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正中央的一座府邸外。
容夙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周来来往往、不露真实面容的修士。
那商宝阁的二小姐商梦华出现后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南宫焰商量, 还说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于是南宫焰看她一眼,温声跟她解释了几句,就和商梦华进了眼前这座象征夜市主人地位的府邸。
容夙自然也是能进去的, 但她不喜欢这类地方,索性就站在外面等南宫焰。
绿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离她很近,看四周的眼神微微严肃。
对上容夙询问的眼神后, 温温柔柔的女子笑了一声, 说道:“小姐不在, 容夙姑娘的安全自然由我来保证。”
本来南九是会一直跟在容夙身边的,但此次回族后南九似有所悟, 已经闭关修行。
她是造化境高重的修士,如果出关后能成为归一境的大能,那么南宫焰自然多了一份助力。
而在登天境修为的南宫卫里, 绿水自认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在程老坐镇观星楼琢磨阵道时,自然是由她来跟随容夙。
容夙就垂眸,心里情绪微微涌动。
因为绿水那话说的就跟她时时刻刻会有生命危险一样。
但她想到那所谓的名字咒杀术,实在不能不担忧。
南宫煌现在已经知道她和南宫焰性命关联, 那么他会不会为了坐上少主之位,做出些不利于她、不利于南宫焰的事情?
容夙眼神担忧,看绿水一眼, 选择直接问了出来。
绿水微怔,像是没想到容夙会问这样的问题, 接着就回答道:“不会。”
“煌公子是想压小姐一头坐上少主之位,若是有机会杀小姐, 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但把生死结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不敢的。”
世族利益至上。
南宫焰现在是世族大小姐,如果生死结的事被外族知道,到时他们要是抓了容夙来拿捏南宫焰,损害的是南宫族的脸面和利益。
如果那样,南宫焰自然无法成为少主,但南宫煌也不能。那么少主之位就会落在原本已经出局的南宫炯或是别的嫡系子弟身上。
容夙反应过来后,因世族的重重规矩和算计微微惊讶,然后低叹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看着同样踏出一步的绿水,有些无奈:“夜市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绿水姑娘不用如此紧张。”
“那不行。”绿水一脸正经:“容夙姑娘的性命是很重要的。”
她的性命很重要。
容夙听着她这句话,脚步一顿,心里情绪就有些变化。
对绿水来说,她的性命会重要,是因为生死结吧?甚至对于青山紫田这些人来说也差不多。
如果没有生死结,她根本算不上什么。
世界广阔无垠,一个小修士的生死,根本不会有谁会在意。
容夙想着,不禁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此时一片黑暗,容夙看不见先前的烟花和凤凰火,却能够在心里绘出南宫焰彼时温柔若星辰的眼神。
她于是清醒地知道,就算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不在意她的生死,甚至连看上一眼都不屑,但南宫焰一定是在意的,而且是很在意那种。
容夙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微甜,剩余的就都是苦涩。
夜市繁华,修士川流不息。
黑斗篷、黑面具的身影来回穿梭里,容夙面容清晰,左脸一道刀疤,黑衣黑刀,凌厉而幽暗。
她融于夜市的黑暗无光里,却也有一半是向着黯淡星光的。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能凉胜冰,也能柔似水,她手里的刀能劈开山、劈死人,也能拨云见日。
绿水看着她,微微皱眉,低声说道:“容夙姑娘,即使没有生死结,你的性命也一样重要。”
容夙微怔。
绿水迟疑一会,继续前进一步,站在容夙旁边看她一眼,继而看向四周来来往往的修士,声音轻轻:“其实在我看来,世界上的所有人,不管是不是修士,不管修为高低,他们的性命,本来都是很重要的。”
容夙就看向绿水的眼睛,惊讶地发现绿衣女子眼眸里竟然满满都是认真。
她垂眸,许久后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竟不知道绿水姑娘还是信佛的人。”
只有佛才会美其名曰,说众生是平等的。
“我不信佛,我只相信自己。”绿水说。
“但众生平等也不完全是荒谬的,你可以将之当成一个美好的愿望。”
她看向容夙,迎着容夙疑惑和怔愣的眼神,收回看四周修士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就算没有生死结,你的性命也很重要。这是真的。”
女子的声音温和,对上容夙想笑的眼神后目光认真,容夙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没有生死结,不关联南宫焰的性命,她的命在她看来也是重要的。
她不知道绿水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只是眸光微移,抬头描绘出心里的那片烟花后,心绪微动,说道:“你是第二个说我的性命很重要的人。”
第二个。
绿水微怔,看着容夙后面缓步走来的南宫焰,追问道:“那第一个是小姐吗?”
“不是。”容夙摇头,心想:第一个不是南宫焰,因为南宫焰不用说,而是做。她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那第一个是谁?”绿水看着南宫焰有些黑的脸,摸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容夙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微扬,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表情微微柔和。
不远处看到的南宫焰脸就黑了很多。
“容夙,那第一个是谁啊?”小光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浮在容夙面前,仗着南宫焰和绿水看不见它,正明目张胆地追问着容夙。
容夙就想,原来小光球也很八卦。
然后她以心声答道:“第一个说我性命很重要的,是你。你不记得了么?”
容夙曾经想过,她的一生应该有三次剧变。
一次是她六岁那年,从应有尽有到一无所有。
一次是二十四岁时,正阳宗外门烈阳地窟石室里遇见南宫焰,和南宫焰结生死结。
第三次应该是姚昊苍死的时候。
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二次应该是遇到小光球才对。
她看向小光球的眼神就柔和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她死了世界怎么会崩塌,但容夙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小光球也算是功不可没的。
小光球迎着她难得柔和的眼神,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日光把它的球体裹住一样。
被容夙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就如炎炎夏日里的凉风习习、严冬时节时的暖意融融,如同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它想到第一次见到容夙时她暴戾而满怀杀意的眼神,再对比此刻,似乎就能够理解南宫焰怎么会喜欢上容夙了。
小光球就有些扭捏地晃了晃,回了声“当然记得”后飘进虚空里消失不见。
南宫焰不知道,她只看到容夙眼神柔和,却不是对着她的,心里低哼一声,直接瞬移过来揽住容夙的腰,带着她就往观星楼的方向去。
绿水难得心虚,只默默跟在后面。
观星楼很快就到了。
南宫焰直接一脚踹开房门,把容夙丢在床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旁边生闷气。
容夙不解,想着难道南宫焰是跟那商宝阁的二小姐商梦华产生了什么不快,才会如此反常。
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挪到南宫焰面前问道:“南宫焰,你怎么了?是跟商宝阁那位二小姐发生了不愉快?”
容夙想着那位商梦华出场时的打扮,就在心里给她做了个评价: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南宫焰对上她关心的眼神,心里情绪一滞,想要追问第一个说容夙性命很重要的人是谁,又怕会问出什么相识于微末的难忘经历。
而且她本来带容夙去夜市是想弥补遗憾,再和容夙加深感情,最好还能知道一些容夙的过往,结果似乎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南宫焰就在心里长叹一声,直接往后一倒,捞到软绵绵的被子后滚了滚,然后按住容夙,回答道:“没什么,睡觉吧。”
睡、睡觉!
容夙一惊,被南宫焰按住后,后背碰到床板,脚一动,就想翻身坐起来。
修士都是不用睡觉的。
那么南宫焰嘴里的睡觉,显然不会没有别的意思。
她就打算先起来再说。
不然南宫焰再做什么,她怕抵挡不住。
背后却多出一股拉扯力,是南宫焰扯住容夙的衣服把人扯了回来。
容夙站不稳,再次摔在床上。
然后南宫焰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床板,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唇角含笑,解释道:“几日后就是醉仙楼的品酒大会,品酒大会上的酒都是灵酒,后劲都很大,而且对修士的修为进境助力不小。”
“参加品酒大会的修士在去之前的前几日,都会养足精神,才好品尝美酒。”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容夙松了口气,心里却多出一些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落。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南宫焰脸上笑意不变,只慢条斯理将外衣褪去,再散开长发,声音含着股蛊惑的意味。
容夙:“……”果然不是她自己想太多,是南宫焰故意的。
她垂眸不看南宫焰,声音低了很多:“没什么。”
容夙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既然你要养足精神,那你就安心睡觉,我去外面修行。”
她又不喜欢饮酒,品酒大会的灵酒如何跟她关系也不大。
容夙说完,就打算起身。
“嘭”一声,南宫焰挪了挪脚,直接压住容夙不让她再有动作,声音清冽:“不是说好要形影不离的么?”
容夙:“……先前在夜市见到商梦华后,也不见你说什么形影不离。”
她小小声嘀咕着。
“什么?”南宫焰没有听清楚,凑上来追问着,澄澈的眼睛里只有疑惑。
那股只属于南宫焰的酒香味就把容夙裹住,她不用嗅也能感受到南宫焰饮过的酒有多醇厚馥郁,似乎只凭味道就能让人心醉。
她呼吸一紧,推了推南宫焰,然后躺下看向没有南宫焰的方向,说道:“睡觉就睡觉。”
她感觉南宫焰最近越来越——主动积极了。
她想拉开距离,却不知道如何做。
感情之事,容夙知之太少,根本就不是南宫焰的对手。
她只能想:只是一起睡觉而已。她不会再对南宫焰做别的什么。只要不越底线,那么睡在一起也不算什么。
修士间若是感情要好,谈论道境感悟时,谈到兴致正浓时,抵足而眠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容夙自顾自安慰着自己,半晌没听到南宫焰再说话。
她回头看去,就见南宫焰躺成一团,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双眸紧闭、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修士不用睡觉是因为时间宝贵,所以要拿来修行。
只是南宫焰的时间却不仅拿来修行,还要担负起南宫族那么多事。
她这段时间显然是很忙很累的,再加上先前她说的那些重话。
如今能睡得很熟,大概也是因为她伤怀的原因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容夙不由低叹一声,从被子里碰到南宫焰的手后,迟疑很久,还是牵住南宫焰的手,再换了个姿势看着南宫焰的脸。
她不担心南宫焰是装睡的。
毕竟南宫焰现在没有装睡的理由。
容夙自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于是南宫焰睡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几日后,醉仙楼的品酒大会开始了。
容夙虽然不喜欢饮酒,但南宫焰要她去,她也不会拒绝。
而且紫田还说了,品酒大会和夜市不同,那位藏头露尾的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这次一定会显露真容的。
醉仙楼很高,坐落于长源城的中心位置。
容夙先前被南宫焰带着踏空而行时,醉仙楼还被迷雾阵法遮掩着,现在才算真正露出了真面目。
商梦华在给南宫焰的请帖里说要建一座中州最高的高楼。
现在看来,她似乎真的做到了。
至少容夙站在醉仙楼前面,抬头看向上方时,只看到云雾缭绕里若隐若现的楼身,楼顶甚至在她目光看不到的更高处。
此时是白天,容夙不知道立在楼顶能不能触摸到月光,但想来也差不多。
她不禁重新定义起商宝阁的地位。
不是宗门也不是世族,认真来算,只是一个组织,以经商为主,是九州大陆第一富有的存在。
第一富有,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最危险的。
商宝阁却能以这个名头存在这么多年,实力可见一斑。
要建立中州第一座高楼,别的势力不是建不起来,而是不敢建。
毕竟中州第一世族是储族,后面还有紧跟其后的第二世族牧族和李族。
结果商宝阁却能。
这显然是得到了中州一众世族的许可。
那需要付出什么?
容夙想了一会,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见识想不出来,就不再多想,只是跟着南宫焰几步走进醉仙楼,看见诸多珍宝摆放在四周古架上,琳琅满目。
她心里微微惊讶,跟着那引路的修士,一路往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后看见一座广阔的圆台,四周云雾缭绕,跟悬在天上一样。
那醉仙楼的修士就对南宫焰道:“南宫大小姐,此次品酒大会主要在前面那方云台上举行。”
他说着,指了一个靠得很前,离上方主座很近的位置对南宫焰道:“这是我们二小姐为南宫大小姐安排的位置。”
容夙就抬头看向四周。
云台上此时已经有一部分修士在了,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坐在座位上,看着明显是近卫的修士则立在主人身后。
南宫焰看了看那座位,再看看正抬眸打量四方的容夙,眸光微动,想要命人再给容夙准备一个位置。
绿水看出来后,声音微微无奈:“小姐,品酒大会的位置都是早安排好的,而是现在看来,商二小姐的请帖也不是随意发的。”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宜多此一举。而且若是要给容夙安排位置,该以什么身份呢?更别说还有生死结在,容夙本来是不该太显眼的。
南宫焰就垂眸,心说如果容夙愿意的话,自然是以南宫族大小姐未来道侣的身份。
至于生死结的威胁或是别的什么,她都能解决。她现在离彻底融合凤凰血脉只差最后一点点。
只要血脉融合完成,她再进族地的真血池里融凤凰神力为己所用。到时她一出关就能有登天境的修为,南宫煌根本无法撼动她的少主之位。
这是南宫焰前不久做好的决定。
纵然族地的真血池威压再强,修士进去后经历痛苦再多,折磨再重,她也有信心能够活着出来,并且以凤凰血脉凝结凤凰神力,彻底掌控神兽凤凰所有的神通。
唯一的问题,是容夙不愿意。
南宫焰想着就有些沮丧,但沮丧只是一瞬间,她很快昂起了头,心说:总有一天,她会让容夙心甘情愿说要做她的道侣的。
她就摸摸自己的衣服,仪态万方地在云台上很靠前、位置几乎最好的座位上落座,眉宇间自然而然带出世族大小姐的高贵。
不多时,出现在云台上的修士就越来越多。
容夙站在南宫焰身后,听着紫田正小小声跟她介绍着来人的身份,比如那个公子是雷州的,那位小姐是徐州的……
几乎九州有名有姓的世族都有嫡系子弟参加了醉仙楼的品酒大会,甚至那些嫡系子弟在族内的地位都不低。
“容夙姑娘,这场品酒大会说是来品酒的,其实也算得上九州的一次盛会。商宝阁要借醉仙楼来扩大影响,世族子弟则是想在品酒大会上扬名,或者结交一二盟友,才好回族压制竞争对手。”
绿水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轻轻响了起来。
容夙看着她的眼睛,大概就知道这场品酒大会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过不管简不简单,绿水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容夙想不明白,直到某位世族小姐登场,并且一出场看向她的眼神就颇不悦,容夙才稍微能懂绿水的意思。
那是位穿着打扮颇为华丽的姑娘,却跟南宫焰的高贵端庄不同,而是显出一种泼天富贵,五官算得上无瑕,眉眼间却藏不住刁蛮任性的意味。
据紫田说,这姑娘是徐州世族王氏一族的大小姐王羽真,今年二十三岁,比南宫焰小一岁,天赋却不差,知微境九重,同时也是天心府的外府学生。
王羽真的座位在南宫族对面。
这是因为徐州王族虽然在别的方面比不上南宫族,但财力却很强,还跟商宝阁有姻亲、结盟的关系。
此时那姑娘就坐姿高傲,看南宫焰几眼,眼神明显不满,接着再看站在南宫焰后面的容夙几眼,眼神由不满变为厌恶。
容夙知道那厌恶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脸上的刀疤。
王羽真的眼神跟一开始段祁的眼神有些像,只是却没有段祁当时那般嫌弃。
容夙对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半点没有在意。
那王羽真的眼珠却滴溜溜转着,唇角微勾,看在她旁边的同伴眼里就是要挑事的前奏。
果然,等九州大陆上有头有脸的世族子弟来得都差不多,而商宝阁二小姐商梦华还没有出现后,王羽真一拍桌子,将所有修士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就看向南宫焰的方向,声音很大:
“南宫大小姐当初当众拒绝我兄长的追求,我还以为你眼光太挑剔,才会看不上我兄长,原来是这么个挑剔法啊!”
她说着,一指容夙脸上的刀疤,大声道:“你要是早说你喜欢丑的,我家兄长也不至于抑郁寡欢那么久了。”
她大声笑了起来。
四周修士闻言,大概也知道容夙跟南宫焰是什么关系。
他们以己度人,自然不认为会是心上人什么的,只以为她是南宫焰看上的情人,看南宫焰的眼神就多出些玩味。
世族子弟的婚事或许要拿来结盟、利益最大化,但养情人却是出于自身喜好。
现在南宫焰选择的这个情人——
他们就在心里惋惜不已,虽然面上没有明说,但摇头晃脑间的意思都是:堂堂世族大小姐,面容精致,倾世之姿,目光却与众不同。
容夙就垂眸。
她从那些修士自以为压低声音却依然听得清楚的笑谈声里,知道了王羽真看她不爽的原因。
是因为她兄长,王氏一族的少主。
那位少主长相据说俊朗非凡,是徐州第一美男子。
在南宫焰十五岁册封典礼上,王少主对南宫焰一见钟情,当众说要追求南宫焰,被拒绝后也不沮丧,而是年年示爱,对南宫焰的心意几乎九州皆知。
当然,南宫焰对他的无感也是九州皆知。
那位王少主出身世族,修养也还过得去,被一连拒绝五次后终于不再出现,只回到族里郁郁寡欢,想着要早日修到高境界,再去追求南宫焰。
所以王羽真对南宫焰的嘲笑、对自己脸上刀疤的厌恶,是在替她兄长打抱不平?
很幼稚的手段。
容夙想。
但耐不住四周世族子弟笑得很大声。
南宫焰眼光好不好跟他们无关,自己丑不丑也跟他们无关,他们大概只是想要有个机会嘲笑南宫焰而已。
容夙就懂了绿水先前说那些话的原因。
品酒大会不简单。
来这里的世族子弟大多身份不凡,所以不能轻易得罪。
容夙就轻轻抬手搭住南宫焰的肩膀,阻止她要拍案而起的动作。
她是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
只是那些人现在嘲笑的却是南宫焰的眼光。
容夙的左手就摸摸自己的黑刀,眸里情绪滚了滚,最后都沉进那片墨海。
南宫焰回眸就看见容夙略显压抑的眼神,她怔了怔,刚打算说些什么,商梦华的声音响起来了。
“这么热闹,都在说什么啊?”她自云雾外缓缓踏空而来,径直走向主座,一只手懒懒搭住面前的玉案,眼神微冽。
原来还笑着的修士莫名一阵心惊。
他们止了笑意,去看商梦华的修为,却看不出来。
这自然不是因为商梦华的修士高到他们无法看出,而是因为她用某种秘法掩饰了自己的修为。
但纵然如此,能踏空而行,还如此漫不经心,视场中踏霄境高重修士的威压如无物,总是很不简单的。
而且商梦华才二十六岁。
有修士就坐回座位上,对这位一力促成醉仙楼建立完成、在九州大陆许多地方扩大夜市影响的商宝阁二小姐多了几分重视。
商梦华是在为南宫焰解围。
容夙想。
她收回搭住南宫焰肩膀的手,退后一步垂着眸,不再看四周修士,只低头看着地板。
醉仙楼的地板擦得很亮,她低着头,似乎也能够看到自己脸上那道刀疤有多显眼。
商梦华来这里只是说几句场面话欢迎世族子弟到来的,再送上一杯据说饮完后能安定心神的灵酒,命醉仙楼修士给世族子弟安排好住处,就结束了云台上的相聚。
毕竟品酒大会举行的时间很长,也不仅仅是品酒,还夹杂着修士会道、炫技等诸多内容。
现在只是最开始。
南宫焰虽然有观星楼,但既然醉仙楼都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她也没有拒绝。
那住处在第十五楼,是一座环境很好的庭院。
容夙刚推开院门,就听一个醉仙楼修士对南宫焰道:“南宫大小姐,我家二小姐有请。”
南宫焰就对容夙说几句,跟着那修士离开。
紫田在院内将一应摆放改成南宫焰习惯的样子。
院内空地上就剩容夙一个人。
她坐在桌前怔怔失神,然后就听到绿水的声音:“容夙大人,你是在想刚才场上那些修士的言语吗?”
刚才修士的言语。
容夙就想到那些世族子弟衣着华贵、眉宇高傲,看南宫焰的眼神充满嘲笑和不屑。
很久以前,正阳宗那些八卦的弟子知道她被南宫焰看上后,大约也是这样的。甚至比起世族子弟的稍有收敛,那些出身卑微的弟子说的更加不堪。
那时候容夙完全不在意。
她不在意自己脸上的刀疤,也不在意南宫焰。
只是现在——
她就捏了捏刀鞘,看向绿水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绿水轻笑一声,回答得也很直接:“容夙姑娘,小姐是不是给过你一颗冰融丹?”
冰融丹。
容夙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储物戒指,手攥紧。
绿水看到了,但她不为所动,只继续道:“你知道小姐是怎么拿到冰融丹的么?”
容夙皱眉,看绿水的眼神不解。
“冰融丹的炼制需要万里冰原上的冰颜草,但不知什么原因,近些年冰颜草越来越少。你那颗冰融丹用到的冰颜草,生长在冰原最深处。”
“小姐当时到冰原去是去参加冰原试炼的,那试炼关乎九幽山海境、关乎少主之位。但小姐还是在试炼开始前深入冰原,拼着被冰荒熊拍了一掌的代价拿到了冰颜草。”
绿水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而已。
容夙却听得心里一颤。
最后绿水说完了,以一声质问结束对话:“不然你以为凭小姐如此天赋实力,怎么会被冰原寒意侵体?”
她说完就走。
容夙站在原地,手越攥越紧,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心情情绪汹涌无法控制。
不多时,南宫焰回来了。
她看到站在空地上很久没有动的的容夙,心里不解,就出声道:“容夙,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几步走到面前,想到什么唇角含着笑意:“你是等本小姐?”
南宫焰的声音含着雀跃。
容夙垂眸,将心里所有情绪都压制住,出声道:“是。”
南宫焰一怔。
她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谁知道容夙竟然承认了。
她就有些开心,拉着容夙走进院落内,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容夙先一步出声道:“南宫焰,接下来的品酒大会,我不去了。”
南宫焰唇边的笑意就一滞,半晌才回了一个字:“……好。”
一夜无声。
容夙盘膝坐在地面上修行,结束完几日修行后再睁开眼睛时,正看见南宫焰面前凝着一面水镜。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旁边的紫田拿着几件华丽而颜色不同的衣服,看上去是在——更衣?
容夙沉默。
世族子弟需要仆从服侍着更衣很正常,只是眼前这一幕在她看来却满满都是违和感。
她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南宫焰面前,迎着旁边紫田不解的眼神,拿过她手上的衣服,声音淡淡:“你先出去。”
紫田一懵,看了看南宫焰脸上怔愣后浮现出来的笑意,若有所悟,很快就消失在屋内。
“怎么了?”南宫焰透过面前的水境看着后面脸有些黑的容夙,先前的郁闷瞬间消散,只剩愉悦:“你在意?”
南宫焰眼睛里都是疑惑,显然她是真不懂。毕竟紫田只是近卫,而且对她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容夙低着头,许久后只憋出来一句:“以后不许让她给你更衣。”
她想到先前好几次跟南宫焰双修完她衣衫不整,很有可能是紫田给她更的衣,心里情绪就有些不好。
南宫焰就一笑,故意为难道:“本小姐是世族大小姐,很少自己更衣的,而且也不擅长。不让紫田来,那让谁来?”
“我来。”容夙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
南宫焰看出她的后悔后,心里低哼一声,问道:“那本小姐需要更衣的任何时候,你都能在?”
容夙沉默。
南宫焰也不指望能一下子改变她,就叹了一声,手一伸,说道:“那你现在快更吧,品酒大会要开始了。”
她眉眼间带上了一丝迫切,显然是品酒大会真要开始,而不是故意催促容夙的。
容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心想:南宫焰似乎是真的很看重这次品酒大会。或许是跟商梦华有关?
她想着,有些直接地扯下南宫焰那件里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背上的痕迹时彻底怔住。
南宫焰的背是很美的,皮肤白皙、触感光滑,看似瘦弱却很有力量,才能撑得起那袭世族大小姐的华丽衣裳。
和南宫焰的前两次双修,在正阳宗时她只一心想着消除南宫焰的痛苦和寒意,观澜亭那次则因为醉酒,并没有过多注意。
她只记得记忆里南宫焰的身体无一处瑕疵,美得如玉石那般,只是现在她玉石般光滑的背上多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痕迹。
那痕迹是消不去的伤痕。
结合容夙知道的一切来看,能轻易得出那是妖兽留下的掌印,冰原深处冰颜草伴生妖兽冰荒熊的掌印。
“到登天境就会消失的。”南宫焰的声音轻轻的。
容夙似乎没有听到,只凭借本能抬指抚过那一小片一小片的掌痕,似乎她的手指是灵丹妙药,只要摸过就能消弭所有伤痕。
她的指尖有些凉,摸着触感又有些痒。
南宫焰的身体就微微颤抖,躲着容夙的手指,声音无奈:“别摸了。”
容夙不听,只反反复复抚着那些掌痕,眼神藏不住心疼,眸底也有不知所措。
南宫焰就继续道:“摸出火来,你能负责么?”
容夙指尖的动作就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焰,发现她说的真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后,手指悬在了空中。
南宫焰就当着她的面转身,把那件里衣脱了丢掉,再拿过她手里的一套衣裳,自己熟练穿好后,丢下一句“就知道你不行”后,径直走向屋外。
容夙在原地凌乱。
她在想南宫焰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是“南宫焰更衣的动作比她还熟练,这是需要别人更衣的世族大小姐?”
最后所有凌乱的想法都变成了“南宫焰宁愿暴露她自己也能更衣的事实,也要穿好衣服离开,看来那所谓的品酒大会真的很重要”。
嗜酒如命,呵!
果然酒能误事。
她想着,坐回原地想继续修行,心说她刚才就不该多此一举。
只是坐了很久后,容夙都无法开始修行。
她重新睁开眼睛,想着南宫焰背上的那道掌痕,手微攥紧,从储物戒指里将那个装着冰融丹的小瓷瓶拿出来,看着瓷瓶上的“焰”字怔怔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