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幕初降,虞世基的马车便缓缓停在宇文述的府门前,早有门房飞奔进去禀报,虞世基也不从马车出来,他自恃身份,自然不肯站在台阶前等待。
片刻,他看见宇文述匆匆从府中出来,这才慢慢走下马车,对宇文述拱手笑道:“宇文公,冒昧登门,请勿见怪!”
“哎呀!虞相国这是说什么话,就怕虞相国高雅绝妙之人,嫌宇文述粗鄙,不肯登门。”
宇文述满面春风奔出,拉住虞世基的袖子笑道:“不给我留两幅墨宝,我今天是不会放你走。”
“宇文公若想要我的字,那我就献丑了。”
虽不太谦虚,但虞世基确实是书法名家,和他兄弟虞世南号称‘二虞’,虞世基对自己的字极为自负。
书房内,虞世基站在宣纸前凝神片刻,提笔便将自己写的《零落桐诗》一挥而就,笔一放,呵呵笑道:“献丑了!”
“好字,好一幅草隶!”
宇文述连声赞叹,又读道:“零落三秋干,摧残百尺柯。空余半心在,生意渐无多。”
这首诗意境颇为萧瑟,使宇文述心中若有所感,便点点头,“虞相国请坐!”
两人坐下,一名侍妾上了茶,宇文述喝了一口茶,缓缓问道:“虞相国觉得朝局如何?可是已到‘生意渐无多’的时刻?”
虞世基和宇文述因杨元庆这个共同的敌人而结盟,但两人又各有心机,远远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虞世基笑了笑,“圣上的龙舟快造好了,出发的时间已经定好,就在半个月后,这一去,估计我们就得在江都过新年了。”
“过新年倒无妨,就怕在江都度过余生。”宇文述又试探道。
虞世基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这次主要是去监督南方官员,最近南方官员颇有离心之意,圣上担心南方分裂,而且他也明确告诉我,明年四月回京。”
宇文述眉头紧锁,小心翼翼问道:“最近有传闻说圣上想迁都江都,虞相国认为圣上真有此意吗?”
虞世基沉思一下道:“漕运断绝,税赋微薄,在洛阳只能是坐吃山空,得长远考虑,江都是江淮富庶之地,有稳定的粮食供应,圣上坐镇江都,亦可指挥天下剿匪,待匪患平息再回洛阳,圣上也说,他将传位予长孙,他回江都养老,所以,我认为迁都不可能,再说,你我皆是圣上心腹,外面传言,我们能相信吗?”
宇文述呵呵一笑,“虞相国说得极是,是我失计较了。”
宇文述没有再说话,其实杨广去江都正合他意,现在杨广日程已定,那么他宇文家族的大计也渐渐到来。
这时,虞世基取出一份奏折,放在宇文述面前,“宇文公看看这封奏折。”
宇文述心中疑惑,拾起奏折看了一遍,他顿时勃然大怒,这竟是裴仁基弹劾他长子宇文化及借剿匪之名勒索地方、收受贿赂的奏折,宇文述重重一拍桌子,“他好大的胆子!”
虞世基笑了笑,站起身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另外,我提醒宇文公,裴仁基毕竟是光禄大夫、闻喜裴氏,宇文公若有心对付他,还是要以公对公比较好。”
“多谢虞相国提醒!”
宇文述送走了虞世基,又回到书房,此时他已无心欣赏虞世基的墨宝,裴仁基对儿子的弹劾令他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虞世基的用意他当然明白,就是要借自己的手去对付裴家,只是他明知虞世基有私心,但他又不得不按照虞世基的提示去做,这个关键时刻,他的儿子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这一次裴仁基的弹劾奏折因虞世基而被截住,那下一次呢?他如果让裴蕴来弹劾,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述心急如焚,他一刻也坐不下去了,立刻站起身令道:“立刻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
皇宫内一片凌乱,到处都是箱笼,这对宫人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圣上的长年出巡使他们开箱收箱已成为常态,不过今年有点奇怪,一般是出行前五天才收拾,但这一次,据说要半个月后才出巡,而且皇后娘娘吩咐,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要带上,这便使大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宇文述一路匆匆走来,在宣政殿广场上正好遇到当值侍卫首领,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是结拜之交,他看见了宇文述,连忙上前施礼,“小侄参见宇文伯父!”
“今晚是贤侄当值吗?”
“正是小侄!”
宇文述知道如果杨广要派侍卫去抓人的话,必然是由当值郎将司马德戡指派,他连忙把司马德戡拉到一旁,低声对他说了几句,司马德戡拍拍胸脯,“伯父,一切包在小侄身上。”
宇文述赞许几句,快步向偏殿走去……
御书房内,杨广心情十分沉重,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虽然他把萧瑀贬去地方为官,但萧瑀临走时上的一份奏折还是令他心烦意乱,天下竟有三十余个郡失去了联系,而且都是北齐故地,如果不是官员造反,就是郡县沦陷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杨广也不例外,他雄才大略,志向高远,以陈叔宝的荒淫为镜,勤于政务,疏远女色,这是他的优点,但隐藏在他优点背后,却又有致命的弱点,他经不起挫折。
雁门之围,使他帝王的尊严丧失殆尽,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信心,面对越演越烈的各地造反,他想到了逃避。
现在,几乎整个山东都陷入到造反的大潮之中,洛阳四面受敌,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他需要找一个安全之所,从容部署剿匪,要么关中,要么江都,关中是关陇贵族老巢,比洛阳还危险,他不会去,只能是江都。
想到江都,杨广心中泛起一缕温情,那是他心灵的归宿,那里湿润的气候、富庶的水乡,高雅的文士,清丽的女人,温婉的语调,一切都令他无比陶醉。
杨广背着手,默默望着窗外夜色,一个念头从他心中涌起,沛不可当,他要去江都,忘掉北方的一切烦恼,此时,杨广心急如焚,他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禀报:“陛下,宇文相国来了,说有急事禀报!”
杨广叹了口气,宇文述的到来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宣他进来!”
片刻,宇文述匆匆走进御书房,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恍若不知他的到来,宇文述虽然心急,但此时却不敢打断杨广的思路。
半晌,杨广徐徐问道:“宇文爱卿,你是朕的老臣了,跟着朕经历风雨多年,你说说,朕要不要去江都?”
“陛下,微臣只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杨广回过头注视着他,“你是说,洛阳现在是围墙吗?”
“陛下,洛阳外有北齐盗匪猖獗,内有关陇贵族余孽未消,粮草不继,税赋断绝,杨玄感造反,在洛阳振臂一呼,万民响应,可见民心不附,臣想不到洛阳还有什么安全之处?一旦乱匪四聚,恐怕天子之令传不出百里,臣肺腑之言,请陛下明鉴!”
杨广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是这样想,他暂时放下南巡之事,问道:“宇文爱卿有什么事情找朕?”
“陛下,臣刚刚接到长子化及的急报,裴仁基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欲据上洛郡响应杨元庆,情况万分紧急。”
杨广眉头一皱道:“裴仁基虽属闻喜裴阀,但裴蕴尚无异心,他何以如此?”
“陛下,裴仁基之子裴行俨便是杨元庆手下大将,他是为其子助杨元庆,而非裴阀。”
杨广却不知道裴仁基之子在杨元庆身边,他惊讶地问:“宇文爱卿所言是真?”
“臣句句之真,若陛下不相信裴仁基有谋反之心,可派侍卫把他抓来,详加审问,若臣的举报不属实,任陛下处罚!”
既然宇文述这么说,杨广倒相信了几分,立刻令道:“传朕旨意,命侍卫立刻去上洛抓捕裴仁基回京!”
宇文述暗暗得意,有司马德戡帮忙,裴仁基逃不过自己手心。
……
上洛城郡衙内,宇文化及坐在客堂内慢慢喝着茶,眼中精光闪动,他已经抵达上洛城五天了,今天是第二次来找太守张济,他很喜欢上洛城,这里人口众多,有不少富商大贾,足以让他大捞一笔。
只是太守张济动作太慢,令他等得焦急,好在张济每天送来歌舞妓陪他寻欢作乐,他对张济的印象倒也不坏,可以再等下去。
“张太守来了!”
门口有人禀报一声,张济笑呵呵走了进来,拱手道:“让宇文将军就等了。”
“只要事情办好,我等一等无妨!”
宇文化及眯着眼问道:“已经五天过去,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张济坐下来,取出一份礼单放在桌上,“这是我从一些富户那里募集到的剿匪军费,一共三十万吊,如果宇文将军还能再等几天,还有大概三十万吊左右。”
宇文化及笑得眼睛都弯了,不错啊!上洛郡果然是富裕之地,在别的郡最多只能勒索到十万、二十万,可这里居然三十万吊到手,再等几天还有三十万吊,令他心花怒放。
“张太守的心意我明白,我一定会禀报父亲,调太守入朝为侍郎,就不知还要再等几天?”
张济呵呵一笑,“那就多谢宇文将军的美意了,最多两天,六十万吊钱,一定如数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