前,会先通知你一声。
他眼里的神情越灰暗了,声音低了很多:“老朽会尽全力说服宗主的。”
说完后,他像是无地自容,转身就打算离开了。
南宫焰叫住了他,“我自然是相信陈副宗主的。”
“但您虽然答应了后面一条,毕竟空口无凭。如果陈副宗主不在意,晚辈不才,希望陈宗主能再立个天地誓约。”
陈副宗主抬起的脚顿在了那里。
他缓缓回头,看见南宫焰笑容璀璨,一点看不出胁迫的意思,只是那道修为比他高的黑影再次出现了。
“做个保证,彼此才能心安,陈宗主说呢?”南宫焰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副宗主的眼神变了变,最后还是一抬手,对着朗朗晴天立了个天地誓约,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枚天蓝色、圆月形状的玉佩递给南宫焰。
旁边自有懂事的仆从上前一步,恭敬地从陈副宗主手里接过玉佩,放到了南宫焰面前的青玉案上。
南宫焰看了一眼圆月玉佩,脸上笑容真切了很多,甚至还有心情朝陈副宗主扬扬手:“陈宗主慢走。”
陈副宗主心情复杂。
从陈副宗主到陈宗主,一字之差,能看出的是南宫焰的心机城府和进退自如。
才二十岁,修为高天赋卓绝还怀具凤凰血脉就算了,怎么这御下之术、揣度人心也如此老道精通呢?
南宫一族有这样的大小姐,以后又怎么会止步于青州第一呢?
他长叹一声,转而想到了正阳宗。
正阳宗现任宗主自然是极出色的,奈何心中有情结难解,修为迟迟无法踏出那一步。
而正阳宗年轻弟子里,那位少宗主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十大真传弟子里虽然有出彩的,但不是志不在此,就是好胜心太强。
他的思绪于是从内门转到了外门,外门弟子里只有两人他有印象。
一人是顾剑安,少年的剑道和剑法都极出色,心性也坚韧不拔。
所以他才会时时关注,尽力护他性命,只是顾剑安的修为太低,成长起来需要太长时间。
还有一人是容夙。
容夙。
他不禁又叹了一声。
容夙的天赋看着比不上顾剑安,但她的刀却无人能比,像是因杀戮而生的。
只是此人戾气太重,心性也不行,太阴沉黑暗,和正阳宗至刚至烈的道意是相冲突的。
而且外门大比结束后,他并没有看到容夙,后来才知道容夙被南宫焰的人带走了。
南宫焰。
老者想着,不禁回头看了南宫焰一眼,女子端坐在那方华丽的玉座上,正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堆玉简,一副不欲旁人打扰的模样。
他摇摇头,抬脚踏出了南明大殿的殿门。
后面的白衣女子皱眉,跟上老者的脚步,在出了南明峰后出声喊住了老者:“师叔,方才在殿内,你为何不问南宫焰,缘何要带走容夙?”
来时她已经跟师叔说过,要他帮忙问一问容夙的去向。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着老者来南明峰见南宫焰了。
老者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悦:“刚才殿中景象你没看到吗?我应付南宫焰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再去追问别的?”
“如果师叔真有心要问,怎么会……”白衣女子也皱眉了。
“苏明雁。”老者郑重地喊了白衣女子的全名,表情严肃了很多:“在正阳宗修行了将近三十年,你只修出了一副菩萨心肠么?”
“师叔——”名为苏明雁的女子表情一怔,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老者放缓了语气,再次开口了:“你是正阳宗的真传弟子,你应该知道,正阳宗数万外门弟子,对于正阳宗来说都是随时能舍弃的存在。”
“但容夙是外门第一。”苏明雁说。
“外门第一又如何,不还是外门弟子?”老者抬头看向天空,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你认为外门弟子很重要?”
“是。”苏明雁答道。
“重得过那两条六阶以上的灵脉吗?重得过一部幻阵道法吗?”老者问。
苏明雁沉默了。
“外门第一,重得过南宫焰吗?重得过南宫一族吗?重得过一整座正阳宗的存亡吗?”老者的声音越来越沉重,似乎是在问苏明雁,似乎是在自问。
苏明雁没有回答,老者于是走远了。
良久,苏明雁才抬头,眼睛里那丝迷茫越来越深了。
她望着天上翻涌不息的白云,低喃道:“但正阳宗的宗主,当初也是从外门弟子的位置一步步走上来的啊。”
远处的老者脚步一停,似乎是听到了。
但须臾他继续抬脚了,那道灰影很快消失在看不见白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