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宋游推开了房门,提着女童的手,让她先走进去,自己随后跨入。
然而刚一进门,宋游就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小女童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情顿时凝重了几分,仰头左看右看。
最终两人将目光锁定在了桌上。
桌上放着一柄匕首。
木柄,直身。
“呼!”
屋中突然起了白烟,似云似雾,里头隐隐有雷霆肆虐,云烟中显出一道威武的身影,满身神光。
“分水刀已还给你了,来历我也查了一遍。”云烟中的神灵说道,似是怕扰民,这回声音倒是正常音量,可不知怎的,仍觉得回音重重,仿佛这声音在耳膜边不停地敲响,“这柄分水刀来自隐江水神,打造于千年前,大约在八百年前遗失民间,随后不久,隐江水神就因为礼器遗失加之渎职而被惩罚削职,慢慢消亡了。”
“隐江……”
宋游记得这条水系。
“隐江起于昂州,长京南下不远就是它的开头,玉曲河的水就汇入隐江,随后一路流经丰州、尧州,东流入海。隐江现在也是一条大河,不过千年前比现在气势更大。”周雷公给他简单讲了一遍隐江,随即又对他说,“我只能替你查到,隐江水神的礼器确实曾无意流入凡间,散落的地方是在尧州隐江江畔的郑溪县,当地迄今仍有传说。”
周雷公说着顿了一下:
“此虽神灵礼器,也算是神灵之事,不过我该做的,除了查清它的流向,证实之后,最多只是将之从人间拿回来,免得其祸乱生灵。既然已经到了伏龙观传人的手上,便也不再算是人间。至于它是如何从凡人手上流到塞北去的,这便是人间之事了。”
“明白。”
宋游对他拱手:“多谢雷公。”
“无事我就离去了!”周雷公仰头居高临下盯着他,“左右也无香火可吃!”
“雷公请稍等。”
“还有何事?”
“雷公可知丰州业山之事?”
“非我职责,不知!”
“那雷公可听说过蔡神医?”
“与我雷部何干?”
“说来巧合……”
宋游干脆从桌边抽来板凳,在桌边坐下来,面朝周雷公,随手拿起桌上匕首,递给了自家童儿,然后闲聊般与他讲述。
讲起蔡神医将毕生所学医术的本质道理写作《蔡医经》,愿助世人知晓疾病与疗法的本质,遇见疾病不再恐慌,不再盲目胡猜乱想,也不再盲目的通过求神请佛及别的奇怪方式去治疗,然而一路磕磕绊绊,鼠啮虫蛀,好不容易写成,又经几次灾祸,大雨倾盆,泥石淹没,盗贼偷窃。
最后还有陈大夫之事……
周雷公听得连连皱眉。
“山中常有风雨,地龙翻身也只是天地异象,与神灵无关,盗贼入室行窃也是人间常有的事。而长京多为木楼,天干物燥,常有失火,你说的这些都有可能是巧合。”周雷公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若你说的真是实话,巧合也确实有些多了。”
“雷公为人正直,刚正不阿,这才说与雷公听。”宋游对他说道,“想问问雷公如何看?”
“你怀疑神之不神、暗中作乱?”
“都有可能。”
“这些事最近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更早的都在十几二十年前了,查起来实在太过困难。”周雷公沉声说道,“如今北方初定,北方以外的地方积攒了一大堆妖邪祸乱之事,越州牛妖被灭之后,天宫将整个白犀一族列入了诛杀名单中,却有不少妖怪跑掉,不知所踪,我雷部也得查明。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情,闲下来了,定来查一查。”
“雷公不急。”宋游说道,“没有责令让雷公查清的意思,更没有非得让天宫自查,只是觉得巧合有趣,想说与雷公听。”
“放心!我不会泄露天宫!”
“……”
道人不禁与他对视。
“多谢。”
宋游拱了拱手,不隐瞒了:“若雷公查出,怕惹麻烦,告知于我就是,神人有别,天凡有隔,这种麻烦……”
道人说着露出了笑容:
“在下不怕。”
“你们伏龙观得天道眷顾,怕什么?”周雷公冷眼说道,“无事我便走了!”
“下次若能再见,定为雷公上一炷香。”
“哼!”
周雷公冷哼一声。
随即在云雾中一坐,坐得端端正正,上身挺得笔直,将头一仰,威严无比,好似庙宇中的神像一般。
“呼……”
一阵风吹过,云雾散去。
道人则依旧坐在原地,沉思起来。
周雷公说得不错,这些都是世间常常发生的事,都有可能是巧合,是天灾人祸,是造化弄人,是天意不许,而且时间隔得远,很不好查。
哪怕就是两年前济世堂失火也不好查。
长京多有木楼,天干物燥,本就容易失火,不然养着那么多潜火军做什么?甚至于这年头的潜火军都已经有了专门的装备,十分先进,可以从楼下精准把水打到楼上去。干燥的环境,稍有不慎,就会着火,有时自己都会着火,若真有不属于凡间的力量做点什么手脚,做得小心一些,恐怕即使是长京城隍也察觉不出来。
只是巧合实在太多……
宋游倒没有见过这半部《蔡医经》,只听蔡神医说过,是能颠覆当世很多官吏百姓对于疾病认知的一部书,甚至就连很多名医看了这部书也许内心也会受到不小的冲击。若他们知晓了疾病和医术的本质,就等于被启了蒙,集思广益之下,也许《蔡医经》也只是一个引子了。
宋游坐在原地发起了呆。
“道士。”
三花娘娘很快走了过来,声音使他从发呆中脱离出来,扭头看去时,便见她手上抓着一只耗子,还是活的,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给你玩!”
“……”
宋游礼貌推开了她的手:
“心领了。”
“很好玩的!”
“三花娘娘去睡一觉吧。”宋游对她说,“明天我们出一趟门。”
“去哪里?”
“去北钦山,拜访蔡神医和蛇仙。”
“哦好!”
“快去睡吧。”
“那三花娘娘去睡觉了,把这个耗子留下来给你玩。”三花娘娘伸着手,“你这样玩,你把它丢掉,假装不去看它,它就会偷偷跑,它要是不跑你可以拨一拨它,等它一跑,你就去撵它!”
“学会了。”
“拿着吧!”
“不用了,谢谢。”
“为什么?”
“……放这里就好了。”
“好的!”
小女童放下耗子,便上楼去了。
道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这可怜的小家伙自行离去。
自己干脆煮起茶来。
万万没想到,没一会儿,自家三花猫又从楼上下来了,口中叼着一只耗子,走到他面前放下来,看了他一眼,才转身上楼。
仔细一看,还是那一只。
……
几天之后,北钦山上。
风一更,雪一更。
道人穿着道袍,冒着风雪前行,身后一只三花猫在雪地里牢牢跟着他,天上则飞着一只燕子,只剩了一个小点儿。
山峰彻底成了雪色,村落茅屋都得仔细分辨,茫茫雪地中几乎找不到路。燕子也只能给他辨别大致方向,无法替他寻找蔡神医的茅屋,甚至燕子也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土。
宋游照着记忆,终于找到蔡神医的屋舍。
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
所幸还隔着一段距离时,宋游便看见了从茅屋顶上冒出来的炊烟,走到近前,虽然屋门紧锁,可里头明显是有人声的。
这一次注定不会再跑空了。
“喵?”
猫儿扭头看他。
道人则走上前,敲响了门。
“笃笃……”
里头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
一道有些干涩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
里头站着的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正是蔡神医的徒弟之一。
双方相见,道人微笑行礼,反倒是徒弟愣了一下。
“先生!”
徒弟连忙扭头对身后喊了一声:“师父,宋先生来访!”
随即收回目光,连忙将门大开,对他说道:
“外头风大雪重,先生快快请进!”
“打扰打扰。”
宋游站在门口,拍落衣上的雪,三花猫也站在门边,抖一抖身子,抖落一地雪和水,又挨着挨着将四只脚也甩了甩,甩掉雪和寒意,这才随着道人一同走进门槛,走进茅屋中。
燕子则停在了屋檐下窗台上。
徒弟立马关上了门,将风雪关在门外,屋内烧着炭,倒也暖和。
这时里头也连忙走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还在穿衣。
正是蔡神医和另一名徒弟。
“哎呀!见过先生!”
“见过神医……”
几人互相行了礼,这才站直。
蔡神医面上苍老更重了几分,对他说道:“听阮姑娘说先生将要来访,老朽已是恭候多时了。”
“不敢不敢。”
宋游说着环顾一圈:“那位女侠何时离去的呢?”
“前两天,刚走。”蔡神医说道,“老朽在山下坐诊,劳她在这大雪中等了好些天。”
“原来如此。”
“先生请坐。”
蔡神医连忙招呼他在火炉边坐下。
两人一见,都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