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
“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其实在下正准备过几日去找城隍大人呢。”宋游说道,“一是取回暂存于城隍大人那里的两幅画,这次再离开长京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今后也无需再劳烦城隍大人。”
“先生折煞小神了……”
“第二是想找城隍大人有些正事要商议。”
“正事?”
老城隍一听,顿时一愣。
随即眼光闪耀,迅速思索,但刚刚起了个头,便又将思绪全部抛开了,只站起身,一脸郑重的对他拱手:
“小神能有今日,一是先生当年指点,赐的造化,二是百姓香火,民心所向。于情先生对我有大恩,自该为先生效犬马之劳,于理,先生本就站在凡间与百姓这一方,为凡间向来是尽心尽力,这正是小神如今的香火来处。”
“城隍大人果真今非昔比了。”
“先生谬赞……”
“在下也远远谈不上尽心尽力。只是如今天地有变,将来恐会大乱,乱世最易催生妖邪,祸害人间,在下倒确有些安排,要城隍大人相助。”
“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老城隍依旧站着,对他行礼道。
身后两名辅官也是尝尽了作为神灵受人尊崇爱戴的甜头,见状也是立马跟着行礼:
“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几位大人莫要紧张,还是先坐下说话吧。”宋游笑着对他们说,“并不是要诸位上刀山下火海,与天宫斗与朝廷斗,倒确实有些麻烦,要诸位费些心力和时间,但相应的,对诸位也有莫大的好处。”
城隍大人与两位辅官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更加好奇了。
“不知……”
“如今各地妖邪四起,或惊扰或祸害民生,今年我们一路走来,已经见过了不少,也除了不少,然而也只是杯水车薪。”宋游说道,“听说长京倒是在城隍大人的治理下,没有多少妖邪怪事。”
“多亏几位武官大人,夜夜巡逻,我们亦是抓了不少妖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长了不少见识。”
城隍大人说着,看向宋游:
“先生意思是……”
“若谈及保一城安宁,不受妖邪恶鬼所扰,没有什么比地神更适合的了。而地神当中,又以城隍官署最为正规。然而大晏一千八百县,当地有地神的却不足三成,其中大多是土地、路神、河神、山神和别的地神,有城隍的,在下遇见过的,不足十城。”
宋游稍微一顿,便直言道:
“在下欲在乱世到来之前,在大晏遍设城隍庙与城隍官署,就如县衙一样,并与如今的丰州鬼城、未来的阴间地府对接。若是建成,长京城隍官署便是天下一千八百城隍庙的总司,城隍大人既为长京城隍,又是天下城隍之先,费心费力,自然也当统领天下城隍。”
“……”
城隍与两位辅官闻言,都惊住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天下各地遍设城隍?
还与鬼城地府相连?
听起来像是一个了不得的开端。
倒真是麻烦而费心力,也真是蕴藏着极大的利益。
莫说长京城隍了,届时就是他们这些长京城隍麾下的辅官文武,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本以为自己等人受了这位先生指点与帮助,开始获得了长京百姓的诚心爱戴与敬奉,香火今非昔比,神位稳固,神力精进,便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是以前从未想过的好,可谁曾想,这位三言两句之间便抛出了一个更了不得的机会出来。
天地变动之际,果然要乘好风才行。
“此事说来麻烦,需要细谈,也需要几位费不少的时间心力。今夜太晚了,还是改日登庙拜访,再与城隍大人详谈吧。”
“那便恭候大驾!”
“倒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问城隍大人。”
“哦?”
“就是那曾经的太尉府,常太尉府上的郎君与管家,城隍大人可知晓。”
“哦……”
城隍只稍微想了想,便连忙点头,顿时明白他要问什么了,说道:“自然知晓。”
“此事传得甚广,时至如今仍被长京百姓所津津乐道,若有纨绔子弟乃至市井浑人撒泼耍横,百姓就会骂他被神仙责罚,耳聋声哑。”城隍身后的一名辅官也俯首小声说,“我等自然也是记得的。”
“不知那郎君与管家如何了?”
“太尉身死之后,常府就没落了,不过仍旧留在长京。而常家终究是五家之一,底蕴深厚,倒也仍然称得上大富大贵。”
想来东城那边的政事应该多是这位辅官在管,此时也是他答:
“倒是自那件事之后,这些年来,那位郎君和管家一直安分守己,勤做好事,常有施舍。今年顺王带兵进京,向将士许诺大索三日,虽约定好了不许伤人性命不许侮辱妇女,可这群武人暴虐惯了,一旦脑子一热,也不见得是那么好约束的。这位郎君还曾下令,开放府邸大门,收容附近的贫苦百姓及其财物。”
“原来如此。”
“先生与他们有一段渊源?”
“是。”
“那他们可能一直在等先生。”
“倒也无妨。”
宋游摆了摆手,神情平静:“既然天下将变,乱世将至,行善本就不易,倒也不必苛求。善事便只说善事,不论心了。”
“有理。”
“几位可还有要事?”
宋游看向城隍和两位辅官。
这次辅官就没有说话了,只由城隍大人答道:“哦,本就是来拜见先生,顺便问问可要将两幅画送回来,没有别的事了。”
“那便不远送了。”
“告辞。”
城隍与两位神官相继离去。
街上一阵清风,便没了他们的身影。
小女童两只手各扒着小门一边,俯出身去,左看右看好久,这才缩回来,将门给关上。
宋游则又往楼上走了,只传来声音:
“早些睡吧,明早出去逛逛,了却我们多年前的渊源。”
“渊圆!”
小女童篷然一声变回猫儿,跟上了他。
道人倒头就睡。
猫儿倒是精力充沛,兴许回到这间游历天下以来待得最久的熟悉的房子,她也感觉自在且高兴,在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上蹿下跳,随即又跑到窗台上与窗外的燕子讲述当年太尉府的事,不知何时睡的。反正宋游入梦之时,她也才讲到一小半。
……
次日清早。
宋游早早的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开门一看。
隔壁竟然也同时开了门。
道人与猫都不禁扭头看去。
只是从中走出来的却不再是熟悉的故人了,而成了一位年轻男子,看打扮像是乐师,屋中还有一名女子,站在门口送他。
“……”
宋游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脚边三花猫亦抬起头来。
一人一猫相视一眼,这才反身关门。
昨晚才喝了粥,今天就不喝了,宋游先是去街头那家吃过的羊肉汤饼铺,吃了一碗羊肉汤饼,加了两份肉,用来喂三花娘娘和燕子,随即才慢慢悠悠往东城走去,一路闲逛,看清晨的长京,比对和曾经的区别。
偶尔看见想买的东西,也买一点。
顺便与店家摊主攀谈,再问问那东城的原太尉府郎君都做了多少好事,也算听个稀奇。
照着记忆走到太尉府,已是中午。
宋游站在门口,抬头望去。
原先门庭若市的太尉府,如今已是车马稀,门口两座汉白玉的石狮子倒是擦得干干净净,门口也没有落叶,却更显得清冷了。而原先太尉常府的招牌已经换成了常府二字,述说着常府的兴衰浮沉。
不过就算是曾经的太尉常府,其实也只是三姓五家之一常家的一个分支罢了。
“笃笃……”
宋游走上前去,敲响了门。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
“哐当……”
沉重的朱红色大门被打开。
里头开门的仍然有三人,当先一名年轻仆从,直盯着他们,身后还有两名家丁,以壮声势。
“先生找谁?”年轻仆从倒是客气,语气也温和,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宋游,看见他那身旧道袍,“可是生活困窘,来讨捐要米的?”
“在下姓宋名游,有礼了。”宋游微笑着与他说道,“烦请足下进去通报,就说一名道人和一只三花猫来访。”
“先生不是来讨捐的?却得说先找谁才行。”
“在下找府上的郎君,还有一位姓刘的管家。也不知他还是不是管家。”
“府上管家倒是确实姓刘,不过先生说的郎君……”年轻仆从说着一顿,疑惑看他,“我家主人尚且年轻,未有子嗣,哪来的郎君呢?”
“哦,是六七年前太尉府上的郎君,想来如今已是家主了。”
“……”
年轻仆从听他这么一说,便觉得不像说假,估计真是主人与管家的旧识,于是只说了句稍等,便连忙往后跑去。
只留下两名家丁站在门内,看着大门也看着道人和猫,不时打量他们一眼,与猫对视。
门内有年长些的家丁走过,亦有至今仍未离开常府的门客好奇来看,一见到门外的道人与三花猫,便像是见了鬼神一般,全都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