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墨,层层叠叠,云烟朦胧,古松弯腰俯身,地上青草如丝,被风吹得朝一边倒。
两人一猫坐在路边,围着一堆火。
几根细木棍,穿着腊肠与蒸饼,放在火的边缘熏烤着,腊肠已经滋滋冒油了。
一黑一红两匹马在旁边吃草。
“先生可还记得安清燕仙?”剑客一边盯着腊肠一边与道人说话。
“自然记得。”
“舒某在长京得到消息,听说那安清燕仙自海外寻回了几样良种,说是比数十年前何相引进的东方稻亩产还高,安清人信奉燕仙如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种了。听说朝廷也得到了消息,十分重视,说要在安清试种,效果好就要大力推行。”灰衣剑客说道,“也不知真的假的。”
“以后就知道了。”
“听说国师为褒奖安清燕仙的功绩,提议给它取名为什么燕米、燕薯和燕豆之类的。”灰衣剑客笑了笑,“当下百姓种地已经养不活自己了,若是燕仙衔来的良种真有那么好的收成,便是功德无量了,若是假的,那安清百姓今年怕是要饿死不少人了。”
“国师提议的么?”
“听说是。”
宋游便露出了笑意。
不知是谣传还是什么,只是若真是国师提议,那便真是善意满满了。
灰衣剑客转动着腊肠与蒸饼。
抬眼一瞄对面,却发现道人身边的三花猫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神清澈纯净,像是那年惊蛰的义庄,她缩在被袋里盯着自己看。
“熟了。”
舒一凡取下了烘烤的腊肠,第一串便是递给宋游,宋游递给了三花娘娘,舒一凡又将第二串递来了。
腊肠下蒸饼,倒也不错。
江湖人吃饭都快,灰衣剑客很快便吃完,拿起自己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见水囊已空了,他仍旧仰着头,举着水囊,等最后一滴水滴下来。
“我去接水。”
顺便拿起了宋游的水囊。
旁边有山泉,泉水清澈。
灰衣剑客很快去接了水回来,然而这时,他却发现道人身边的三花猫不见了,转而多了一名小女童。
小女童穿着三色的衣裳,似乎极度无聊,又很活泼,在道人面前的路上来回不断的走动,走动时两腿像是不能弯曲,每一步都要把腿抬高,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儿,又把腿直直砸下,走出一两丈,又转身走回来。
期间不时瞄一眼边上的两匹马。
好似在比较两匹马哪个更高一些。
“……”
灰衣剑客愣了一下。
只见小女童一个转身,歪着脑袋,直直的把他盯着,一声不吭。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他确认这小女童是谁了。
“先生。”
舒一凡把水拿了过来。
“多谢。”
宋游接过水囊,对他笑道:“休息一会儿,咱们便继续上路吧。”
“好。”
舒一凡并不多言,又坐了下来。
那小女童依旧来回踱步,却无论来回,都要扭头把他盯着,他也悄悄瞄着这女童,一人一猫的目光时而交碰,都很新奇。
休息够了,便继续赶路。
有剑客同行,省心不少。
此乃官道,强人贼人或许有,哪个地方都有恃强凌弱想要不劳而获的人,但成群成寨的山匪是没有的。
不过有剑客同行,仍旧省去了很多探路、捡柴的功夫。
一直出了长京地界。
前方下起了雨。
此时一行正好走到一处临江的栈道。
此处一面是碧波春水,被雨水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一面则是几乎垂直的悬崖石壁。然而就在这石壁之上,却有人凿出了一条很宽的栈道。
栈道大约有一丈宽,高也有将近一丈,高度距离水面也很近,应当是半天然半开凿的,但也难以想象是多么大的工程。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舒一凡对宋游说道。
“至少天黑才会停了。”
“天黑?”
舒一凡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怀疑宋游的话,随即说道:“这样的话,我们怕是不好继续赶路了。”
“是。”
“好在这条临江石道虽躲不了风,但也可以躲雨。”舒一凡说道,“可惜这里没有木柴,不能点火。”
“也只能如此了。”
“嗯。”
舒一凡本身浪迹江湖,就经常受风吹雨打,自然不在意的,刚才只是担忧先生。
既然宋游也不在意,他也不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有人来。
脚步非常快。
“……”
舒一凡听觉敏锐,瞬间扭头看去。
只见从沿江栈道、他们来的方向走来一道身影,身穿灰布麻衣,年若三十,普通面貌。但奇怪的是,他走路的速度却非常快,不仅步伐快,每一步踏出也非常远,能有近一丈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面前来。
舒一凡眼神微凝。
猫儿则充满好奇。
“哈哈!”
这人一见他们,便停了下来,却是仰头一笑,随即说道:
“总算见到人了。”
舒一凡见他不像来者不善的样子,但也没有放下警惕,而是出言问道:
“来者何人?”
“大侠莫要惊慌,在下邢五,只是路过,在这条道上避雨,顺便问问,此处是何地?”这人对他们拱手笑问。
“此处是长京地界之外,玉曲河沿江栈道。”
“原来已经快到长京地界了啊。”这人笑了笑,又问道,“那么敢问大侠,长京可是这个方向?”
“长京?”
舒一凡转头看了眼他来的方向:“长京不是在你背后吗?”
“背后?”
“正是。”
“当真?”
这人似乎很惊讶。
“我们便是从长京出发,走的是和你一个方向,还能有假?”
“啪!”
这人一拍脑门,很懊恼地说:
“怎么又走错了!”
“你从哪里来?”
“在下从竞州来,要去禾州,本打算今日在长京住宿,却没想到一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来。”这人懊恼说道,又抬头看了看外头的雨,“也没想到今日竟还下起了雨,在下想折回去也难了。”
“竞州?”
舒一凡眉头微皱,发现不对。
几乎同时,盘坐地上的宋游也开口了,说道:“从竞州来,要在长京住宿,却走到了这里来,足下可偏得有些远了。”
“在下只顾着赶路了。”
“不知足下今日从何地出发?”
“不是告知两位了吗?”这人反倒有些诧异。
“难道足下是今天从竞州出发的?”
“竞州昂州交界处。”
“即使是竞州与昂州的边界,要走到这里来,少说也有近千里路。”宋游拱手,“足下真是好本事。”
“呵呵……”
这人只摆手笑了笑,也拱手说:“小人有些家传的本领,一日走几百上千里,对小人而言,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
宋游点头笑笑,不说什么。
舒一凡眉头微皱,也没说什么。
江湖奇人无数,不说行走江湖的武人,就是寻常走江湖讨生活的人,也常常遇到一些奇人,各有本事,层出不穷,也是见惯不怪了。
随即这人又说道:
“此刻外面下着雨,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在下要是跑起来,恐怕三两下衣服就湿透了。在下觉得两位都不是什么恶人,不知可否与两位一同在此避雨过夜?也好结个伴。”
舒一凡话不多,只看向宋游。
“当然可以。”
宋游微笑点头。
“多谢!”
看得出这人是个健谈的人,道完谢,立马便又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方才跑来时,在下见到那边有许多枯枝,趁雨刚下不久,可能底下的还没有被淋湿,在下便去抱一些来,也好生火烤暖。”
“这怎么好意思呢?”
“莫要客气!”
这人说完,扭身就跑。
依旧跑得极快,且不觉累一样。
灰衣剑客收回目光,瞄了眼枣红马背上的长匣,对宋游说了句:“先生,江湖奇人,手段千奇百怪,防不胜防,还请小心。”
“无妨,若有人听说我在长京城外之事,还敢来谋夺宝物,未免也太胆大了。”宋游笑着说道,“何况我观此人眼神坦荡,不像有歹心。足下也莫要担忧,普天之下,能从在下手上拿走这幅画的人,也许没有几个。”
“便依先生。”
舒一凡抱着剑想了想,随即又说:“既然如此,人家去取柴了,在下也不能闲着,便去河边捉几条鱼,晚上也好招待人家,免得占了人家便宜。”
“足下考虑周到,不过外边可在下雨。”
“不碍事。”
“便有劳足下。”
舒一凡点了点头,这便出了门。
没有多久,邢五回来了。
怀中抱着一大捆干柴。
“咦?那位大侠呢?”
“去离江面近的地方捉鱼了。”
“原来是这样。”
邢五便将手中干柴放下,似是冷着了,打了个寒颤,又扭头看向宋游:“不知先生可有打火石?”
“没有。”宋游说,“但也有别的取火之法。”
“什么取火之法?”
“在下的猫儿善于烧火。”
“嗯?”
邢五便看向了宋游身边的猫,一脸疑惑。
宋游也看向了三花娘娘。
“……”
只见三花猫晃了晃脑袋,踏前两步,走到干柴前面,嘴巴轻轻一张。
“呼……”
似乎吐了一口气。
只听篷然一声——
干柴立马便自行燃烧了起来。
三花猫也缩回了头,继续窝在宋游旁边,一下看宋游,一下又看邢五。
邢五则是立马眼前一亮,惊讶了下,随即对宋游行礼:“没想到先生也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失敬失敬……”
“都是三花娘娘的功劳。”
“喵~”
“三花娘娘也莫要骄傲。”宋游低头劝说,“须知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喵?”
“猫也一样。”
邢五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十分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