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店乃是河边青楼,念题的便是一位娇滴滴的盛妆女子,此刻正有一位中年文人在猜,看边上其他人,多数像是看热闹的。
“你呀……”
宋游揉了揉猫儿的头,抱着她走过去。
此处灯火尤为通明,站在门口的盛妆女子被灯光一映,真是面若桃花,巧笑嫣然。
只见她捧着灯笼,小声念着: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官人,这是第二道了。”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中年文人小声念叨着,无需细品,道了一声妙,便笑着说:
“可是纸鸢?”
“正是!”
话音一落,四周围观群众中,便有人露出笑意,应是自己在心中也猜对了。有人则恍然大悟,然后细细品味,也露出笑意。
大晏虽有类似义庄、学田的诸多助学政策,官办义塾和私人族墅也不少,识字率为历朝最高,但毕竟限于时代,在场的长京百姓中仍有大量没有读过书或读过的书不多的人,不解其中意。但也不要紧,旁边还站着一名仆从,便是给大家讲解灯谜意思和其中奥妙的。
如此既能吸引人来,也能更好的烘托文人风采,文人开心了,便来得更多了。
因此这名仆从不仅要讲解,还要适时的夸赞猜灯谜的文人,好让大家知晓他的风采,也让客人开心。
这些老百姓听懂之后,往往也露出笑意,暗自将之记下,好到别处去分享。
“官人文思敏捷,雁瑶佩服。”女子笑吟吟说道,“再答对一道,这流苏彩灯便赠予官人了。”
“请。”
中年文人十分有风度。
“官人听好。”盛妆女子微微一笑,又捧起一个灯笼,照着念,“层层石头不见山,短短路程走不完,隆隆雷声不见雨,飘飘大雪不觉寒。”
“层层石头不见山……”
中年文人依旧小声念着,却逐渐皱起了眉。
四周围观的人也跟着思索起来,有人想了出来,也有人想不出来。
见猜谜的文人为难,女子又是一笑,很大度的提醒道:
“是老百姓常用到的东西。”
“……”
中年文人还是眉头紧皱,想不出来。
“官人可知晓?”
“在下不知……”
“必是官人出身高贵,少有做过这等活计,因此才不知晓。”
“请娘子赐教。”
中年文人知晓她在维护自己,连忙行了一礼。
“小店准备的灯谜不多,便将此题留给下一位吧。”女子嫣然一笑,“官人若想知晓谜题,只消于此处暂歇片刻即可。”
“多谢……”
中年文人遗憾摇头,只好退到一旁。
女子则看向众人:“不知可有哪位官人知晓此题谜底、又想上来猜一猜的,只消答对三题,雁瑶便赠灯笼一个,或是店中美酒一壶。”
一时外头众人面面相觑。
宋游差不多看出来了——
上去猜灯谜,猜对三个,便能送一灯笼,如果猜不对,似乎也没有别的惩罚。
这青楼是很聪明的。
青楼向来不缺钱,服务对象正好以文人士人为主。猜灯谜的活动面向文人士人可谓精准,寻常老百姓猜不出来,猜得出来的人又要脸,无论如何他们店也不可能因此亏了。说不定今夜生意还会很好。
“喵?”
“……”
宋游便抱着猫走了出去。
盛妆女子见是一名道人,也没有任何怠慢,并且在见到道人抱着一只猫后,眉眼更是柔和了几分,屈身与他行礼。
“先生,有礼了。”
“逸州山人,宋游,有礼了。”
“先生也是来猜灯谜么?”
“想要试试。”
“便以刚才那道为题。”女子说道,“不知先生可有答案?”
“可是石磨?”
“正是!”
女子笑着说道。
“石磨!”
旁边那名中年文人愣了一下,只稍作思索,眼睛便一亮,喃喃着重复一遍,这才对道人拱手道:“如此简单,在下竟猜不到,真是惭愧……”
“不敢不敢。”宋游也连忙回礼,“只是足下少有接触石磨罢了。”
“此诗甚妙,不知娘子可否将写有此诗的灯笼售予在下?”
“官人若肯在店中喝两壶酒,听一支曲,或是赏一支舞,小女子将之赠予官人又何妨?”女子说道。
“好!”
文人立马叫上朋友,进了店。
宋游则向女子行礼:
“在下佩服……”
“先生谬赞了。”盛妆女子立马一笑,似乎得到一名道人的夸耀比得到常常做店中主顾的文人士子的夸耀更令人欣喜一分,随即才说,“先生可有做好答第二道题的准备?”
“请足下开金口。”
“……”
女子展颜一笑,侧身在众多灯笼里挑了一下,挑了个简单的,捧着小声念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宋游一听,便也笑了。
此题简单,哪里需要细想?何况道人大多时候都远离红尘,寄身心于山水,从逸州灵泉走到长京,又不知见过了多少风雨。
“风。”
“恭喜先生,已对第二道。”女子笑吟吟,“先生虽是世外高人,却也颇有学问,想来第三道也难不倒先生。”
“多谢足下才是。”
“先生自己修来的学问,自己解的题,小女子怎当得起一个谢字?”女子说着一笑,笑起来美极了,身上也散发着微妙的胭脂香,这般女子,难怪能将文人士子迷得神魂颠倒。
“请出题。”
“好……”
女子又挑了一下,这才又拿起一个灯笼,念道:“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话音落地,身边围观的文人也跟着思索起来。
道人却是稍微一品,便知晓了。
“云。”
四周文人闻言,有的眼睛一亮,有的则露出了懊恼之色,似乎自己也马上就要想到了,但仅仅是想到的前一瞬,就被这道人说了出来,那种自己解开谜题的快意自然是要弱了大半。
“先生文思真是敏捷。”
“称不上敏捷,只是在下原是山中修士,最爱看云。”道人说道,“实在是该多谢足下照顾才对。”
“先生是要灯笼?还是要酒?”
“在下是道人,穿着道袍,进入贵地怕格格不入,便求一灯笼即可。”
“道长尽管挑选。”
“多谢……”
宋游便抱着猫儿上前,小声询问:“三花娘娘喜欢哪个灯笼?”
众人听了见了,都觉新奇。
然而却只见猫儿左顾右盼,在众多灯笼上来回扫视,竟好像真的听得懂话一样。
片刻之后,猫儿盯着左边移不开目光了,小手一抬,伸出一只戴着干干净净的白手套的猫爪子,指着那个灯笼,回头看道人,又扭头看女子。
那是一个马儿灯笼,做得十分精致。
众人更是惊奇,好比在看戏法。
“不知这个灯笼……”
“先生好眼光!”
女子当即解下灯笼,笑着递给道人。
“多谢。”
道人接过灯笼,郑重行了一礼。
说起来这家青楼之所以在这里猜灯谜,也不过是为了吸引文人士子进店消费,或与之结下善缘也好。自己一个道人,并非他们的目标客户,但人家却也一点没有轻视。要说唯一有不同的一点,不过是自己开始时有礼的夸耀了一句,人家便挑了最简单、最好答的灯谜给他。答对之后,这个由一根长杆提着的小马灯笼做得如此精致,多半也是所有灯笼里最珍贵的了,人家却没有一点犹豫,就赠了过来。
“……”
道人露出笑意,提着灯笼,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来看。
红木长杆,二三尺长,顶端包铜且有云纹装饰,吊着一个伞盖,伞盖有流苏,下边便是一匹小马,鬃毛尾巴、马鞍坐垫都做了出来。
这个灯笼要买的话,怕是至少要千钱。
灯会当天恐怕还会更贵。
灯笼上写着几个小字:
“长京青红院。”
道人回头一看,那座楼阁修得典雅,雕栏画栋,古色古香,建筑之美体现得淋漓精致。此刻灯箱在前,彩灯无数,更是美得像画一样。二楼不断传出雅乐之声,窗纸上可见身姿曼舞,影影绰绰。
门口一个牌匾,也写着三个字:
“青红院。”
这便是长京一绝,青红院、梨花园中的青红院么?
道人笑着往前走着。
身边猫儿扭头看他,眼睛亮晶晶。
“喵!”
“哪里哪里,不过是碰巧……”
“喵……”
“这个灯笼是我猜灯谜赢来的,既不是花我的钱买的,也不是花三花娘娘的钱买的,自然地,三花娘娘也得以同样的方式拿过去才对。”道人一边笑一边低头对猫儿说话,此刻走在路上,像是自言自语,实在让人觉得奇怪,“刚巧,在下也曾听说过一个灯谜,不如便这样,只要三花娘娘能猜出这一个灯谜,这个马儿灯笼便是三花娘娘的了。”
“……”
三花猫盯着他,满面狐疑。
许久,才小声喵了一句。
“三花娘娘请听好。”
“唔……”
“远看山有色,静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道人说得很慢,怕她听不清,随即说道,“这首诗是我小时候学过的,刚巧,三花娘娘年纪也小,便念给三花娘娘听。就算猜不出来,学学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