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勃朗宁M1911,是翟老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从一个美国军官手里缴获到的。”张杰雄做着介绍。
曾毅就站起来,推辞道:“这太贵重了,而且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张杰雄就朝曾毅使了个眼色,翟老向来说一就是一,既然已经开了口,你就赶紧收下吧,否则翟老下次就要换一支更好的来了。
“回头好好练一练你的臭枪法。”翟老笑着。
“我这人不懂枪,这支枪到了我的手里,就怕是明珠暗投,委屈了它啊。”
曾毅收到了张杰雄的眼色,古人讲“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军人之间赠送武器,是一种最高级别的礼仪了,如果这支枪给了张杰雄、汤卫国等人,怕是他们早已激动得要肝脑涂地了,但曾毅不是军人,他不好意思收这份礼物。再说了,他也对枪也没有研究,再好的枪到了他手里,他都觉得是一种浪费。
张杰雄不待曾毅再推辞,就把盒子一合,直接放到了曾毅的手上,道:“这支枪翟老很有感情,你要好好保养,相关的养护细节,我会交代给你的。”
曾毅不收也没办法了,只好道:“谢谢翟老。”
翟老一摆手,叹道:“枪再好,也没有你的医术好,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送给你了。”翟老这是有感而发,他这辈子没有别的爱好,惟独爱枪,收藏的好枪得有上百支,平时视若生命,每天都要擦拭一遍,可这些枪加起来,也换不到翟浩辉的健康。
“南云县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就是风光好,翟老可以到山上去转转,这长宁山上的风光很不错,而且空气清新。”曾毅说到。
翟老就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曾毅就起身告辞,道:“那我下午再过来。”
翟老一抬手,“回去转告汤家老头一声,他要是没事的话,就说我邀他一块去爬山。”
曾毅就道:“好,我一定转达到。”
汤卫国看到曾毅捧回来的枪,羡慕得不行,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道:“这枪有年头了。”
“张杰雄说是翟老从朝鲜战场上缴获的。”曾毅就道。
“哦?”汤卫国又把枪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把难得的老枪,而且盒子里还有这把枪的证件,证实了它的来历,汤卫国道:“这枪借我两天吧。”
曾毅也没地方放这把枪,便道:“放在这里,我也怕皓麟和颖心给翻出来,你拿回荣城好好保管。”
汤卫国大喜,道:“放心吧,我肯定把它伺候好,晨昏一炷香,早晚三叩首,哈哈。”汤卫国自己就是爱枪的人,自然懂得保养,当下拿着枪擦拭了起来,心道这枪要是拿回去,还不把司令部的一帮人全震翻了。
曾毅把翟老的话转达给汤修权,就出门上班去了。
到了招商局,晏容就敲门走了进来,道:“曾局长,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弄清楚了。”
“辛苦了,辛苦了。”曾毅笑着道:“坐吧。”
晏容把文件放在曾毅办公桌上,她和曾毅共事半年,熟得不能再熟了,自己就去找了杯子冲了杯咖啡,然后像变戏法似的,从曾毅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拿出各式点心,坐在沙发里细细品了起来。
跟晏容一个办公室的,是个叫牛艳红的三十多岁女人,平时只要晏容一拿出零食,牛艳红必定要用自己的大嗓门喊道:“小晏,你这个爆米花是什么牌子的啊?这咖啡闻着可真香。”声音大得整个楼里都能听到。
牛艳红这可不是在恭维晏容,而是在告小黑状,她是故意喊给局里领导听的,要让领导都知道晏容是个上班吃零食偷懒的人,目的是防止被一个刚进局里的小姑娘抢了自己升职、评优的机会。
这就是所谓的办公室“智慧”,晏容当然也明白牛艳红的意思,后来干脆就把这些东西都搬到了曾毅的办公室,趁着汇报工作的机会,上来休息休息。
曾毅拿起晏容给的材料,一看之下,就从鼻孔嗤了口气,我道是谁,原来这投资商就是那个倒霉的白大少啊。曾毅又拿起来那份协议,仔细辨认了半天,才发现结尾签字处的那几个挤在一块的字,正是白家树的名字。
晏容看曾毅的表情,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曾毅摆手笑道:“这就是艺术体的字吧,要是早认出这三个字叫‘白家树’,也就不用辛苦你做这工作了。”
晏容就好奇问道:“你认识白家树?”
“没交情,但见过两次。”曾毅说着。
“白家树的父亲白宇同,原先是咱们龙山市的市长,前年退居二线,到省政协当副主席去了,市里的很多领导,都是白宇同的门生故吏。”晏容说到。
曾毅点着头,这个他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白家树倒是很阔气啊,一出手就是两千万的投资。”
“白宇同以前在龙山市主政的时候,大搞国有企业改革,外号‘白菜光’,龙山市的国有企业,都快被他卖光了,而且桩桩都是白菜价。白家树当年就是收购了好几家资产很不错的企业,从而发了家,现在是龙山市很有名的企业家,也是市政协的委员。”
曾毅心里不由感慨,这真是上阵父子兵啊,老子卖,儿子买,硬是把龙山市搞成了白家店。难怪白宇同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到省政协养老去了,真要是让他再干一届,龙山市怕是真要被他卖光了,“这份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协议没有任何问题,我去查了,白家树协议中承诺的前期500万投资,也早就到账了。但儒子牛的事情后,县里原先承诺的建厂地皮就不可能批给他了,所以他的茶厂一直都没有建。”晏容看着曾毅,心道这件事情可不好解决,否则也不会从去年拖到现在了。
曾毅也就不看协议了,他把协议直接塞到自己的文件包里,道:“看来得亲自去跟白家树谈谈了。”
晏容就问道:“你要去龙山?”
曾毅看了看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来往一趟三个多小时,完全赶得上给翟浩辉治疗,就道:“是,现在就去。”
晏容的眼睛立刻就笑成了月牙儿,俏声道:“能不能把我也捎上啊?我想回家里走一趟。”
曾毅无奈笑着,“行,那就你快去准备吧咱们半个小时后出发。”
晏容就立刻把自己的点心收了起来,道:“不用准备了,我什么都不带。”
曾毅拿起文件包,笑道:“也就是我对你如此纵容了,等以后换了领导,我看你怎么办。”
晏容咯咯笑着,“行了,知道你是个好领导,平易近人,又胸怀宽广、体贴下属,大不了以后你去哪,我跟着去哪就是了。”
曾毅拿晏容也没办法,你在她面前摆领导的架子,根本都是无用功,何况曾毅也不喜欢摆什么可笑的架子。
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办公室主任刘强,曾毅就道:“刘主任,我跟小晏到市里去办一趟差事,大概下午回来,局里有什么急事,你就电话通知我。”
“好,好。”刘强笑着,赶紧下楼给曾毅拉开车门,道:“局长路上开车要慢一点。小晏,你一定要把局长照顾好。”
“好。”晏容点着头,就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看着车子走远,刘强就背起手,慢慢踱进楼里,他这位办公室的主任,每天都去给曾毅收拾办公室,每次都能发现什么点心盒、瓜子皮之类的东西,曾毅又不吃这些,谁吃的那还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机关里最喜欢传一些风言风语,尤其是关于领导和下属的风流韵事,都说曾局长去年在英国的时候,就跟晏容夜不归宿,说得有鼻有眼的,不过刘强却是不怎么相信,他观察了也有大半年了,这两人真要是有什么事,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再说了,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交往嘛,组织上规定领导不能和下属谈恋爱。
刘强是绝对维护曾毅的,不为别的,就为曾毅来了这半年,自己不光月月工资足额领,奖金都还领了七八万块了,顶以前好几年的收入了,回到家里,在老婆孩子面前腰板那叫一个硬气。
以前都是招商局的人请别人吃饭,现在请自己吃饭的人也是每日不断,不为别的,就为招商局手上的项目多,谁家孩子不得安排工作啊,进不了体制,进一个好企业也行啊,目前南云县的好企业,那可都是招商局招来的。准确说,都是曾局长招来的。
曾毅到南云很久了,但除了上次跟着考察团来过一次龙山,就几乎没有到过龙山市,他一个小小的招商局副局长,是不可能有什么公务要到市里来办的。
幸亏今天带了晏容,晏容对市里的道路非常熟悉,很快就把曾毅带到了白家树公司的楼下。
“你不是要回家吗?”曾毅问道,“不用我送?”
“你上去办事,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晏容呵呵笑着,“我家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了,一会办完事,咱们还在这里会合。”
“那行。”曾毅就笑着推开车门下去,道:“我办完事之后,给你电话。”
晏容摆了摆手,就挎着包,朝马路对面去了,脑袋后面的马尾,一甩一甩,显得非常俏皮活泼。
曾毅拿好文件夹,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的大楼,是一栋九层高的大厦,外墙通体蓝色,显得幽蓝深静,楼顶竖着几个巨大的字:“云帆集团”,旁边各有两个小字,分别是“投资”、“实业”。
大厅的入口处,摆了一艘巨大帆船的模型,下面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两句诗是李白的,意思是说前路障碍重重,但相信终有到达彼岸的一天。
曾毅就摇了摇头,这白家树有他老子做后盾,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又是投资又是实业的,比起别的企业家,白家树简直就是在捡钱,哪来的障碍重重?这两句诗放在这里,实在是讽刺啊。
进了大厅,立刻有保安发现了曾毅,上前道:“先生您好,访客的话,请到一边登记。”
曾毅道:“我找你们白总,白家树。”
保安看曾毅气派不凡,就叫了大厅里的一个行政人员过来,道:“这位先生要找白总。”
行政人员就笑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曾毅说到。
行政人员就道:“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先生今天不一定能见不到白总,白总平时非常忙。”
曾毅心道这白家树可真会摆谱,就他那个样,能忙什么啊,忙着吃饭喝酒吗,曾毅就道:“麻烦转告一声,我是南云县的政府工作人员,找你们白总有很重要的事商量。”
行政人员就道:“那这样吧,您到旁边先休息一下,我马上联系王秘书,看白总现在是否有空。”
电话打到上面白家树秘书那里,秘书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当即就道:“白总没空。”
下面行政人员就道:“那我让他先回去了?”
漂亮的秘书想了想,道:“不用,你就说白总在开会,让他等着。”
下面的人有点纳闷,能见就能见,不能见就不能见,干嘛要让人等着啊,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放下电话,他走到曾毅跟前,倒了杯水,“白总正在开会,要不您稍等片刻?”
曾毅看了看手表,道:“你们白总的会,大概要开多久?”
“这个很难说得准。”行政人员就笑道。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最多等半个小时。如果白总的会半个小时开不完,那就只能烦请他亲自到南云去找我了。”
曾毅说完,靠在沙发里,神态悠闲地拿起一份报纸,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说实话,曾毅很不愿意等白家树,白家树的人上次打伤了孙睿和叶清菡,这笔账曾毅到现在还记着呢,不过就算不等白家树,曾毅今天也得等晏容,总不能让那丫头到家里露个脸就走吧,所以就坐在那里看起了报纸。
“好,我会把这个情况反映给王秘书的。”
行政人员就有点摸不准曾毅到底是做什么的了,刚才曾毅的那一抬手,他看得很清楚,曾毅手上的那块表可价值不菲啊,甚至比白总手上戴的那一款还要昂贵。南云县就是个贫困县,县长也戴不起这样的表啊,就算戴的起也不敢戴啊,这小子哪像个政府工作人员啊。
曾毅“唔”了一声,也不搭理那行政人员,自顾自地看起了报纸。
行政人员瞅了空,又把曾毅说的事报告给王秘书,这次就加重了一下曾毅的份量,道:“对方看起来像是南云县的重要领导。”
“知道了。”
那边漂亮的秘书正在磨着指甲呢,听了电话,她很不情愿地放下修理指甲的器具,敲开白家树办公室的门,风情万种地走了进去,道:“白少,楼下来了个南云县的领导,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我说你在开会,让他在下面等着了。”
白家树正站在一尊巨大透亮的鱼缸之前,看着里面的风水鱼游来游去,自从遇到曾毅后,白家树就觉得自己万事不顺,先是被敲掉十几颗牙,连牙床都被打坏了,好容易补上了牙,出去还没潇洒两天呢,就又莫名其妙挨了保安一顿揍,蹲了半个月的局子不说,身上的伤还疼了好几个月。
除了这个,生意上也是不顺,自己刚跟南云县签了协议,儒子牛就倒了台,随后南云县政府就翻脸不认这份协议,不让自己插手将军茶的项目。
白家树跑去龙国寺,找了一位得道高僧指点,就把自己的办公室重新布置了一番,还养起了风水鱼,要挡一挡这煞气和霉运。
“让他等着吧。”白家树的目光从风水鱼上收回,这帮南云县的混蛋官员,来了能有什么好事,等死他们。
“那人说事情很重要,而且说只等半个小时。”秘书又道。
白家树“哼”了一声,“不愿意等就让他走。”说完,这小子坐到沙发里,拿出一根烟点着,道:“你约了樊公子去荣城打高尔夫,半个小时后出发,你安排一下车。”
“需要我去吗?”秘书问道。
白家树吐了个烟圈,道:“这次就不用你去了,在家老老实实守着吧。”
秘书有点失望,应了一声,就退出了房间。
半个小时一到,曾毅就放下报纸站起身来,道:“告诉你们白总,让他回头到南云县招商局来找我。”
行政人员只好歉意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要不我给你预约一下,等白总有空的时候,我立刻通知你。”
曾毅就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白总有空的时候,我未必有空。”说完,就迈步出了云帆集团的楼。
到楼前钻进车里,曾毅就发动车子,准备倒车离开,刚踩下油门,冷不防后面有一辆宝马直冲而来,要不是曾毅发现及时,赶紧踩下刹车,今天就要撞在一起了。
曾毅有些微恼,自己这倒车灯打了半天,那家伙还直冲过来,是没长眼睛呢,还是根本开车都不看前面的情况。
宝马车里此时钻出一矮胖的小个子,留着小平头,戴着一副蛤蟆镜,下车后就冲云帆大厦门口的方向喊道:“我说老白,大老远的过去一趟,就请我打个高尔夫,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可不去啊。”
曾毅抬眼看去,发现白家树这时候刚好从大厦里走了出来。
“想要什么活动,还不是由你来安排吗?”白家树笑呵呵走上前来,“只要你玩得开心。”
“这还差不多。”
樊亮亮就大声笑着,他现在和白家树合伙做一个地产项目,白家树出钱,樊亮亮出批文。以前白家树在龙山那叫一个风光,樊亮亮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捡一捡马屁,不过风水轮流转,白宇同调去省政协后,樊亮亮的老子樊九江当上了龙山市的常务副市长,这以前的白少,也就变成了现在的老白。
白家树对这个称呼很不爽,但他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虽然他老子在龙山有不少的门生故吏,但这个县官就是不如现管啊,何况还是个养老的县官呢,人家给面子,那叫念旧,不给面子,你也无可奈何。
曾毅此时推门下车,道:“白少,你这架子可真不小啊,半个小时,也没能把你等下来。”
白家树一脸笑意,正要过去跟樊亮亮寒暄呢,冷不防旁边车上下来一人,等看清楚是谁,这家伙竟然脸色大变,很没有品地喊了一声:“保安。”声音中充满了恐慌。
“不至于吧。”曾毅冷眼看着远处正小跑而来的保安,道:“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看就不用再叫人出来迎接了吧。”
白家树好歹也是走过桥、吃过盐的,刚才突然见到曾毅现身,有些准备不足,所以惊慌之下失态,但很久就定住了神,道:“曾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恕罪恕罪。”
“曾少这两个字不敢当。”曾毅一摆手,道:“我是南云县招商局的局长,也是将军茶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你叫我曾局长,或者曾组长都可以。”
白家树现在是从打心里对曾毅发怵,尤其是听自己老子的秘书讲了曾毅在荣城的事迹后,白家树就更害怕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跟自己公司的保安站在一块,免得等会一言不合,再跟上次似的,莫名其妙就杀出几个人把自己痛揍一顿。
樊亮亮看着曾毅,心道一个县里的小小招商局局长,充其量不过一正科级,白家树竟然也喊对方曾少,看来这没落的衙内,真的是虎落平原,龙游浅滩啊,连自己看着都觉得丢人。
“曾局长今天光临我这个小小的公司,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白家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直发愁,曾毅一报身份,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为将军茶的事来的。白家树对下面县里的政治动向完全不关心,所以不知道曾毅就在南云县上班,更不知道曾毅负责将军茶的事情。
要是早知道的话,他去年可能早就杀过去报高速收费站被打掉牙的仇了。
“去年白总跟县里签了一份将军茶的投资协议,因为中间存在一些误会,我今天特意过来跟白总沟通解释一下,希望咱们能把这件事和和气气地解决。”
伸手不打笑脸人,曾毅看白家树学乖了,这说话也就客气了几分,他从车里拿出文件包,道:“不知道白总现在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