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酌颂带姜怀夕到最近的医院做了检查。
等待的间歇,陈酌颂见她塞着耳机,问她:“姜怀夕,你在听歌吗,听什么歌?”
姜怀夕摘下耳机侧头看他:“没什么,习惯而已。”
她听的不是歌。
是过去那些年里,外公发给她的语音消息,她找人把那些消息整合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听。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她大概也不会想着活到现在。
为了错开这个话题,她问陈酌颂:“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人工智能领域吗?”
“嗯。”陈酌颂坐得笔直,两手放在膝盖上:“前两年我开始自主创业,现在也有自己的团队了。”
姜怀夕垂下眼帘:“挺好的,陈酌颂,祝你成功。”
“你呢?”陈酌颂关注着排队的情况:“你现在在做什么?”
姜怀夕想了想:“特殊现场清理,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兼职。”
陈酌颂皱了皱眉,他看过去,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和带着几分自嘲的唇角:“特殊现场清理,大概是什么工作内容?”
“凶案现场。”
姜怀夕抬头看他:“警方做完取证工作,我们会去清理现场,当然,也有自杀,或者有些人死了很久没有被发现,尸体被处理后,我们会清理案发现场,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多了。
“听起来很酷。”陈酌颂笑了起来:“和你一样酷。”
“酷吗?”姜怀夕抬头看他,陈酌颂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自嘲。
自杀,情杀,仇杀,病死,在房间里几个月才被发现的年轻人和老人,这几年来,她几乎看遍了任何人所有肮脏和龌龊的关系。
也看了太多可怜人的下场。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最后都是死。
陈酌颂假装没有看到她的情绪:“当然很酷,可是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工作?”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姜怀夕学的是建筑。
前一个排队的患者出来,护士叫了姜怀夕的名字,她站起来,顺便对陈酌颂说:“钱多。”
陈酌颂没听明白:“什么?”
“没什么。”姜怀夕推开他的胳膊:“我自己进去吧,你别来了。”
她快走两步进了诊室,陈酌颂刚要追上去,一低头就看到她的一只耳机掉在了地上。
他迟疑了一瞬,俯身拾起耳机,看着手上这只耳机,他忍不住将耳机放到了耳边。
耳机里传来苍老而又慈祥的声音。
“怀夕啊,你每天不要太累啦,好好学习。”
“怀夕啊,外公就是感冒,没什么大事,你别操心啊。”
“我们家怀夕最近过得怎么样?”
“怀夕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外公祝我们怀夕生日快乐啊。”
……
陈酌颂初遇姜怀夕,她就带着耳机,她好像跟所有人都融不进去。
每天独来独往,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兼职,又一个人回学校。
他偷偷找人打听过她,大学四年,姜怀夕都稳定在专业前几名。
听说她原本有保研机会,是自己拒绝了。
又听说她是他们学院原定的优秀毕业生,她也拒绝了。
姜怀夕不知道的是,她毕业那天,陈酌颂专门从公司请了假去看她。
他毕业两年,她还是那个样子,穿的还是他以前见过的黑色帽衫,不跟任何人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拨穗礼的时候,陈酌颂偷偷给她拍了照。
相较于别的同学要么喜悦,要么难过,她似乎对于毕业这件事平静得不像话。
陈酌颂一路跟着她,所有人的人怀里都抱着鲜花,所有的人都在热切地交谈,她仿佛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在哭什么。
陈酌颂来之前定了花,那一刻他忍不住了,以偶遇的姿态轻拍了她的肩膀。
那时候她耳朵里也塞着耳机。
他借口来找一个朋友,但不知道对方花粉过敏,所以送给她,并且祝她毕业快乐。
她说谢谢。
两个人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最后他鼓起勇气说一起吃个饭。
当时姜怀夕怎么说的?
她说:“不用了,我待会还有兼职。”
他诧异地问她:“你都毕业了还兼职?”
“今天最后一天。”姜怀夕拿着花离开,走之前说:“陈酌颂,谢谢你的花。”
陈酌颂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那束他挑了一早上的向日葵。
觉得她可能不喜欢吧,拿过那束花的时候她都没笑。
还有就是,虽然他大她两届,姜怀夕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学长。
想到这些的时候,陈酌颂有点苦恼,看着手上的耳机,他又轻轻地把它放在了椅子脚旁边。
姜怀夕处理好伤口出来,目光在刚才坐过的地方四处搜寻,在椅子脚下找到了耳机。
她松了口气,捡起耳机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酌颂失笑:“我去哪儿?咱俩住同一家酒店,要走也是一起走啊。”
姜怀夕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陈酌颂又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随便给你介绍的那家酒店吧,我既然来了,肯定也要住啊。”
姜怀夕有点羞窘,她有点尴尬地往前走:“噢,那我们一起走吧。”
陈酌颂在后头忍着笑,快步追了上去。
***
宋聆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怕张秀英已经睡了,还叫了酒店前台来给她开门。
一进去就看到张秀英着急忙慌地从贵妃椅上站起来,迷迷茫茫地看着她:“你去哪儿了?”
宋聆秋拖进来个很大的行李箱,在地上打开,里面是衣服鞋子,还有一些医用药品。
“衣服和鞋子,你试试吧。”
她不看张秀英的眼睛:“我找人买的,你要是不穿就丢了,拿着也占地方,噢,最下面那两套是给姜怀夕的。”
张秀英愣了愣,终于清醒过来:“我试我试,我去厕所试。”
宋聆秋嗯了一声。
她去了洗手间试衣服和鞋子,宋聆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目光落在了张秀英放在桌子上的挎包,想起她总是这个挎包不离手。
宋聆秋走过去,盯着那个挎包。
挎包上的标志已经被磨没了,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挎包当初是什么颜色,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一定用了很多年,但张秀英又保护的很好,因为她看到挎包上细密的针脚。
宋聆秋总觉得这个挎包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直到她抓起挎包,看到角落里同色系的绣字。
聆秋送。
宋聆秋忽然认出了这个包。
那是她高二的时候物理竞赛得了全国一等奖,用奖金给张秀英买的母亲节礼物。
张秀英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来:“聆秋啊,你来看看,还挺合身的。”
宋聆秋脑子里嗡嗡地走过去拉开洗手间的门,看到张秀英有点期待的目光。
“挺好的。”她说:“还有几件,你都试试,顺便把澡洗了,睡衣我给你拿过来,淋浴你会用吧?”
张秀英眼尾带着笑:“哎,好,我会用,你别担心。”
“我才懒得关心你。”
宋聆秋说了这么一句,从行李箱里给她拿了睡衣过去。
洗手间传来水声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那个挎包上。
宋聆秋走过去,拿起那个挎包。
挎包里张秀英的旧手机不小心掉了出来。
捡起手机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宋聆秋发现,张秀英的手机没有设置密码。
看到她的手机屏幕,宋聆秋忽然就愣在了那儿。
因为屏幕上是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