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牧师?”众人面面相觑,欧内斯特不解:“乔治虽然是我们的好朋友,他也赞同我们的理念,但他一向清贫,没钱也没权,哪有什么现成的可靠兵源?”
林黛玉道:“乔治固然没钱没权,但他手里有人。我之前去拜访乔治牧师,看到他在当地的贫苦农民、小商贩中,颇有名声威望。”
艾伦一世频频加税,民间怨言如沸,尤以被收走了口粮的农民、生活困苦的商贩走卒为甚。
只要艾伦不停下加税,在推翻国王这一点上,这些农民、商贩与革命党人目标一致。
更妙的是,乔治是牧师,因教廷的教区制度,他手里握有附近教区信徒的名单,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人员组成、大致性情。而这些信徒们都会定时来教堂做弥撒,更方便宣讲、
聚集、组织。
这些信徒都信任乔治,又都是乡里乡亲,彼此知根知底,又有共同的目标。只要谨慎挑选品行过得去的人,岂不是远比只认钱、随时可能反叛的雇佣兵更可靠?
神教过去为何召得起僧兵?因为底层社会完全被教会掌控。
在卢士特乃至于泰西诸国,农村之中,村社、庄园与教区制度相叠加。
但庄园分散,村社更零落,像一个个小堡垒,小据点,却常常不互通。村居贵族们往往除了收税和享受之外,根本不会在乎庄园内底层人口的死活。
上上级的贵族使唤不动下下级的贵族,也是常有的事。
教区则不然。
神教不但是泰西最大的土地占据者,而且参考了当年旧日帝国的官阶,教阶森严,最上面是教皇,然后是红衣主教、首主教……神职层层下设,一直到助祭。权力则层层上归,集权于教皇。
然后根据教阶,设有各级教区,各级神职人员各司其职,能一直深入到庄园、村社级别。
譬如教区从主教区中划出,数个小村社可能只有一个教堂,或者一个庄园一位牧师和几个他的助手。
这位神职人员要负责管理教区内神教所有的土地财产,要收税,还要管理教众,组织教徒、散播信仰,选拔推荐底层神职人员、裁判案件、巡视教区等等。
可以说,神教划分教区,以严密的各层组织,将一张大网笼住了整个泰西社会。
在艾伦一世还苦恼于如何收拾大贵族们,如何夺权的时候,神教早就有了一整套神(官)职,集权于教皇,神职人员更像中原的各级官员。
按林黛玉的眼光来看,比起散漫的世俗贵族,沿袭了旧帝国官职,教阶森严,制度相对有条,理念统一,识文断字之士云集,在泰西说一不二的神教,才是泰西社会过去数百年真正的“朝廷”所在。
而那些世俗贵族,乃至于所谓国王,不过是割据一方的藩王、阀贵、土豪、乡绅罢了?。
如今局面,是泰西诸国,“朝廷”衰落,烽烟四起,四方都来逐鹿。
这也是艾伦一世为什么掌权之后,却不废掉卢士特的神教体系,而是要将其归于己用。在自己的朝廷完善之前,他还需要神教这套体系和体系下的神职人员。
如果换在中原,乔治的身份,其实更类似于乡县里受人拥戴、交游广阔的低级官吏,虽家境清贫,但有官面的身份,名正,又掌握县中各家各处情报。遭逢乱世时,这样的人想要拉起一支可靠的人马,远比普通富户容易。
盛世时,“名”就有多般妙用。有的是以名换财、换权的所谓“名士”。
乱世时,“名”却足以成就豪杰。人心惶惶之际,民众自然想找个领头人,至少得是平时听说过的人。
谁的平时名声偌大,人脉广,有魄力,这时候,就容易先上位成事。
叔叔进士出身,本是文人,最后却能越过一众商贾,成了自由军统领。概因他交游广,斡旋多,名气大,人脉多,一向气魄豪,又有很多自由军将士,是看了他侄女的作品,才来投奔。因此各派商贾争执不下时,一致同意让他上位。
至于财……乱世时,只要有人马,还愁什么“财”?
她轻轻一点。革命党人们眼前一亮,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是当代泰西的有识之士,只是除了参加过晚宴革命的卢斯恩外,其他人要么是学生,要么从前养尊处优,没有实际经历过战火的锻炼,但并不愚钝。
欧内斯特举一反三:“啊,乔治那里的教民可用,那我这里也有可以用的人手!我父亲有好些工厂,在当地城市的冶炼、纺织行会里,颇能说得上几句话。如今城市里,那些工匠手艺人,也都被加税弄得苦不堪言咧!不,等等,这些人还不够听话。我父亲工人里的工人,也可以拉出来,他们的生活也被艾伦一世搞得一团糟,还可以再加一些许诺,涨工钱,或者……”
褐发青年嘀嘀咕咕的,似乎迷进了一本账去,算自己能从抠门老爸那弄到多少人手。
休伯特说:“太阳会里有一些人,也一向崇拜巴德先生,倾向于我们,也可以再看看他们的意向。”
克雷梦特便也说:“如此说来,我也有一些人可用。”但说完,他面有忧色,叹了口气。
卢斯恩把林黛玉和革命党人的话,从头听完,不说一句话。要说,简洁有力:“立即出发,去找乔治。”
议定之后,革命党人先是去找了乔治。
乔治听到他们的来意,豪气冲天:“我正有此意!最近我教区里已经饿死了好几户了,经常有信众跟我说,实在活不下去了?。苛捐杂税,加税加税加税,地都被那鸟国王刮了一层了!反了他又怎样!说实话,老兄弟们,你们如果再不来,我就带着人投‘麦克’去了?。”
说着,他犹豫片刻,又伸了几个手指:“不过,还得兄弟们接济接济,我这是有些血性的好人家子弟,但他们连带家人都饿了好几天了?。要打仗,要赶路,都得走得动道。大约三百户人家。你看?”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要是卢斯恩几人再晚来几天,乔治就打算拉起队伍,直接去抢那些贵族老爷的粮仓了?。
欧内斯特和克雷梦特忙都保证,钱和粮草绝对都没有问题,很快就能弄来。
乔治等的就是这句话,双方一拍即合,乔治爽快地加入了革命党——或者说,他与欧内斯特等人交往甚密,本来就是编外的革命党人。
缪斯咖啡馆的革命党人也总算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支人马,三百四十七个青壮——虽然都是些面黄肌瘦,拿不惯刀枪,身上一股土腥味的农民、小商贩。
加上缪斯咖啡馆的一些革命党人,这支队伍勉强凑足了四百人。
掌握了微不足道的暴力后,没几天,欧内斯特就收到了他父亲的回信,以往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把缪斯咖啡馆的俱乐部当成过家家的父亲,头一次郑重地在信里回复了他,很是利落爽快,说他要的钱、物,很快就送到指定地点,并且,可以依他所说,尝试召集工人、匠人。
克雷梦特的父亲给物资也给得比以往爽快了?。
革命党人们都很高兴,连背脊都挺直了一些。
他们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给这支队伍起名字,有人说,应该叫做“正义”,推翻暴君,就是正义。也有人说,应该叫做“光明”,散去乌云,给卢士特以光明。
最后,因卢斯恩这个名字就代表着“光明”,重名有些别扭,大家还是决定管新这支全新出炉的军队叫做“正义军”。
站在军前,宣布旗号的时候,其他几人脸上都有笑。
但卢斯恩、克雷梦特并没有什么高兴之色。
后来,芳草边,林黛玉问克雷梦特:“你怎么了,为什么面有愁容?”
克雷梦特摇摇头:“唉,如果世上没有战争就好了?。我不想杀死别人。也不想别人杀死另一个人。四百人!如果他们哪个死去,我都会良心不安。‘正义’?即使这是正义的战斗,可死人本身就是不正义的。”
演武的场地,法兰克问道:“‘光明阁下,您怎么不高兴?我们有军队了,四百青壮!离报仇更近一步了!”
卢斯恩说:“不,我们有责任了,四百个家庭的责任。以后,一旦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会有四百人为我们送命。会有四百个家庭,再也没有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
……
林黛玉道:“可是,如今的世道,如果不拿起枪,世上会有更大的不正义。”
克雷梦特犹豫片刻,垂下头,叹了口气,心乱如麻。
……
法兰克道:“‘啊。那您……您是后悔了吗?”
卢斯恩意简言赅:“不?。正义军择日南下,尽快与麦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