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正要睡觉,却接到了邵海波的电话:“师哥,这么晚了,有事?”
“还没睡吧?”邵海波电话里问道。
曾毅就道:“在看资料。”
“那就好。”邵海波说着,道:“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
“有大案子?”曾毅问道。
邵海波点头,道:“从美国那边突然来了一位患者,是小戴维介绍过来的,人我还没见到,但听说影响力很大,属于是国际知名人士。”
曾毅就道:“小戴维没说是什么情况吗?”
“具体没说,但肯定不乐观,是在美国那边治不好了,所以才到国内这边来的。”邵海波说着,道:“听说小戴维还给南云医学基金发了申请,请求基金会进行医疗救助。”
“那我现在就过去。”曾毅就站起来去拿外套,“一会到了再细说。”
“我也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呢,见面说。”邵海波说完就挂了电话。
曾毅出门之后,就驾车直奔荣城而去。如果真是在美国治不好而转到国内,那情况就很不乐观了,甚至有可能患者会随时丧命。这个小戴维,倒是很会先斩后奏,招呼不打一个,直接就把患者弄到南江来了,这是在考验南江省的卫生系统啊。
他还向南云医学基金发出了救助请求,不知道是什么目的。自从龙美心回到京城之后,至今都无法联系到,南云医学基金会目前是交给了韦向南代为管理,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小戴维的请求。
车子到达省人民医院楼下,曾毅刚停好车,就看到一辆黑色奥迪疾驰而至,他对这个车牌很熟悉,是属于卫生厅的,看号码的排列,应该是属于潘保晋的。
曾毅就推门下车,站在那里等着对方下车。
果然,车子停稳之后,就看到王彪从副驾驶位上蹦下,然后去拉开了后座的门。
“潘厅长。”曾毅上前两步,朝潘保晋伸出手打招呼。
“是小曾啊。”潘保晋和曾毅一握手,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毅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潘厅长是为美国患者的事情过来的吧?”
潘保晋重重颔首,面色凝重,道:“你也是为这个来的?”
“邵院长是我师哥。”曾毅解释了一句。
潘保晋恍然,抬手道:“那就一起,咱们边走边说。”
王彪跟在两人的屁股后面,心里恨恨然,曾毅这个王八蛋,见到老子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装不认识。潘保晋是省委书记冰寒柏的保健医生,这些日子王彪跟着潘保晋,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见谁,对方都肯定是笑脸相迎。奉承有加,谁知到了曾毅这里,竟然被当做了空气,王彪岂能不生气。
马匹的,你都被老子从保健局的专家组给除了名,现在不过就是一管委会的副主任,还牛个屁。
进了电梯,潘保晋道:“这次的患者,出身于美国政治世家,在美国、乃至国际上都具有很大的影响力,省里已经接到了外交部的通知,要求务必尽全力进行救治,美国驻国内的大使馆,也派了专人过来协调。”
曾毅点头,难怪潘保晋这么一位卫生厅的副厅长,会大半夜地亲自到医院来一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情况比较严重啊。”
“厅里会尽快组织专家会诊,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向卫生部请求派更好的专家过来。”潘保晋看着曾毅,“曾毅,你的医术不错,一会也帮忙给看看。”
“会的,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曾毅说到。
王彪忍不住要翻白眼,心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大家一起上的大学,你是什么水平,别人不清楚,难道老子还不清楚吗?潘厅长不过跟你客气一下,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顺着竿子就往上爬,也不怕把自己摔死。
人家美国的专家都看不好,就你那三脚猫的手段,能看得好?我呸。
出了电梯,邵海波就在电梯口等着呢,看见潘保晋,他先是一愣,然后急忙伸出手,道:“潘厅长,您亲自过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楼下迎接。”
潘保晋一握手,道:“事情紧急,这些繁文缛节就不提了,先说说患者的情况吧,严重不严重?”
邵海波就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患者是一个小时前到达医院的,医院值班的大夫已经对他做了一个初步的检查,情况很不乐观。”
潘保晋的面色更为凝重,道:“你具体说说。”
“会诊室在前面,潘厅长请这边走。”邵海波一抬手,就在前面带路,一边介绍道:“患者今年五十四岁,女性,长期患有非常严重的糖尿病,在高血糖的影响下,下肢血管开始闭塞,血块积聚,导致双腿疼痛难忍。前不久,患者在美国做了一次微创手术,在双腿植入支架,想改善血液的循环状况。”
潘保晋点着头,他是医学院出身,懂得西医的基本理论,不难理解邵海波的话,糖尿病患者中有十分之一的人,最后都会发生双腿疼痛,这种情况很普遍。
“可惜这次手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非但没有改善血液的循环状况,反而是手术的创口因为糖尿病而无法愈合,继而发生了坏疽和溃烂。”邵海波看着潘保晋,“她这次来南江,是想尝试一下其它的治疗手段。”
潘保晋当时就是头皮一麻,他已经明白邵海波的意思了,这位患者根本就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来的,很棘手啊。
这个病,在西医上叫做“糖尿病足”,是因为糖尿病导致的下肢坏死,一般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要截肢,把坏死的部位都截掉,以防止进一步恶化,而且截肢的比例非常大,在全球所有的非外伤性下肢截肢手术中,糖尿病足的患者就占了六成以上。
而且就算进行截肢,也未必能治得好,很多人都是在截肢之后,又很快离开了人世。
中医上对这个病,也有一个称呼,叫做“老烂腿”,不专指糖尿病足,但也包括在内,治疗的时候,需要再辨证施药。
曾毅也在一旁听着,心道小戴维这次真是给南江省带来了一个大麻烦啊,那位美国来的患者,怕是已经在美国那边被下了截肢的通知,她这次来中国,多半就是为了逃避截肢,一般到了这种地步,就说明情况已经严重到无法再严重了,产生的坏疽随时都可能会危及到生命。
进了会诊室,里面几位省人院的专家正在对患者的情况进行讨论,看到潘保晋,立刻全都站了起来,道:“潘厅长。”
潘保晋一压手,道:“坐,大家都坐,坐下说话。”
大家都围着会议桌坐下,曾毅很自然坐在了邵海波的下首,然后依次是医院的大夫,最后才是王彪。
王彪坐下之后,心里不高兴,心道省人院的这帮大夫,难道不知道我是潘厅长的助手吗?竟然让我坐在了最尾巴的地方,他觉得今天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掉了面子。
潘保晋道:“邵院长,你们继续讨论,我旁听一下。”
刚才讨论病情的一位大夫就道:“病情已经非常清楚了,目前我们认为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是截肢,而且刻不容缓,这一点我们集体讨论过了。”
潘保晋就问道:“病人同意吗?”
“正要请示邵院长,然后派人过去沟通。”大夫说道。
曾毅此时道:“我看患者是不会同意的。”
邵海波和潘保晋都是颔首,两人心里其实都明白,患者既然从美国飞了大半个地球来到国内,就绝不会是要截肢这个结果,否则早在美国截肢了。
“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么因此所产生一切后果,就与我们无关了。”邵海波看着曾毅,道:“医院会让她签一个医疗责任书的。”
曾毅微微摇头,道:“就算她同意,那么治疗的后果医院就能承担吗?”
邵海波脸色一滞,曾毅这话一下说到了重点上,就算对方同意截肢,截止之后效果如何,能不能保住命,还是另外一说呢,以对方目前的情况看,很不乐观,如果对方同意的话,医院反而更麻烦,到时候电锯一动,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潘保晋也是眉头一锁,这个事情看来还真是难办了啊。
邵海波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就道:“曾毅,你有什么想法?”
“先去看看病人的情况吧。”曾毅说到,“现在讨论这些有点早,等弄清楚具体的情况之后,咱们再做讨论不迟。”
邵海波就看着潘保晋,想看看潘保晋的意见是什么。
潘保晋也是一点头,道:“那就先去看看病人吧。”他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先去见了病人,如果情况乐观,那就想别的办法治疗,不乐观,就一定要把医疗责任划分清楚,免得将来搞出什么纠纷来。
现在的医闹,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要是再来个“洋医闹”,那南江省就别想太平了,何况这位洋医闹来头还不浅呢。
潘保晋站起身来,其他人就跟着一起站起来,大家一起朝着那位美国患者的病房走去。
王彪跟在后面,恨恨盯着曾毅的背影,潘厅长在这里呢,曾毅这小子竟然也敢大咧咧地发表什么看法,真是岂有此理,偏偏潘厅长还就采纳了他的意见,这就更让王彪郁闷了。
病房里的床上,一位严肃优雅的美国妇人斜靠在那里,旁边还有好几个人,或站或坐,小戴维也在其中。
看到众人进来,小戴维就上前几步,道:“邵院长,会诊情况如何?”
邵海波一抬手,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卫生厅的潘保晋潘厅长,潘厅长带大家过来了解一下患者的情况。另外,曾毅也来了,一起看看。”
小戴维跟潘保晋握手寒暄几句,然后就抓住曾毅的手,道:“曾先生,这次就拜托你了。你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请你务必竭尽全力。”
曾毅微微摆手,道:“还是先看一下患者的情况吧,医生不是万能的救世主,能做到的,就是尽力而为。”没有看到具体情况,曾毅的回答非常谨慎。
小戴维又给大家介绍了一下病房里的其他人,有患者的助手,有大使馆派来的特使,这位美国来的患者,叫做劳伦,是美国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劳伦家里出过好几位大法官,甚至还有人做过副总统,是美国非常有名望的一个政治家族。
介绍完毕,劳伦的助手掀开被角,然后轻轻拉起劳伦宽松的裤管,众人就看到了那两双腿。
潘保晋一看之下心里倒抽凉气,这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啊。劳伦的双腿已经严重浮肿溃烂,双脚发黑发黄,出现了坏疽,就像是两个肉包子上长满了霉斑,极度恐怖。用西医的话讲,就是器官、神经组织开始坏死,而且还有蔓延的趋势。
在场的大夫也是直摇头,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能截肢。
小戴维更看重曾毅的意见,他在一旁站着,耐心等曾毅看完劳伦的病情,就上前接过曾毅摘下的胶皮手套,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返身道:“曾先生,你怎么看?”
曾毅略作沉思,道:“我需要看一下劳伦女士的病历,越详细越好。”
你看得懂嘛,装腔作势,王彪心里不屑说道。
小戴维朝劳伦的助手一解释,助手就打开公文包,抱出厚厚的一沓病历,交到了曾毅手上。
曾毅打开病历,慢慢翻了起来,上面详细记载了劳伦这段时期所做过的检查数据,身体状态,以及采取的各种治疗方案,翻着翻着,曾毅眉头微皱起来,这些数据,似乎近期的多,以前的少,前后不连贯,这并不符合美国人看病的习惯。
美国人一般会有一位固定的私人医生,长期负责自己的健康问题,对自己身体状况也是非常了解,一旦身体不舒服,他们会最先咨询自己的私人医生,如果私人医生觉得病情需要更为专业的处理,才会动用其他的医生。
像劳伦这种有身份的美国人,就更是如此,她所请的私人医生,至少都是位名医了,可这些病历上,却完全没有体现出这一点来。
曾毅继续往下翻,直到看到一本很旧的病历,在上面看到一位大夫的签名,才有些恍然,站在那里思索着什么。
王彪此时问道:“曾毅,看出什么没有?”
这一下,省人院的大夫就集体皱眉,心道潘厅长的这位助手太没礼貌了,没看到曾专家在思考病情吗?再说了,曾专家是堂堂的副处级干部,你一个小小助手,竟然也敢直呼其名,怕是你们厅长平时也得称呼“曾毅同志”吧。
曾毅回过神,把手里的病历递给大家,道:“几位大夫也看看吧,咱们讨论一下。”
王彪也瞄了一眼,发现病历上美国大夫们写的英文,跟国内大夫写的花体字有得一拼,他看了两行就放弃了,很难认,也看不明白都说了些什么,心道曾毅刚才看得那么入神,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看懂了。
曾毅站了一会,等几位大夫都看完病历,就道:“几位大夫怎么看?”
省人院的大夫互相看了一眼,道:“我们的意见,还是要截肢,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了。”
小戴维一翻译,劳伦的助手就尖声道:“不行,绝对不能截肢,这是治疗的底线。”
省人院的大夫就很不满意,你不同意截肢,那你说出个更好的治疗方案来啊。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才送过来,你这哪是治病,分明就是为难我们。
“除了截肢,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戴维就看着曾毅。
曾毅没有搭理小戴维,而是看着潘保晋,“潘厅长,你怎么看?”
潘保晋一直都在思索这个病要怎么处理,如果能够早一点送来,或者是在没动支架手术之前送来,自己或许还有办法,可现在情况严重到这种程度,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回天乏力了,因为病情根本就不允许你再做任何尝试性的疗法了,一旦治疗方案失败,到时候可能连截肢的时间都来不及了。
“病情比较复杂严重,我看等卫生部的专家到了,一起研究一下吧。”潘保晋道。
曾毅已经猜到潘保晋多半会这样回答,潘保晋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上次中医研讨会,他明明已经断出那位悬饮中年妇女是“淤”症,却非得再下一副试探性的药,差点就闹得无法收场。
邵海波此时道:“曾毅,你怎么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曾毅走到劳伦的病床前,又看了一眼双腿的情形,最后一叹气,对小戴维道:“戴维先生,我觉得你还是请劳伦女士回美国去接受截肢手术吧。”
劳伦的助手一听,就大声道:“这就是你的结论吗?劳伦女士这次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求医,是对中国大夫莫大的信任,难道你们中国的大夫,就是这点水平吗你的结论,太让我遗憾了……”
“纠正一下,我,叫做曾毅。”
曾毅冷冷打断了那位助手的话,在自己胸前点了一下,道:“我的观点,只能代表我本人,代表不了所有的中国大夫。中国大夫水平不够,但也没有把这个腿治成这个样子,你们要是觉得我们水平不够,那谁的水平高,你们就去另请高明吧。”
在场的大夫心里都乐了,心道对付这种人就该这样,也只有曾毅敢这么讲了,腿又不是我们给治坏的,凭什么我们要收拾这个烂摊子,明明是你们自己粘上来的,还大言不惭地给我们定了底线。
又是外交部,又是特使的,吓唬谁呢,有本事你让外交部和特使把这腿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