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上岛的轮船时,姜怀夕都不知道该跟陈酌颂说什么。
还是陈酌颂递过来一瓶水,手心托着两颗药:“秀英阿姨说你们昨晚喝了酒,这是解酒药和晕船药,你要不……”
姜怀夕局促地看过来,刚要开口,他已经急急地说:“我已经吃过晕船药了。”
姜怀夕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别人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凭什么给别人脸色看呢,她在骄傲什么?
轮船划过海面,海风徐徐,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姜怀夕忽然有点晕海。
她喝了药,收回目光,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陈酌颂,我不是去玩的,我是……”
“你是去工作的。”陈酌颂说:“我知道。”
“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待会我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情况,你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我是觉得……你或许会后悔跟我一起来。”
陈酌颂笑了笑,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仰,替她挡住了照过来的太阳:“如果我后悔,你不是应该开心么?”
姜怀夕皱眉:“什么?”
“如果仅仅因为你的工作而后悔,我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跟你有什么牵扯,你应该庆幸,一次简单的共同出行就能让你剔除人生中一个烂人,而在此之前,你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
姜怀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她觉得陈酌颂说的非常对。
轮船到中途的时候,姜怀夕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那种不舒服并非晕船的不舒服,而是这些年来,不知何时何地冷不丁就会出现的孤独感和失落感,它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突然席卷而来。
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找不到一丝容身之地的感觉让姜怀夕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她几乎是慌乱地去找自己的耳机,在这个当下,她必须依靠外公的声音才有可能熬过这种痛苦。
耳机拿出来的时候,她手一抖,耳机掉在了地上,随着船身的颠簸,耳机顺着甲板的坡度咕噜噜地滚远,姜怀夕忙着起身去捡耳机,但突如其来的不舒服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膝盖一软就跪在了甲板上。
她听不到周遭所有的声音,她只觉得自己彻底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正好有人走过来,并没有发现地上的耳机,正好一脚踩了上去。
姜怀夕内心焦急无比,但此刻她的精神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样,她甚至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
陈酌颂一把将人扶起来:“怀夕,你怎么了?”
姜怀夕双手冰凉,后背一身冷汗,身体微微颤抖着看向他,她想说自己没事,但是铺天盖地的悲伤翻涌而来,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酌颂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上有如此悲伤和无助的眼神,即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已经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但她整个人好像已经被这种情绪裹挟,她根本难以对抗这这种痛苦。
姜怀夕难以控制眼泪掉下来,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目光盯着她被人踏过的耳机。
陈酌颂将人放在座位上,跑过去捡回了她的耳机,他大概知道耳机里是什么,他知道耳机里的声音是姜怀夕此时此刻的良药。
他又跑回来,几乎有点笨拙地将耳机塞进姜怀夕的耳朵里。
听到外公的声音,姜怀夕就像是在茫茫无际的海上抓住一叶扁舟,她整个人都缩起来,自动发出屏障将自己包裹着。
陈酌颂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但在这一刻他又清晰地认识到:他好像什么都帮不了她。
被人踩过的那只耳机坏了。
姜怀夕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她的每一条血管,每一处神经似乎都被人把持着。
人的身体出了问题,可以忍耐,可以吃药,可以等痊愈,可是这种精神和心灵被控制的痛苦,好像吃多少药都没有办法,就算是熬,它也必能让你百态尽失。
她从未有一刻这么难以控制过自己。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肉体被撕裂开来,明明她的身体想要收回来,但她的灵魂却总是在催促着她。
她无比委屈地说:“我的耳机坏了。”
“不要担心。”
陈酌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害怕自己的触碰和拥抱会让她反感和惊慌,最终只能握住她的手腕,克制而又无措:“姜怀夕,我可以修,我可以给你修好。”
她的手很凉,手心汗津津的,陈酌颂又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她手心沁出来的汗。
但那些冰凉凉的汗水似乎怎么都擦不完。
姜怀夕的身体缩在一起,她低着头,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像是往常一样来对抗每一次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陈酌颂的存在,又或许是像曾经每一次一样,是耳机里一声又一声慈爱的呼唤,船到岸的时候,姜怀夕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眼前又开始有了画面。
她知道自己又熬过去了一次。
上岸的时候,陈酌颂还一直扶着她,直到两人站定,陈酌颂才问她:“怀夕,你怎么样?”
他已经感受到姜怀夕手心的温度慢慢回暖和变得干燥,他松开她的手:“要不要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姜怀夕脸色还有点苍白,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了,不用休息。”
她取下耳机,看着那只已经听不到声音的耳机顿了顿。
“给我吧。”陈酌颂伸手过去:“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会修,是真的会修。”
姜怀夕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耳机放在了他掌心。
同行的警察接了电话走过来,跟姜怀夕说:“姜小姐,待会我处理完后续问题就要离岛,你可能得迟一点了……”
“没事。”姜怀夕打起精神:“我会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会有……嗯,会有朋友过来。”
“那就好。”对方看了眼陈酌颂:“那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姜怀夕看向陈酌颂:“你要不先去找住宿的地方吧,我去工作。”
陈酌颂摇了摇头,有点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姜怀夕不愿意在这里探讨去或者不去的问题,只能随了他的意,带着他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