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玉泉山,翟老见到曾毅,就先问乔文德的病情:“姓乔的老家伙,要不要紧?”
曾毅想了想,道:“只能说是危而不急。”
这就是说,乔文德这个病虽然很危险,但一时半会还要不了命,不会发什么急症。
翟老沉思了片刻,道:“你给我详细讲讲吧。”
曾毅就自己刚才给乔文德看病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结论,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不光是翟老诧异,就是站在一旁的张杰雄,也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乔文德的这个病,竟然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
乔文德一个月无法进食,估计都饿得手足乏力了,可曾毅却要对方吃泻药,这个治法,也更难以理解。
“你对这个方子,有多大的把握?”翟老问道。
曾毅又在心里认真琢磨了一番,道:“认症无误,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
翟老就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道:“危而不急,危而不急。乔文德这个老东西,一辈子都在做着各种抉择,而且运气总是不错,每次都能左右逢源,没想到老天爷最后还是要让他再做一次抉择。”
曾毅和张杰雄都没说话,似乎是有这么个意思。
“如今的老骨头们,可是没有几个了。”翟老心里似乎有所感触,叹道:“希望他这次运气依旧不错。”
上次常洪赢心脏病发,翟老能送药过去,一是事情紧急,二是医院已经用尽了抢救办法,如果不送药过去,常洪赢只有一死,这时候翟老送药过去,谁也说不出闲话来,再者翟老的地位远在常洪赢之上。
可这次不一样,乔文德的病一点也不紧急,用不用药,一时半会都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不用药还好些,而一旦用药不慎,后果就难以设想了。而且以乔文德的地位,翟老也不能替乔家做出任何决定。
“乔老的病拖了有一阵了,乔家的人此时肯定也在琢磨着要采取一些行动了。”曾毅说到。
翟老微微颔首,一个月都不见好转,乔家的人不动都不行了。
乔冠东返回西苑别墅,先去楼上老爷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就脸色沉重地退了出来。
秦一舟此时汇报道:“早上医疗小组复诊过了,讨论的结果,还是建议采取保守治疗方案,再观察观察。”
乔冠东哼了一声,迈步朝书房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乔家的几位核心人物,各个面色凝重。
乔家的老大叫做李钊雄,之所以姓李,是因为乔文德以前的化名叫做“李汉生”,眼下是中办的副主任,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乔天琪是乔文德的独女,在某行业监督管理会任职,副部级;乔文德外甥孔振平,不到五十岁,已经是中部某省的省长,眼下正在京城参加党校学习……
孟群生和顾益生也坐在书房里,不过他们没有资格对乔家的大事发表意见,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是要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好让乔家这些核心成员在抉择的时候,有一个依据。
“冠东,坐。”李钊雄把一盒烟递给乔冠东,道:“大家就等你了。”
乔冠东也不客气,坐在了一张椅子里,那椅子就是专门为他留的,“今天把大家叫在一起,还是商议老爷子的病。早上群生请了一位新的大夫来,似乎是有些办法。”乔冠东顿了顿,道:“群生,你把情况给大家讲讲。”
孟群生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价值所在,赶紧把情况汇报了一下。
李钊雄听完,就道:“顾老,您是保健委的老专家了,您说说看。”
顾益生思索片刻,道:“根据我的观察,这位年轻的大夫正如孟主任所说,是有水平的,切症也合情合理,不过,这方子就有待商榷了……”顾益生当下把大黄的具体功效,以及服用之后的影响,给在座的介绍了一下。
乔冠东吸了一口烟,眼前烟雾缭绕,有点像是他现在的思绪,抓不着个重点,他道:“顾老觉得这个方子可不可行?”
顾益生哪敢做这个决定,只能实话实说,道:“方子有些行险,如果是我来治,是不敢开这个方子的。”
李钊雄心里有些不快,他是中办的副主任,专门负责中央领导的后勤工作,保健也是其中一项,所以他还兼着中央保健委的副主任,平时没少跟这些中西医专家打交道,自然明白顾益生话里的道道。
顾益生这话说得极其保守,先把他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就是你们用了这个方子,那也跟我顾益生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又很聪明,没有说这个方子无效,而只说有些险,至于愿不愿担这点风险,就看你们如何抉择了。
“书房里烟大得很,群生,你陪顾老先到小客厅坐着。”李钊雄找了个理由,干笑了两声。
“是啊,我这熏得眼睛都有些疼了。”顾益生站起来,他知道乔家的人这是要召开“闭门会议”了。
等这两人一走,李钊雄就道:“老爷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众人对视一眼,心里明白李钊雄的意思,就是今天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了,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有一些事情,该向老爷子明说的,也必须明说了,趁着老爷子现在头脑还明白,把今后的大盘子定下来。
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无法逃避。可乔文德对于乔家,实在是太重要了。
远的不讲,李钊雄能够在中办担任副主任,这就是中央领导的心腹,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是不敢用的;而乔冠东如果不能时时跟上面保持同心同德,让自己始终站在正确的队伍里,也不可能在中纪委这种衙门里身居要职。
乔文德的眼光毒辣可见一斑,他很早就为两个儿子选好了路,并且扶着他们一步步高升,他的那些政治智慧、政治嗅觉,是你没有经历过那些风浪,就很难与生俱来的。
所以,在场的乔家核心成员,谁也没有急着开口,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乔家这艘大船,眼下还不能没有乔文德这位经验丰富的舵手来掌舵操盘,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乔冠东此时问了一句:“大哥,群生今天请来的大夫,给翟家的老爷子治过病,你了不了解情况?”
李钊雄点点头,作为中央保健委的副主任,要是对于这些情况做不到了如指掌,那他就太失职了,“翟家的独孙翟浩辉,以前得过疯病,这个很多人都知道,谢老也去治过,但没有效果,后来翟浩辉去了一趟南江,回来这病就好了,现在还在总参工作了。”
“群生请来的大夫,就是从南江来的。”乔冠东补了一句,然后看着李钊雄,“大哥你看这事可靠不?”
李钊雄想了想,道:“翟浩辉的病,不是保健委的专家经手,具体的情况很难知道了。不过我倒是知道另外一件事,常家那位已经过世的老爷子,有一次心脏病发,在军总医院抢救无效,被下了病危通知,已经是救不活了,后来翟老送来两颗药,竟然让常老爷子起死回生。这件事,有好几位保健委的专家都在场,后来常老爷子去世的那次,也请了配药的那位大夫过来,可惜来晚了,赶到的时候,常老爷子已经去了,听当时负责抢救的专家讲,那位大夫很年轻。”
“如果这两件是指同一个人的话……”
坐在旁边许久没开口的孔振平,也开了口,这个消息着实令人振奋啊,如果跟今天孟群生请来的那位大夫是同一个人,那这个方子的可信程度,就大了很多啊。
李钊雄就拿出电话,“我核实一下。”
此时秦一舟敲门进来,扫了一眼,看屋子里没有顾益生和孟群生,就道:“刚才老爷子专门过问了今天曾大夫看病的事。”
众人明白老爷子的心思,他之所以会过问,完全是因为这位大夫是孟群生请来的,老爷子对孟家的这老父子俩,到底还是有感情啊。
秦一舟又道:“我不敢隐瞒,如实向老爷子讲了情况。”
李钊雄就示意秦一舟说重点,伤食病又不是癌症,瞒着老爷子没有必要,何况说开了也好,“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老爷子让我去问顾老一句话。”秦一舟顿了一下,道:“老爷子想知道顾老行医一生,用大黄治好病的例子有多少,治坏了的又有多少。”
李钊雄就轻轻跺了一下脚,真是关心则乱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去问这个呢,顾益生说大黄不能用,只是根据大黄的功效、以及老爷子当前的情况来推断的,但到底大黄用了是否一定就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他可没讲啊。
乔冠东站起来,“我去请教顾老。”他也是坐不住,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李钊雄要留下来核实曾毅的来历,这事就只能乔冠东去做了。
“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偶尔会用到大黄,最近这几年,却是没有再用到这味药了。”顾益生听到秦一舟的问题,先是很意外,思索了大片刻,道:“现在仔细一回忆,好像用大黄治好病的例子,倒是能想起来几十例,但治坏治伤的,还真的想不出。”
乔冠东和秦一舟齐齐松了口气,想不出,那很可能就是没有,也就是说,这味药并没有顾益生之前说得那么可怕。
乔冠东就坐下来,对顾益生笑道:“顾老,您是用药的大行家,您给斟酌一下,看这个药能不能有一种比较安全的用法,既能看出疗效,又不至于出现很严重的后果?”
这就是试药了,中医上常用这种手段,在无法确认病因的情况下,顾益生有时候也会先下一两手药,去探一探病情的深浅。
琢磨了一下,顾益生道:“对于大黄这味药,我用的不多,但根据经验,如果要用的话,倒是可以降低了剂量先吃上一剂,大黄的药性是出了名的骏猛快捷,一剂就能知道有没有效果。”
“多少剂量是安全的?”乔冠东又问。
顾益生想了想,说了一个数字,道:“绝不能超过15克。”
“早上曾大夫来,有没有开出剂量?”乔冠东继续问道,这个必须得问清楚,毕竟顾益生也讲了,他不太会用这味药,而那位曾大夫既然敢开这味药,必然就是会用这味药了。
顾益生一摇头,道:“这个倒是没有说……”当时曾毅一说药名,医疗小组就吵开了,哪还能顾得上细问剂量啊。
乔冠东就扫了孟群生一眼,心中有些不悦,光有方子,不留剂量,你这办的是什么事啊,顾头不顾尾的。
孟群生忙拿出电话,道:“我现在就给曾大夫打个电话,把这些都问清楚。”
“是乔家。”
曾毅接到孟群生的电话,先向坐在对面的翟老说了一声,看翟老不反对,才接起电话,道:“孟大哥。”
“曾毅,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孟群生问了一句。
“方便,孟大哥请讲。”
孟群生就直入主题:“你早上开的方子,需要用多大的剂量?”
“90克。”曾毅说了个数字,“足量一剂。”
孟群生心中吃了一惊,这个数字的差距也太大了吧,那边顾老说绝对不能超过15克,而曾毅一开口就是90克,还必须是足量一剂。
放下电话,孟群生把剂量一讲,顾益生就直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剂量太大了,会出问题的。”
年轻啊,太年轻顾益生已经在心里给曾毅贴了个标签,这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啊。
“这个剂量不能用?”乔冠东再次向顾益生确认。
“绝不能用,剂量太大了。”顾益生还是摇头,但他清楚,乔冠东把一句话问两遍,就不是问自己能不能用,而是要知道有什么办法既安全又能用药。在心中斟酌了许久,顾益生才咬牙道:“如果一定要用,剂量必须减半,最多……最多能用三十克。”
这个剂量,顾益生还是有把握的,他把过脉,知道乔文德目前的身体状况,三十克的剂量,应该是在安全界限之内的。
乔冠东就知道这个药还是能用的,只是顾益生不敢用罢了,这也可以理解,谁也不想出现自己无法挽回的局面。
在楼下等了一会,李钊雄那边也打听清楚了,根据军总医院专家的描述,当时抢救常洪赢的年轻大夫,就是今天被孟群生请来的曾毅。这让他大为振奋,只要不是赤脚医生瞎开药方,那就比较靠谱了。
秦一舟把这些消息,还有顾益生的那些话,都原原本本去告诉了乔文德。
乔文德闭眼在床上想了很长一会,最后道:“告诉顾老,剂量减半,先吃一剂。”
秦一舟的背上就出了一层冷汗,乔老这是在冒险啊,可见他被这个病折磨得有多么痛苦,躺在床上睡不着,看见吃的东西又想吐,这哪是人受的。
乔文德自己下了决定,医疗小组的人虽然很反对,但在乔家几位核心人物的要求下,也只能勉强一试。
乔文德试药,就不简简单单是试药了,现场的急救设备全部打开,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几位西医专家更是全身披挂、严阵以待,急救车也等在楼下,医院方面更是专门预留了急救室,如果一旦有不测情况发生,也能确保乔文德的生命万无一失。
那边顾益生虽然知道西医们做了完全准备,但还是有些紧张,饶是给不少领导治过病,此时也是一头细汗,他架起了两个药锅,一边煮着大黄,一边煮着解药,两碗药几乎是同时端到了乔文德的面前。
即便剂量已经减半,但看到乔文德喝下一半的药汤时,顾益生还是忍不住上前夺下药碗,坚决不让乔文德再喝了。
就是这一半的药汤,也搞得现场气氛极度紧张,大家各个屏气静声,都在仔细观察着乔文德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生怕不能及时发现不对劲的情况。西医专家们都认为乔老吃了泻药,一定会大泄特泄,顾益生紧张的表情,更让他们觉得这种猜测几乎就是事实,而且马上就要发生。
可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从下午一直等到了半夜。
李钊雄几人就坐在隔壁,大家没敢睡,都是坐在椅子里,困了就打个盹。
秦一舟走进来的时候,几个人立刻警醒,李钊雄问道:“情况如何?”
“我问过顾老了,现在药物的有效期已经过了。”秦一舟说到,“老爷子没有出现排泄的情况,而且已经能够睡着了。”
“好啊。”
李钊雄一拍椅子的扶手,老爷子可是有将近一个月都不能睡着了,看来这药是完全对症的乔家渡过这次的难关,大有希望啊。
“刚才老爷子醒了,吩咐顾老明天无需减量,再吃一剂。”秦一舟说到。
第二天,顾益生胆战心惊地又熬了一剂药,被乔文德一口不剩地喝了下去。顾益生此时直后悔,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乔文德的保健医生呢,这次乔文德就算能被治好了,自己也要被吓出一身病来。
喝完两个小时后,乔文德的肚子终于有了点动静,西医专家们精神大振,这是要泄了。
谁知乔文德便出几粒宿粪后,肚子就又消失了动静,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但大家不敢大意,继续盯在屋子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情况,等到大半夜,大家就有些撑不住了,毕竟是连续折腾两天了。在乔文德的屋子里,专家们沉沉睡去,隔壁房间里,乔家的几位核心成员也都打着盹。
秦一舟坐在椅子上,猛然一个打盹,就醒了过来,睁开眼,他习惯性去看床上乔老的情况,一看之下,就吓出一身汗,睡在床上一个月的乔老竟然不见了。
“乔老乔老。”秦一舟赶紧喊醒大家,然后急匆匆地满屋子去找。
隔壁的李钊雄几人就被惊动了,听见秦一舟在外面大喊“乔老”两个字,几人平时就是再如何地泰山崩而面不改色,此时也都齐齐变了色,难道……难道老爷子就这么去了吗?
几人冲出屋子,就看到秦一舟正在挨个打开房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李钊雄问道。
秦一舟就道:“老爷子不见了。”
李钊雄恨恨地一瞪眼,人不见了,至于这么大呼小叫嘛,“大家都去找找。”
秦一舟才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但这两天他的精神也完全处于紧绷的状态,乍一睁开眼,老爷子不见了,换了谁都得吃惊,秦一舟刚才都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之中呢,不然老爷子怎么会不见了,现在想想,这未必是坏事啊。
大家匆匆下楼,刚到客厅,就听外面传来威严的声音:“嚷什么,我还没死呢。”
众人大喜过望,赶紧推开房门,就看外面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原来昨夜竟是下了一场大雪。
乔文德此时就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脚下已经扫出了一片空地。
秦一舟赶紧拿出一件大衣,冲过去给乔文德披上,道:“乔老,外面这么冷,还是赶紧回屋吧。”
李钊雄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一个月不吃不睡,卧床不起的老爷子,竟然自己下地去扫雪,这不是还在睡梦之中吧。
乔文德扔下扫帚,就往屋子里走,道:“我已经没事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一舟,你招呼一下。”
李钊雄上前两步,伸出手,就要去扶老爷子。
谁知乔文德一瞪眼,道:“你这个保健委的副主任,我看做得实在是不合格。”说完,乔文德自己背着手,也不用人扶,就自己走进了屋子里。
李钊雄有些惭愧,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自己作为保健委的副主任,却没能发现曾毅这等神医,这实在是不称职啊,而且还害得老爷子受了这些苦。但此刻他一点不介意被老爷子训斥,老爷子还有力气训斥他,也是一种好事啊。
众人跟着进去,就听乔文德道:“准备早餐,然后把曾大夫请过来,我要当面道谢,钊雄你亲自去请。对了,怎么不见群生啊,让他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