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怀夕在医院昏迷了两天。
陈酌颂是她去外公墓地的当天中午赶到东州的。
一帮人兵荒马乱找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他忽然问:“怀夕外公的墓地在哪里?”
他们赶到墓地的时候,姜怀夕已经有点意识混乱了。
在她脱离危险昏迷的这两天里,陈酌颂就没来医院了,还是黎烟青给他打电话说姜怀夕醒了他才又赶回来。
“什么都别说。”他满身疲惫地走过来:“等你身体舒服一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怀夕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陈酌颂又来了。
他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笔挺的西装勾勒出他颀长又清雅的身材。
宋聆秋早上就给姜怀夕送来了一套衣服,让她跟陈酌颂出去的时候穿。
姜怀夕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衣服旁边放着的口红和眉笔。
忽然想起初见陈酌颂的那一天,宋聆秋那么轻易就察觉了她的心思,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全了一个自卑女孩的尊严。
她换好衣服,涂了口红,又回想着泱泱教的手法画了眉毛。
怎么都没有想到,陈酌颂会带她到她和外公的那个家。
在她发呆的时间里,陈酌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进去就知道了。”
姜怀夕在满腔的疑惑中跟随他走到门口。
大门推开的时候,陈酌颂又停下,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眼罩一样的仪器:“戴上这个。”
姜怀夕什么都没问,任由他将仪器固定在自己脑袋上。
随着一声叮铃的开机键响起,姜怀夕忽然僵立在原地。
她看到了外公。
他站在院子里。
看到花园的时候,他在里面锄草,笑着站起来说:“怀夕呀,这花开的可真好,外公摘几朵放到你房间去。”
她稍稍移动目光,外公又站在了小花园外面,他轻哼着一首歌回头看姜怀夕:“多亏我家怀夕改了家里的排水系统,前两天下暴雨,咱们的小花园差点就淹啦。”
姜怀夕已经泣不成声。
能再看到这样鲜活的外公,她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啊。
她开口:“外公。”
“外公”慈爱地回应着她:“诶。”
她又叫了好几声,视野中的那个人一遍又一遍温柔而又慈爱地回应着她。
陈酌颂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走过房间,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他的身影。
他们走到外公的房间,陈酌颂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抱了抱姜怀夕:“怀夕,好好跟外公说说话吧。”
姜怀夕泪如雨下。
她看到外公坐在摇椅上睡觉,小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多么熟悉的画面呢,熟悉到姜怀夕下意识地叫:“外公。”
外公像曾经一样睁开眼看她,笑着说:“怀夕呀。”
姜怀夕不敢往前走半步,她哭着说:“我好想你……”
“怀夕。”
外公说:“外公也很想我们怀夕,可是怀夕,外公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爱着你,我们怀夕从小就讨人喜欢,外公很感谢,感谢那些喜欢我们怀夕的人。”
姜怀夕重复着:“外公……我好想你……”
“那就把想念换成笑,换成好风景,换成你的梦想,你想去做的事,见的人,想看的风景,太阳,月亮,树木,花草,好吃的东西……”
外公笑起来是那么和蔼:“怀夕,不要食言,好好去过人世间的生活,等你将来见到了外公,好好讲给外公听。”
姜怀夕泣不成声。
“外公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们怀夕,我怎么舍得呢,怀夕是世上最乖巧的孙女,怀夕,不要把自己困在执念当中,外公唯一的心愿,是我的孙女能好好地去过她的日子,不是看她伤害自己,你明白么,你如果感受得到外公对你的爱,你就该知道这一点。”
姜怀夕哭着点头。
“去过日子,去过生活,去过真真实实的,我们怀夕的人生。”
外公朝她挥手:“脚踏实地,和真实的,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去过你的人生,一日三餐,风景名胜,哭哭笑笑,去过那样的日子,知道吗?”
***
从外公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姜怀夕怀里抱着她和外公的合照。
她哭的眼睛红肿,却露出真实的笑容问陈酌颂:“陈酌颂,你让我等,就是在等外公吗?”
“是。”
陈酌颂同样笑着:“我想让姜怀夕知道,我对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姜怀夕又问:“买下小葵家房子的那个人也是你吗?”
“是。”陈酌颂说:“那是小葵的家,永远都会是她的家,也是姜怀夕的家,也会是我的家。”
“张秀英和宋聆秋她们呢?”
“都是。”陈酌颂说:“她们都是你的家人,怀夕,你在这世上并不孤独。”
是啊,姜怀夕想,她的人生,除了一对毫无责任感的父母外又有多难堪呢?
她有世上最好的外公,他用他的善良,为她的小孙女留下了这么多真心爱护和喜欢着她的家人。
她有世上最好的沈素卿,她用她的善意,为她留下了张秀英和宋聆秋,也为她送来了陈酌颂。
姜怀夕死过一次了,她又活过来了。
“很累吧。”
她轻轻抚摸着那个可以见到外公的仪器:“让我可以见到外公,你一定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很难。”
陈酌颂说:“要想方设法得到外公的音频,要找到他的照片,要了解他的行为,却不能让最了解他的你知道,可是所有的一切,我都克服了,怀夕,虽然还是有点不尽如人意,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外公希望的,是你好好生活。”
“我知道。”姜怀夕抬头,她感受到微风拂过耳畔。
她抬起手,感受着风从指间缠绕而过。
她看向陈酌颂的眼睛:“陈酌颂,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一定能看到。”
“那么……”
陈酌颂笑容温和:“去过姜怀夕的人生吧,从这一刻开始,做你想做的任何一切,有人会在你身后托着你。”
又过了两周的时候。
姜怀夕揣着外公的日记本,开着沈素卿当初给她的那辆车。
她要去过姜怀夕的人生了。
师父的电话如期打来,老头子再次惜字如金:“带好工具,要是路上有业务,我让你师兄通知你。”
姜怀夕看着后备箱的工具箱发笑。
她关上后备箱去关门。
转身的时候看到一辆车开过来停下,张秀英和宋聆秋下车,黎烟青从后备箱拿下来两个行李箱。
张秀英不高兴:“小怀夕,你真不厚道,你这是准备自己偷偷去玩吗?”
宋聆秋哼了一声:“你真的有点不厚道。”
姜怀夕笑:“我正准备过去找你们。”
“幸亏没来。”
黎烟青熟练地拎着宋聆秋和张秀英的行李箱往后备箱放:“赶紧出发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张秀英和宋聆秋先上了车。
姜怀夕疑惑地问黎烟青:“怎么了?”
“那些媒体不知道怎么的,找到了家里来,非要采访秀英阿姨,还有些想邀请她参加节目。”
姜怀夕失笑。
张秀英催她:“快快快,小怀夕,再不走真就来不及了。”
姜怀夕跟黎烟青挥手。
她拉开车门要上车,张秀英已经换在了驾驶位上:“我来开,这次我来开,上次就是怀夕开车,你俩吵起来,路上耽搁了好一会儿。”
宋聆秋下车,又换到了副驾驶位:“不吵的话,怎么遇上陈酌颂呢。”
姜怀夕上了后座,对耳机里通话的陈酌颂说:“陈酌颂,我们出发了,等我回来。”
车子行驶在高速上,两旁的树尖略过夕阳,彩霞透过车窗照在她们身上的时候。
姜怀夕忽然想起一首诗来。
诗有点长,她忘了很多,只记得其中零星的几个词。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问外公: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么?
外公回答她:“如果没有神明,那这么多人,求神拜佛又是为什么呢?”
外公又问她:“怀夕觉得有没有?”
那时候姜怀夕觉得没有。
如果世上有神明,为什么神明不理会这世上那么多可怜的人呢。
耳机里陈酌颂问她:“现在呢,怀夕,你现在的答案是什么?”
姜怀夕几乎想也没想。
神会随波逐流,有一天,她来到我身边,所有的光明和善意从此涌向我。”
她会化身为你身边突如其来的人,教会你爱,教会你笑,教会你看到太阳,星空和树叶,她会走到你身边,陪你走过坎坷长路,在漆黑长夜里亮起一盏灯。
神会携手而来。
神说:要好好活着呀,人来这世上一遭,就是要活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