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夕没打扰这个孩子,她走到很远的地方,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了那个小姑娘。
她一定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她的奶奶说。
她习惯性又拿出耳机,看到一个耳机的时候怔了怔,过了几秒才把那只耳机塞进耳朵里。
她一路走过那些墓碑,有些墓碑前放着新鲜的花,有些墓碑前放着啤酒和点心,有些墓碑擦的干干净净,有些上面一层厚厚的尘土。
放眼望去,那么多的人被埋葬在这里,姜怀夕想,他们又承载着多少人的痛苦呢,多少人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悲伤呢,那些墓碑上被尘土覆盖的,是因为家属不能来,还是不想来?
他们被人遗忘了吗,没有人过来擦一擦他们墓碑上的尘土吗?
还是跟她一样,因为愧疚和不安不敢去。
她有什么资格去看外公呢,她能说一些什么呢?
我过的很好?
可是她过的不好,她丢了她的梦想,走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打交道最多的,是那些死过人的现场,她像个幽灵,就算哪天死在城市里,或许都没有人发现。
我好想你?
可是想有什么用吗,人死了就是死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再见了。
你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个世界,也只有她死了才知道吧。
说来说去,都只是她不敢。
她听到那个孩子凄厉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等姜怀夕来来回回地绕过三列墓碑的时候,她才慢慢悠悠地朝着小姑娘的方向过去,走到十米开外的时候,她脸色一紧跑了上去。
那孩子蜷缩在墓碑下,墓碑的光影正好将她的上半身笼罩其中。
姜怀夕跑上去,刚要蹲下来检查她的情况,就见她因为恸哭过又抽泣了几下,还挂着泪珠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姜怀夕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是晕倒在这里,而是在这里睡了过去。
这里的太阳就算不是很烈,但体感依旧很热,姜怀夕看到她红彤彤的脸和沁满汗珠的额头,她稚嫩的脸却在这里睡的这么安稳。
姜怀夕没舍得打扰这个小姑娘,她只是站在了她的上方,同样替她挡住了太阳。
陈酌颂那边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姜怀夕告诉他:孩子在这里睡着了。
过了五分钟的时间,陈酌颂拿着一把伞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姜怀夕身边,看到那个蜷缩在墓碑下的小姑娘,也同样看到她睡得安稳的面庞。
人们都说,不管太阳多热烈,但进了墓地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陈酌颂走过空档而又寂静的墓园时也有这种感觉,可只有那个孩子,她那么安稳地睡在这里,因为这里有她的亲人。
即便她不在了,但她的灵魂依旧守护于她。
“我让警察同志先回去了。”
陈酌颂手上的伞遮到那个孩子身上,小声对姜怀夕说:“再不回去,他就错过最后一班船了。”
姜怀夕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孩子身上。
耳机里放的是外公的声音,她忽然之间,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陈酌颂忽然碰了碰她的肩膀。
姜怀夕朝他看过去,他侧身过来,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姜怀夕,我能不能听一听你的耳机?”
姜怀夕一怔。
“我想听一听你外公的声音。”
他的声音缓慢而又诚挚:“去医院的那天,我其实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姜怀夕目光晃了晃,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多一个人记住他,你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陈酌颂又说:“你以后也可以跟我说,你很想他,有些东西,你其实可以说出来,你说出来,你活的就没有那么累。”
姜怀夕鼻子酸酸的,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取下耳机给陈酌颂递过去。
上次陈酌颂听到耳机里的声音也就十来秒,这一次才算是完整地听完了姜怀夕耳机里的内容。
等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陈酌颂抬手一摸,才发现泪水已经沾湿了他的脸。
“怀夕,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冒犯,但我还是想说,能不能把这份文件给我发一份?”
姜怀夕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陈酌颂依旧是坦然而又真挚的笑容:“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都没有送过你一样像样的礼物,可以吗?”
他这样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姜怀夕其实很想说我不愿意,但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好。”
“怀夕,你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外公。”
太阳缓缓下落,夕阳的光辉笼罩大地,光温柔地洒向他们,墓园地树尖上沾染着温柔的光。
陈酌颂看着将怀夕:“你一定忍了很久了,如果以前是没有人让你倾诉,以后,你至少可以尝试着跟我说,你开心的,难过的,生气的,苦恼的,人的心里只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嘴巴就是用来说的,不是吗?”
姜怀夕忍了半天,她没有回答陈酌颂的问题,而是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我外公,不是爷爷?”
陈酌颂忽然笑起来,但他的笑容里却有点失落:“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姜怀夕确实有点想不起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她和陈酌颂的认识,似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她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陈酌颂说:“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我捡到了你的专业书,书里面夹着你外公的照片,照片掉了出来,我问你,这是你爷爷吗?”
姜怀夕忽然想起来了。
那天在下雨,很小的毛毛雨,她没有打伞。
彼时陈酌颂捡起她的书和照片,他把手里的伞递到姜怀夕手里,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水渍问她:“这是你跟你爷爷吗?”
姜怀夕看着眼前这张清俊而又温柔的脸说:“不是,那是我外公。”
“真幸福。”陈酌颂把擦干净的照片放进书里,他把书递给她:“我叫陈酌颂,你呢?”
彼时她心跳加速,上课铃响起,姜怀夕夺过那本书就跑进了教学楼。
直到教室门口,她才恍然想起手上的雨伞。
那是陈酌颂的。
那把伞是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