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英给她化好妆的时候，外头霞光渐渐暗了下去。

那首轻轻哼唱的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张秀英站起来，离开花台，凌白给她递上湿毛巾。

她擦了擦手，拿过话筒。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最好的朋友，你们的朋友，我们的朋友，沈素卿同志的葬礼，她这一生，不必由任何一个人来评说，我们只是赶来，再见她最后一面，这一面过后，各自珍重，好好生活。”

她微微哽咽，却面带笑容：“手上的花可以送给她了，送花的时候，想说什么就跟她说，哭也没关系，至少她还能哄哄你们，这就是她办这场葬礼的意义，她不愿意看自己真的走了以后还有人为她掉眼泪，所以今天，该哭的就都哭了。”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上前送花。

还是凌白率先上去，他把花放在沈素卿身边：“沈女士，想说的话很多，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说过很多了，我就不占用其他朋友们的时间了，只是想说一声，谢谢你让我又看到了那么多好风景，谢谢我们相遇，谢谢你在绝境处拉过我一把。”

第二个是泱泱。

她走过来：“素卿女士，太阳真的很漂亮，谢谢你当初让太阳的光照在我身上，谢谢你那根烟，也谢谢你让我又活了这么久，谢谢你的奇奇怪怪。”

桑卓哭的眼睛都红了，他痛哭流涕：“沈女士，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姐姐还能留在我们身边，谢谢你让我们这个家没有破碎。”

再然后是林畅。

她平静地哭着，轻轻碰了碰沈素卿的手背，又很快缩回去，小声说了一声：“谢谢你，让我知道有人在保护我，让我知道，其实我很想活下去。”

她又看向张秀英：“谢谢你，谢谢你的衣服，也谢谢你们陪我一起看星星。”

再之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上来了。

有些人平静地诉说着自己和沈素卿的相遇，又平静地起身，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低声抽泣。

有些人像桑卓一样痛哭流涕，说着他们当初是如何痛苦，如何在绝境中遇到宛如神祇的沈素卿。

有些人原本还算平静，可话说到后面，已经哽咽地说不清话了。

张秀英在他们的哭哭笑笑中，窥见了沈素卿过去很多年的生活。

她救过那么多人，她是那么多人的光芒，可是她的素卿需要有人托一把的时候，有人往她身上打过一束光吗？

张秀英好难过。

程勋书站在她身边，他感受到她的悲伤，轻声说：“她来找我的时候说过，在过去很多年里，在她熬不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是你，是玉英，是她的爸爸妈妈，是过去那段岁月，一直在支撑着她。”

“勋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张秀英难过的难以复加：“我不在，我们都不在。”

“那时候大家都难。”程勋书说：“你也用了好多年，才从你的深渊里走出来。”

宋聆秋和黎烟青只是放了花，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至少对他们来说，他们和沈素卿，还可以短暂地相处一段时间，他们还可以说很多话。

最后上来的，是陈酌颂。

他把花放下去，说：“沈女士，谢谢你，把姜怀夕送到我身边。”

姜怀夕怔怔地看着他。

谁都没想过，哭的最凶的会是张秀英。

她仿佛是把这些年来心里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了出来，沈素卿精心给她化的妆被她哭的一塌糊涂，她穿着素白又美丽的裙子，就那么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像小时候被父母教训了的孩子一样哭的惊天动地。

一直哭到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她就那么坐在沈素卿身边，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沈素卿终于睁开眼睛。

她笑着坐起来，抱住张秀英说：“张秀英，没想到我死了你会哭的这么惨啊。”

张秀英的眼泪轰地一下又开始攻池掠地。

“哭吧。”

沈素卿说：“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吧，还能被死去的人坐起来安慰，是不是觉得很新奇？趁我活着的时候好好哭，哭的干干净净的，等我真的听不到你哭了，你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跟今天一样。”

张秀英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了，脑袋也有点闷闷的，她好像跟沈素卿说了很多话，可到底说了什么，她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送来了吃的和酒，沈素卿牵着她的手举起酒杯：“朋友们，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日，明天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所有人欢呼起来，很多人和沈素卿拥抱。

姜怀夕躲得很远，她不愿意去拥抱沈素卿，好像拥抱过了，大家真的就要分开了。

在她过往很多年的人生里，除了外公，她甚至连一个较好的朋友都没有，直到她遇到沈素卿。

她脾气古怪，却又恰到好处地照顾着她拧巴的自尊心，她和她一起度过了三个新年，她们一起看过窗外的烟花和雪，一起等过新一年的来临。

她带着她认识了张秀英和宋聆秋，她们一起走过这段路。

明明那么长的路，可如今想起来，也不过短短时日。

她分明那么喜欢这些人。

她喜欢永远笑眯眯地叫她小怀夕的张秀英，喜欢故作冷淡却总是明里暗里关心她的宋聆秋，喜欢话很少却叫人觉得踏实的凌白，喜欢潇洒又美丽的泱泱，也喜欢憨厚的桑卓和活泼的张华。

她真的好喜欢这些人。

可是今日一别，过去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就要重新归零，所有人都找到了新的起点，她重回往日。

人见过太阳，怎么还能重回黑暗呢。

“怀夕。”

陈酌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怀夕侧头，见他眼眶微红看着自己。

姜怀夕开口，声音已然哽咽：“陈酌颂，你我相遇，跟沈素卿有关系么？”

“有。”陈酌颂没有任何隐瞒：“宝鸡相遇之前，我曾收到过一封信，那封信里是你的照片，你的近况，信里说，让我去找你。”

姜怀夕出神地看着他。

陈酌颂继续说：“但对方没有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找你，我动用了很多关系，依旧不知道你的目的地是哪里，甚至追上你的步子我都慢了很多。”

远处沈素卿跟她的朋友们在碰杯，杯子碰在一起，他们高声喊着各种祝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