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挂着甲A号的军用吉普,在深夜的京城大街上风驰电掣,先前的开道车上,闪烁着刺眼的警备灯。
守在振华路派出所门口的武警战士,拦也没敢拦,还没回过神的工夫,两辆吉普就冲进了派出所之内。
张杰雄跳下车,神色严峻,快步朝里面走去。
“张将军。”罗刚永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走到了门口,向张杰雄打了个军礼。
张杰雄抬手军礼,脸上毫无表情:“辛苦了,老罗。”
一声“老罗”,就让罗刚永心里猛跳了一下,看来自己这次赌对了,张杰雄是翟老身边的警卫参谋长、贴身的心腹,他这么喊,就说明翟老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了,至于张杰雄脸上冷漠的表情,罗刚永心里很清楚,张杰雄永远都是那副模样,“还好来得及时,现在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下一步怎么做,还请张将军指示。”
张杰雄的眼神朝这边一扫,胖所长浑身瑟瑟发抖,惊骇到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扭曲变形,前脚一位武警少将刚到,后脚又来一位陆军少将,我的老天爷啊,这次不光是自己完蛋了,怕是那位部长的公子,也要跟着完蛋了。
司机的双腿此时也是抑制不住地发抖,心情激荡,牛掰啊,太牛掰了,曾主任在京城的人脉,真是强大到让人不可想象,相比之下,那个什么发改委的处长,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这里现在由我们接手,我的副手会留下来配合你。”张杰雄冷声道。
罗刚永就松了口气,他今天过来解救曾毅,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武警部队的身份非常尴尬,军队的建制,却没有军队的身份,说是武装警察,但又不像警察那样拥有独立的执法权,轻易调动,很容易授人以柄,他道:“我明白。”
张杰雄也不多说,朝曾毅一抬手,“曾毅跟我走。”完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曾毅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否则张杰雄绝不会深夜亲自出现在这里,他紧跟上两步,低声问道:“什么事?”
“带上你的医药箱,去军总医院。”张杰雄快步走到车前,一把拉开车门,示意曾毅赶紧上车。
曾毅闻言却是浑身一震,登时僵在了那里,他还以为是翟老出事了呢,心中的感觉一时非常复杂,也不知道是震惊,还是难受,又或是不能接受。
张杰雄将曾毅的反应完全收在了眼底,心道难怪翟老如此看重他,果然真是重情重义啊,他急忙补了一句,“不是老首长。”
曾毅这才活了过来,急急道:“我的药箱在驻京办……”
说完,他就看到了被拦在派出所外面的唐浩然、龙美心等人,于是问道:“张大哥,驻京办跟军总医院的方向一致吗?”
张杰雄立刻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叫过卫兵,让他听候曾毅的差遣。
曾毅就朝门外走去,喊道:“唐大哥。”
唐浩然到派出所的时候,武警就到了,他被拦在门外很长时间了,现在看到曾毅完好无损,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曾毅,你没事吧?”
“我没事,长话短说,麻烦你现在立刻跟卫兵返回驻京办,到我的房间去取医药箱,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军总医院。”曾毅吩咐道。
警卫团的卫兵反应超一流,曾毅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快速跳上军车,一个猛烈的掉头,就冲唐浩然开了过来,载上唐浩然,飞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后,张杰雄的军车也冲出了派出所,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消失。
龙美心在那里低声嘀咕,心道曾毅可真是没良心,竟然都不向自己报一声平安就跑了,害自己白紧张这大半天。她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被送进军总医院的是常洪赢,所以并不是很焦急。
罗刚永此时走到龙美心跟前,他挺感激自己的这位外甥女,道:“美心,曾毅没有事,夜里太凉,你还是先回去吧。”
龙美心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进去的意思,道:“还没完?”
罗刚永脸上肃杀之气再起,“老翟家的威严,岂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挑衅的,不管是谁,都要他付出代价。”
龙美心就知道还会有人倒霉,反正她只要看到曾毅没事就行,对这些并不关心,便道:“那我就先回了,这曾毅真是个惹事精,从来不让人消停。”摆了摆手,龙美心就钻进自己的跑车,也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张大哥,是谁?”曾毅问道。
张杰雄本不愿意讲,但想了想,还是对曾毅如实相告,道:“是住在老首长对面的常老,他是常俊龙的爷爷。”
曾毅立刻就想起第一次去玉泉山,见到的那位手捧礼盒的警卫参谋,他知道翟家对面是常宅,但没有想到常俊龙就是常洪赢的孙子,一时也觉得巧得有些离谱了。
看曾毅没说话,张杰雄道:“常老是老首长以前的……”
曾毅一摆手,道:“张大哥不用说了,我明白。”翟老能把自己用来保命的药丸,都交给常洪赢,曾毅又岂能不明白翟老的意思。
张杰雄也就不再说话,心道这事要是换了自己,怕是就不会去救,一是没有必要,二是没有义务,三是没有理由。
曾毅又何尝想去,常洪赢短短时间内两次发病,肯定是有很深层次的病因,自己以前没接触他的病,现在突然插手,完全就是一片迷茫,想抢救,一时半会也难以下手。而且这种病发作起来,必然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上次就差点没抢救过来,这次怕是更危险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到达军总医院,常洪赢的警卫参谋廖新正等在下面,饶是他训练有素,今天也是面有忧虑之色。
看到张杰雄领着曾毅下车,廖新先是稍微一意外,随后就立刻一伸手,“张将军,这边走。”
电梯有卫兵守着,专等张杰雄的到来。
“廖参谋,等会还有医药箱送来,你接引一下。”张杰雄走进电梯的时候,交代了一句。
廖新怕耽误事,就没敢跟着上去,看着电梯门合拢,就又站在门口,等着有人送医药箱过来。
楼上急救通道的门口,也有卫兵守着,张杰雄一亮证件,就领着曾毅进去。
一推门,就听到常胜意的怒喝声:“你这个孽障,这次老爷子要是有事,我绝饶不了你。”
常俊龙低着个脑袋,脸色发白,他赶到医院,就听说爷爷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医院当场下了病危通知,常俊龙就知道自己闯了天大的祸,任凭常胜意怎么骂,都不敢还口。
旁边一位风姿犹存的美妇人劝道:“老常,少说两句吧,俊龙也不是有意的……”
常胜意一甩胳膊,随即双手叉腰喝道:“这个逆子,就是你惯出来的。”常胜意此时烦躁异常,竟然也顾不上什么家丑不能外扬了,就算权位再高再重,也总会遇上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
张杰雄就知道今天这事内有蹊跷,不过他此时顾不上细琢磨,领着曾毅快步上去,“常部长。”
常胜意这才稍稍压制住脸上的盛怒,急急往张杰雄背后去看,当看到曾毅年轻的面孔时,有些失神,“张将军……”
“这位是曾毅,医术非凡。”张杰雄简单介绍一句。
常俊龙听到曾毅两字,头部猛然抬起,然后面露惊骇之色,这就是自己父亲从翟老那里请来的大夫?
常胜意顾不上细说了,一拉曾毅的手,“曾大夫,我相信翟老的评价,这次全拜托你了。”
曾毅一摆手,道:“我尽力而为。”说完,也不耽搁,接过护士递上的白大褂一套,就往急救室走去。
刚到急救室门口,“砰”一声,急救室的门大开,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的女性大夫,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曾毅就心道坏了。
果然女大夫摘下手套,遗憾说道:“常部长,我们医院已经尽力了,对不起……”
常胜意一时如被雷击,怔在了当场,他身后的美妇人更是一头就要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卫士扶住。至于常俊龙,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的,绝不会的,老爷子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常胜意回过神,几步跨到女大夫身前:“丁主任,请您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再试试……”
丁主任摇着头,叹息道:“该用的办法我们都用了,常老自身的求生意愿非常弱,我们也是回天无力啊……”
常胜意一把抓住丁主任的胳膊,“丁主任,一定要再试一试再试一次,说不定就有效果。”
丁主任挣开常胜意的手,劝慰道:“常部长,请您冷静,节哀顺变。”
常胜意还是不肯接受这个结果,突然就撇开丁主任,急急到了曾毅面前:“曾大夫,请你务必想想办法,上次你有办法,这次应该也会有的。”
曾毅只好道:“常部长,我尽力吧。”说完,就进了急救室。
丁主任看曾毅进去,就站在了原地,心道刚才那个年轻人,难道就是上次送来那两颗药丸的大夫吗?
上次张杰雄把药丸送来的时候,正是丁主任办法用尽,准备要宣告抢救无效的关口,本来对于成分不确定的药丸,医院是不能同意用的,但这两颗药丸是翟老送来的,翟老的身份在那摆着,不可能拿救命的事开玩笑。一番商议,又征得常胜意的同意,医院才给常洪赢用了药。
谁知药丸服下不到一刻钟,常老的心脏就重新恢复了动力,再经过医院的一番抢救,总算保住了常老的周全。
可以说,那两颗药丸就是保命的灵丹妙药,用中医的话讲,就是回阳救逆,药死人而医白骨。
丁主任当时就很好奇,这药丸到底是谁做的。丁主任可是总医院最好的老年心脏病专家了,而且是工程院的院士,在她手里抢救回来的国家领导人生命,有数十例之多,在这方面,丁主任是世界级的大权威,凡是她宣布了抢救无效的病人,就绝对不可能再救活了。
唯一一次的失手,就是上次了。
曾毅进去之后,就陆续又有几位大夫从急救室走了出来,这让常胜意的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老爷子不能有事,绝对不能,如果老爷子一旦西去,常家就完了,自己也完了。
因为当年的错误妥协决定,让常洪赢并不受后面几任最高领导人的信任和重用,能够从副总长的位置退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要知道还有很多人,都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常洪赢的抉择虽然错了,但确实也保护到了一些人,这些年常老健在,这份人情就还在,靠着这些关系,常胜意才坐上了副部长的位置。
可一旦常老不在,这些人情就立刻不复存在。常家本身就势单力薄,而且因为当年的事,在各种势力里都不讨好。常老离世,就意味着常家会就此衰败,而常胜意的仕途,也将止步于副部长这一级了,甚至能不能保住目前的职位,都会成为未知数。
常俊龙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了,额上的细汗层层冒了出来,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象老爷子不在了,自己会是什么景况。
过了有十多分钟,曾毅走了出来,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摇了摇头,遗憾道:“常部长,常老已经去了,请您节哀顺变吧。”
那位美妇人刚从昏厥状态回转过来,再闻此噩耗,顿时就啼哭了起来,悲伤欲绝。
常俊龙却是抬头看着曾毅,眼里充斥着深深的恨意,他不信曾毅的话,上次只靠两颗药丸,就能救活爷爷的命,这次为什么亲自出手了,怎么反而救不活了呢?一定是见死不救,这小子是在报复自己。
常胜意不肯放弃,一把抓住曾毅的胳膊,道:“曾大夫,你一定有办法的,请你再试一试。”
曾毅也看到常俊龙的那充满恨意的目光了,他跟常俊龙对视着,眼里坦坦荡荡,并无任何惭愧和遮掩,叹道:“太晚了……如果能再早一段时间,或许还有办法……请恕我无能为力。”
常俊龙一听,顿时面如死灰,今天曾毅为什么会这么久才赶到医院,他心里再是清楚不过了。当时他就是从曾毅身边擦身而过,如果那时候收手,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张杰雄又将常俊龙的表情收入了眼底,心里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廖新推开了急救通道的门,手里捧着曾毅的药箱,急急喊道:“曾大夫,药箱到了。”他朝这边跑了两步,等看清楚里面的形势,脚步就戛然而止……
曾毅走过去,接过药箱,虽然已经用不上了,但还是道了一声“谢谢”,完了提着药箱向外走去,张杰雄随后跟上。
丁主任也离开了现场,面对今天的情况,看来这位年轻人也是回天乏力啊,神医再神,毕竟也只是医生,而不是神仙。
常胜意此时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盛怒,一巴掌抽在常俊龙的脸上,打得常俊龙趔趄了好几步,然后奔急救室去了,自己的老父亲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竟是连一句遗嘱都没有留下。
张杰雄将曾毅送回驻京办,等返回玉泉山的时候,天色已近拂晓。
翟老就坐在客厅的竹椅里,身上披着一件羊毛毯子,神色微寐,等到郑杰雄进门的脚步声,翟老睁开眼睛,问道:“怎么样了?”
张杰雄走上前,替翟老掖了掖毯子,才低声道:“常老已经去了。”
翟老浑身一震,眼里有些不肯相信,还有些落寂。
“曾毅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已经下了死亡结论,放弃了抢救。”张杰雄简单说着情况,“曾毅说要是能早到一会,或许还有办法……”
翟老长叹一声,心道这一啄一饮,莫非都是前定,今天要不是常俊龙生出这个事端,老常的命或许就保得住啊,而老常这一去,常家就彻底完了,常俊龙这小混球今后怕是再也不敢去惹是生非了,“命啊。”
张杰雄又道:“昨天吃过晚饭,常俊龙提起常老当年的旧事,惹得常老闷闷不乐,回屋睡下之后,就犯了病……”
翟老眼中顿时迸射出暴怒,大手一扶椅子,就要站起来,可最后又缓缓坐回到椅子里去了算了,算了,老常已然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这种逆子如果生在翟家,自己早就毙了他了,可这毕竟是常家的家事,自己没有理由去插手。
而且老常就这么一个孙子,平时宝贝得不行,现在他尸骨未寒,难道自己还要能让他死不瞑目吗?
张杰雄就明白翟老的意思,这是不打算追究常俊龙了,但他还是请示道:“曾毅已经回驻京办了,今天袭击他的人,都是御宴宫的保安,目前……”
翟老一摆手,“我累了,扶我进屋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张杰雄眼里闪出一丝震惊,翟老可是个很固执硬气的军人,从来都不让人去扶他,可现在竟然说了一个“扶”字,看来常老的去世,对老首长的打击很大。
张杰雄伸手去扶,翟老却没让他扶,而是一背手,自己踱向卧室。
走到卧室门口,翟老突然站住,回身道:“你去安排,我要参加老常的遗体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