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唾沫淬在武建设脸上,拂袖而去◎
周如兰敲门进屋。
汪晓泉看到是她, 和蔼招呼:“如兰来了?坐坐坐。”
周如兰没有坐,明眸圆睁,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武建设, 你不是人——”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武建设被一个打扮土气的中年女子一把揪住, 向来讲究仪容的他衣领被扯得乱七八糟, 头发也散乱着,脸颊上沾着对方口水,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看到周如兰走进来,汪晓泉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招呼她坐, 向来要面子的武建设一张脸阴沉得像砚台一样,只要有一滴水就能磨出一堆墨来。
武建设力气比柳福妹大, 身手比她要好, 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被这个农村妇女追着打骂。无奈这是在汪晓泉办公室,武建设顾及个人形象, 不敢动手。偏偏柳福妹得理不饶人,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听得武建设心头火起。
柳福妹咬着牙骂了一顿武建设, 心里头的憋屈散了不少,叉着腰站在一旁,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武建设, 嘴里骂道:“孟伟救了你的命, 你就这样报恩?抱了我家二毛回家, 连地址、电话、联系方式都不留, 你这是存了心要抢我家孩子啊, 你没良心, 你要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你生儿子没屁.眼,你烂穿了肠子烂穿了心,你就算了死了也得下油锅被阎王爷打!”
孟田生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被儿子拉了一把,柳福妹这才闭上嘴,四下看了看。
副厅级干部的办公室,装饰得简洁大方,洁白的墙壁、青灰瓷砖地面、厚重的实木家俱,比乡下那寒酸的老屋漂亮太多。
看一眼办公室里靠墙摆放、刷着深棕色油漆的双人木沙发,柳福妹屁股蹭到沙发边沿,慢慢坐下。
孟田生挨着母亲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一眼汪晓泉,再一看武建设,心里七上八下。
三天前,几名警察找到老家,详细询问当年把弟弟送走的事情,并指点说到省公安厅找一个姓汪的领导,就能帮他找回弟弟。现在汪领导就在办公桌后边坐着,带走自己弟弟的武建设也坐在自己眼前,他们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公道!
好不容易柳福妹消停了,武建设沉着脸训斥周如兰:“你来做什么?回医院陪你妈去!”
周如兰无视武建设越来越难看的脸,转过头看着柳福妹母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痛快地骂武建设,周如兰恨不得为她鼓掌。有时候,身份与修养反而会成为一种禁锢,让她没办法骂出难听的话。
周如兰冲柳福妹笑了笑:“阿姨你好,你就是我弟弟的亲生母亲?”
周如兰身材高挑、眉眼秀美,身穿米色短袖衬衫,一条军绿色长裤,虽然右手吊着绷带,但难掩其英气勃发,气度高雅。
柳福妹心性耿直,不怕恶人,却受不得半点善念,看到如此出色的城里姑娘面对自己态度谦和有礼,尊敬地唤一声阿姨,柳福妹没了刚才面对武建设的凶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你好,我是柳福妹。我家二毛,是你弟弟?你是武领导的姑娘?”
周如兰点点头,右手被绑着绷带纱布行动不便,她伸出完好的左手虚虚扶了柳福妹一把,微笑道:“你好,我是周如兰。”
柳福妹愣了一下,周?武建设的女儿不姓武?她初来乍到不清楚内情,只是陪笑点头:“你好,你好。”又赶紧把孟田生拉了起来,“这是我大儿,和二毛是双生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二毛长高了吗?长变了没?”
孟田生对眼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周如兰印象很好,不过他说话口音重,初来星市不敢乱讲话,只闷闷地叫了一声:“姐。”
周如兰认真看着孟田生,从这张黑瘦少年的脸上,丝毫寻找不到与武如烈相像的地方。说他和武如烈是双生子?谁信!
根本不需要亲子鉴定,这张脸就是实锤。
周如兰转过头,与汪晓泉目光对视,汪晓泉道:“我已经派人去接武如烈过来,让他们见了面之后再说吧。”
武建设坐在单人沙发上,整理着衣领,眉毛紧皱,心里头一片混乱。他行事向来有章有法、步步为营,可是柳福妹母子的到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周如兰质疑他与如烈的关系,他可以拿出亲子鉴定;
汪晓泉怀疑苗慧自杀有他的手笔,他早已准备好病历与医院化验单;
周如兰碍事,他派出有把柄在他手上的柯之卉开车行凶,即使抓到也绝对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从一个小小刑警走到现在,踩过多少血肉上来,武建设一颗心冷硬似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可是,武建设万万没有想到,某一天会有个农村泼妇,跪在省厅门口,当着千人万众的面,上演一出寻亲的戏码。
“报告!”
随着这一声报告,武建设的心提了起来。
身穿校服的武如烈被身穿制服的公安干警领了进来。
浓眉大眼的武如烈跑到父亲身边,抿着唇问:“爸,怎么回事?我还在早自习呢。”
听到这一声“爸”,武建设还没开口说话,柳福妹已经激动地扑了过去,一把攀住武如烈的胳膊:“二毛!二毛!我是妈妈……”
武如烈甩开她的手,嫌弃地后退两步,躲到武建设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农村妇人:“你是谁?”
周如兰冷冷地说:“据说,她是你的亲生母亲。”说完这句话,周如兰仔细观察着武如烈的反应。
武如烈的瞳孔陡然一缩,嘴角微歪,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一脸的抗拒。正值变声期的他,声音像鸭子一样:“我不认得你!”
柳福妹被他眼中的嫌弃刺痛,没有再往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襁褓之中便被迫分离的儿子。
越看,她越心慌;越看,她越害怕。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儿子——”
柳福妹突然尖叫起来,扑向武建设。
武建设坐在沙发上,一个避让不及,被柳福妹一把薅住头发,狼狈不堪。
柳福妹是农村女人,打架不是指甲就是牙齿,这一爪子下去,毫不留情,武建设被扯下一片头皮,痛不可抑,猛地起身,卸下她的力道,怒目圆睁:“柳福妹,你!”
妈的,给脸不要脸!如果她不是孟伟的妻子,如果她不是在省厅门口就亮出身份,如果不是因为在汪晓泉的办公室,武建设已派人把她悄悄处理掉。
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女人,一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乡下小子,死了就死了,有谁敢为他们申冤?
偏偏她来得太快、行事太过高调,死死抠住战友遗孤这四个字,上来就找他要儿子,占据舆论至高点,武建设根本来不及布置,可恨!
汪晓泉在心中暗赞一声公安局的同志们干得漂亮!咳嗽一声,轻飘飘提醒了一句:“柳福妹同志,请你克制情绪。”
柳福妹号啕起来,又是一爪子呼了上去:“他不是我的二毛,他不是我的二毛,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姓武的,你把儿子还给我!”
武建设的脸颊被她尖利的指甲划过,顿时出现三道血印。血珠子涌出来,武建设只觉得脸上刺痛无比,以为自己破了相,哪里还能忍得住,双手一错,便要出手。
孟田生像只小豹子一样冲上来,一头顶在武建设的肚子。借着冲劲将武建设撞出一米远,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
武如烈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推搡孟田生,却被做惯农活力气大的孟田生推倒:“你不是我弟弟,滚!”
武如烈跌在武建设身上,父子俩滚成一团。武建设的腰正被武如烈坐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哀号出声。
孟田生双拳紧握,居高临下看着武建设与武如烈,眼睛里满是怒火:“把我弟弟还回来!你们是坏人!”
周如兰故意对柳福妹说:“如烈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个胖嘟嘟、粉嫩嫩的奶娃娃。我爸说他是战友遗孤,家里养不了只好抱回来抚养。好在我妈心善,把他养到现在。如果你是孟伟的妻子,那如烈就是你儿子。”
柳福妹哭得更大声:“不对不对,我二毛当时饿得皮包骨头,又黄又瘦,怎么可能胖嘟嘟、粉嫩嫩?姓武的,你把我家二毛藏哪里去了?你这个骗子!”
武建设一时语塞。
当时自己只想着李代桃僵,把亲生骨肉养在身边,哪里顾得上留意两个孩子是白是黑、是胖是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当面对质这一幕!
武建设忽视了一个母亲的执着。
柳福妹陡然凑近武如烈脸庞,扒拉他的耳朵瞅了一眼,哭诉道:“他不是我儿子。我家二毛的右边耳朵那里长了小黑痣,和大毛一模一样。你们看,你们看——”
孟田生听话地侧过头,右边耳朵的耳垂处,的确长了一颗黑痣,远看着像女孩子戴的黑色耳钉。
柳福妹确认过武如烈不是自己儿子之后,疯了一样再一次扑向武建设,双手在空中挥舞,大叫大喊起来:“你把二毛还给我!你是不是把他害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野种?”
野种二字令武建设心头火起,他行伍出身,反应迅速,一把控住柳福妹双手,将她狠命一推:“你闹够了没有?!”
柳福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眼前横眉冷目的武建设,爆发出剧烈的哭喊声:“姓武的你丧尽天良啊……我家孟伟为了救你伤了腿,你就这样回报他?当初我以为你帮着养二毛是一番好意,哪晓得你把二毛给换了!这个娃娃长得和你那么像,是你在外面生的野种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砍脑壳、杀千万的畜生!”
一边串的咒骂声中,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开始头皮发麻。
如果柳福妹说的是真的,那武建设这个人简直是厚颜无耻!为了把自己私生子过明路,竟然替换了战友的孩子。他同时欺骗了柳福妹、苗慧这两个母亲,太不要脸了!
周如兰目光里带着寒冷,盯着武如烈一言不发。
武如烈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目光躲闪,不敢与周如兰接触。
汪晓泉看着武建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建设扶着腰缓缓坐下,对柳福妹说:“你安静一点,这件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孟田生的眼睛里满是炽热的怒火,他护在母亲身边,大声道:“我们既然找到这里,那就什么也不怕。不管你是多大的官,我们都不怕!”
武建设示意儿子站到自己身后,这才沉声道:“我抱走二毛的时候你们也是知道的,刚满月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饿得皮包骨头。
我抱他离开,在小卖部买了奶瓶、奶粉,一路上认认真真地喂,他喝饱了也不闹,挺好带的。”
到了家之后我把孩子、奶瓶、奶粉交给我爱人苗慧,就忙工作去了。我是个男人,心粗,孩子见风长,一天一天样,哪里会注意到抱回来的孩子不是二毛?既然今天你寻过来了,我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火车卧铺对面有一个带娃娃的老太太,聊了几句,分开的时候各走各的,会不会是当时手忙脚乱地把孩子弄错了?”
编得可真像!
柳福妹提出质疑:“姓武的,你这张破嘴没一句真话!怎么会搞错呢?就算是一样大的娃娃,衣服、长相、包的小被子都不可能一样。不是你儿子,你一个大男人心粗弄错,人家带孙子的老太太怎么可能会搞错?姓武的,你把我当傻子骗!”
武建设摊开手:“如果不是你找过来,我都不知道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是孟伟的。你难过,我也难过。养了这么多年,早就有了感情,也舍不得丢掉是不是?”
武建设一口咬定自己在火车上抱错了孩子,这让柳福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汪晓泉在一旁问:“武副厅长,你确认是在火车上抱错了孩子?”
武建设叹了一口气:“想来想去,也就可能是在火车上抱错了。”
汪晓泉目光似电:“怎么这么巧,就抱错了你自己的亲生骨肉?”
武建设抬头看向他,眼睛微眯,带着一丝威压:“老汪,你这是什么意思?亲子鉴定报告书都出来了,难道你还不相信科学?”
汪晓泉拿起案头电话,拔出一个电话号码:“许队,进来吧。”
武建设心头一紧。
许嵩岭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带着朱飞鹏、刘良驹走了进来。许嵩岭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文件袋,取出由辽省刑事技术中心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
为了保护武如欣,汪晓泉换了一个说法:“武副厅长,你以为我只有一手准备吗?咱们省厅刑事技术中心的李德佑是你的人吧?眼皮子底下你能动手脚,辽省你总伸不过去手吧?你与武如烈的血液样本,我另外派人送了一份到辽省刑事技术中心,这里是鉴定报告,你要不要看一下?”
武建设做贼心虚,根本没有细究汪晓泉这个说法中的漏洞,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是一份真实的,没有任何人为因素干扰的亲子鉴定报告。
他与武如烈的血缘关系,藏不住了!
周如兰走近,拿起鉴定报告,看着最后一页的结论,语带嘲讽:“支持武建设为武如烈生物学父亲!把私生子交给我妈养,你可真对得起我妈!”
事已至此,武建设无法辩驳,只得颓然坐倒,以手扶额:“我,我也不是有意要伤她。”
周如兰步步紧逼:“我妈现在昏迷不醒,那我替她问你几句话。”她眼中怒火迸射,脸颊微红,整个人仿佛燃烧的火焰一般。
“视警察职责于不顾,把组织纪律、作风要求当摆设,出轨、生子,那是你的事,自有法律制裁!可你为什么要把我妈拖进来,欺骗她那是战友遗孤,让她耗费精力抚养?”
“你与情人只顾生、不管养,如烈这十五年的一日三餐、衣服鞋袜、书包课本,全都是我妈在打理准备。如烈从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你参加过哪一场家长会?”
“做人,不能这么没有底线;做人,不能这么厚颜无耻。既要面子,又要官位,还要享受清福,你和你的情人踩着我妈的肩膀坐享其成,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没有一些内疚,没有一点点良心不安吗?!”
周如兰的声音越说越大,武建设的脸瞬间胀得通红,但字字句句都戳在心窝,根本没办法辩解。
武建设的胸脯剧烈起伏,最后吼出一声:“闭嘴!我是你爸!”
他的家长权威早就分崩瓦解,周如兰丝毫没有畏惧,大声吼了回去:“我爸?你也配!我爸是缉毒警察,是将生命奉献给人民的英雄,是爱家、爱妻、爱女的好男人。你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不配当我爸!”
武建设平生最恨旁人拿他与周江勇对比,气得深身上下直哆嗦,偏偏他藏了十几年的秘密陡然被人揭穿,羞愧难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如烈紧张地贴在墙角,和武建设酷似的那张脸庞写着恐惧。早在小学毕业那一年,他就与留学归来、开公司赚大钱的生母见过面。或许是骨子里就带着慕强、凉薄的天性,面对年青漂亮、有财有势的云丽雅,他的感情天平倾向生母,接受了事实。
可他到底还是苗慧养大的孩子,知道礼义廉耻,面对温柔慈爱的苗慧,内心的愧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于是强烈要求读寄宿学校,减少与苗慧相处的机会。
现在父亲偷偷做下的事情被揭发,是不是代表父亲会被党内处分,是不是代表父亲再也当不成官了?那他将来怎么办?他到底要不要和父亲划清界限?
武如烈在这里反复衡量利弊,周如兰看他目光躲闪,尽量拉开与武建设之间的距离,不由得暗自冷笑:看来,武如烈早就知道真相,难怪越大越不亲近母亲,与自己也不怎么说话。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柳福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嗷”地一声喊,抬手就是一爪子。
“嘶——”
失魂落魄的武建设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剧痛传来,脸颊再一次被抓挠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武建设正要反抗,却被眼疾手快的朱飞鹏、刘良驹扣住双肩,动弹不得。
汪晓泉道:“武副厅长,请你配合,接受组织调查。”
柳福妹焦急得额头冒汗:“你说,你说!你把我的二毛弄哪里去了?你为什么做出这样丧天良的事!你把二毛还给我……”
汪晓泉温声安慰柳福妹:“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武建设这回做的事,不仅仅是作风问题,还涉及到欺骗军属、拐卖儿童,问题大了。
许嵩岭见控制住了武建设,这才从文件袋里取出柯之卉的口供,送到汪晓泉的案头:“汪副厅长,武建设涉嫌谋杀,请彻查此案。”
汪晓泉拿起口供,深吸一口气:“请放心,我立刻上报。武建设身为公安系统副厅级干部,主管刑事案件,竟然知法犯法,做出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国法难容!”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武如欣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地叫嚷起来:“姐,姐,妈妈醒了!妈妈醒了!”
周如兰大喜,差点忘记自己右手还带着绷带,伸出手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她用左手一把抓住武如欣的胳膊:“真的?”
武如欣喜得有些语无伦次,连连点头,眼眶里的泪水便纷纷而落:“是的是的,妈妈醒了。你刚走不久,我一边给妈翻身一边叨叨,说起孟伟妻儿过来找儿子,没想到她的手指动了动,真的,真的动了!我叫医生、叫护士,妈妈真的醒了,她的眼睛睁了睁,只是现在不能说话。”
周如兰欢喜转身,看向汪晓泉。
汪晓泉欣慰点头,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鼓励。
周如兰再看向柳福妹,从不信鬼神的她,快步走到柳福妹跟前,眼泪扑簌簌顺着脸颊落下,哽咽着说:“您,您叫福妹对吧?真是个好名字。谢谢,谢谢,托您的福,我妈醒了!”
武建设一听到苗慧醒来,顿时如丧考妣,面无人色。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谋划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事业帝国,眼看着就要崩塌!
苗慧心思缜密,从武如烈坚持上寄宿中学之后便开始怀疑他与武建设的关系,但她怕自己冤枉了武建设,不想假手于人,便积极筹建刑事技术中心、引进DNA检测技术,亲自比对基因片段,终于知道自己抚养多年的武如烈是武建设的私生子。
愤怒到极致,苗慧愈发理智,隐忍不发。
如果只是作风问题、如果只是欺骗妻子、如果只是私生子,这些都不足以把武建设一下子摁死。他身在省厅,位高权重,说不定能够找到脱身的办法。
苗慧要的是,让武建设去死!
敢利用她的善良与信任,敢欺骗她抚养他的私生子,那就必须承担苗慧的报复——她不只要武建设身败名裂,她还要他去死!
一叶知秋,武建设敢嚣张地把私生子抱回家,谎称是战友遗孤,甚至高调媒体宣传,无耻接受表彰,那他这个人必然坏到了骨子里。
一个人能够坏到什么地步?苗慧开始悄悄追查。
枕边人的警醒,让武建设的罪恶渐渐浮出水面——勾结监狱管理高层,收受贿赂,任意缩减刑期;私藏缴获毒.品进行交易,获利用于投资公司、购买豪车、豪宅。
知道得越多,苗慧越心惊。尤其是看到武建设竟然为贩毒份子提供保护,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周江勇是缉毒警察,为追缉毒犯英勇就业,可是武建设身为人民警察,竟然与毒贩勾连?
所有罪证收集完好,苗慧正要上报,却不想百密一疏,被她最信任的刑事技术中心主任、多年好友李德佑出卖。
苗慧在查他?武建设一瞬间便起了杀心,制定了无数个谋杀计划。
交通肇事?寻仇杀人?下毒?苗慧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家就是在单位,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主管刑侦的武建设,太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无论是什么方法,都会留下痕迹。苗慧若是死于非命,恐怕整个省的公安干警都要出动,誓要追查出真凶。人命关天,谁敢保证派出下手的人嘴那么严?
没办法,武建设只能亲自动手,伪造自杀的现场。
他私下里把苗慧的安眠药换成致幻药,在他的言语刺激与引导之下,苗慧走上天台跳楼自尽。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第三者脚印,苗慧就是自杀。
就算被人背后议论、就算被世人诟病,但人死灯灭,只要有医院出具血液里含有药物成分的检查单,一个“更年期综合症”便能合理解释所有原因。
最多,不过是在追悼会上掉几滴眼泪,检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罢了。
人算不如天算。苗慧被底下塑料雨篷遮挡,没有立马死去。
武建设几次想下手,不料周如兰、武如欣这两个女儿像是看出了什么,二十四小时不离人,看得很严,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当他回到家想要找出苗慧搜集的证据、打扫现场痕迹时,却被周如兰撞了个正着,做贼心虚的他立刻找来柯之卉,胁迫她开车撞死周如兰。
现在苗慧醒来,武建设无处可逃。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武建设涉及案件多、关系网庞杂,惊动了公安部,责令专班调查,誓要将公安系统的蛀虫、害虫一把抓光。苗慧的身体渐渐恢复,第一时间提交武建设所有罪证,干脆利落与武建设离婚。
看着一脸漠然的苗慧,武建设苦苦哀求:“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看在欣欣的面子,留我一条命吧。我做牛做马,不忘你的大恩。”
久病初愈,苗慧没有气力与他纠缠,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签字的钢笔扔出,狠狠砸在他头上:“你去死!”
武建设捂着流血的头顶,墨水一滴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污了那张曾经英武威严的脸。他呆呆看着眼神冰冷的苗慧,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得退而求其次:“如烈,如烈还小,又是你一手养大,请你再管管他,等他将来上了大学上了班,一定孝顺你。”
苗慧怒极反笑,嘲讽道:“他已经与生母认了亲,那就与她一起生活吧。”说罢,一口唾沫淬在武建设脸上,拂袖而去。
武建设倒台,他的所有党羽尽数被捕,包括背叛苗慧的李德佑,也成为阶下囚,面对他的忏悔,苗慧平静如水:“不必多说,法律会给你最公正的结果。”
云丽雅的公司被查封,本人也被拘禁。她涉嫌洗.黑.钱、行贿、受贿等多项罪名,证据确凿,不在监狱里改造个十几、二十年,根本出不来。
亲生父母全部被抓,武如烈这个时候才想起苗慧的好。
可惜,已经晚了。
孤单上学、周末没地方可去的武如烈躲在被窝里哭,他想哀求苗慧收留,他想祈求周如兰、武如欣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关心关心他,可是,没有人再理睬他。
武建设一案终于收网。
以柯之卉为切入点,许嵩岭率领重案一组集体立功,办公室里欢声雷动。
朱飞鹏熟练地推出小黑板,摆好粉笔,毕恭毕敬地对赵向晚笑:“向晚师妹,我们都等着你答疑解惑呢。”
赵向晚坐在大会议桌后,欠了欠身,并没有上台:“你不是已经能看出来了吗?”
朱飞鹏胸脯一挺,在小黑板上写下“冻结反应”四个字。
“通过这个案子,我和向晚学会了这个。”朱飞鹏细细地解说了冻结反应发生的条件、具体的反应之后,望着赵向晚询问,“我只有有一点不懂,你怎么就能隔着车窗,看清楚柯之卉的表情,并准确判断出她想要撞人呢?”
赵向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当时也没想到这是冻结反应,只是直觉不对劲。后来和同学一起坐上公交车之后,越想越不对,脑子里忽然就跳出冻结反应这四个字。你们想,那么豪华的车,再有钱,车子被人碰了也会下车查看一下吧?可是柯之卉没有下车,也没有计较。从她的动作、举止来看,并非司机新手,但却僵硬、紧张、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
朱飞鹏脱口而出:“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经常说的。”
赵向晚点点头。
复盘案件,许嵩岭感觉到了后怕:“向晚,这一个案子,你得记头功。如果不是你及时阻止柯之卉行凶,救下周如兰的性命,那我们也没办法介入到这个案子中来。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人物是周如兰。她如果死了,恐怕武建设就真的是一手遮天了。”
朱飞鹏感叹了一句:“周如兰一死,武如欣绝对没有那个胆量站出来质疑武建设与武如烈的血缘关系,武建设再找个机会把苗慧弄死……那这个案子,极有可能以苗慧跳楼自杀身亡、柯之卉交通肇事致死结案。武建设位高权重,如果没有人举报、强硬对抗,恐怕省厅也没有谁愿意去与他为敌。”
哪怕是正直如汪晓泉,在没有实锤证据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周如兰举报,恐怕他也不会轻易怀疑武建设。毕竟他俩平级,同在一个单位,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主动跳出来去指证他伤害苗慧?
幸好,苗慧生了一个好女儿。
何明玉等人也觉得庆幸:“幸好,幸好有赵向晚及时觉察到柯之卉的不对劲,不然周如兰要是死了,那就一切都晚了。”
赵向晚摆了摆手:“哪怕没有我,武建设的罪行也会有被揭穿的时候。”
高广强很认可赵向晚的话:“是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武建设做了那么多违纪违法的事情,总会有收拾他的那一天。”
朱飞鹏兴奋地挑了挑眉:“向晚,你以前教给我们的,比如瞳孔变化、鼻孔张大、嘴唇抿成一字形……这些还真有用!至少我能看出来柯之卉在说谎。只是,想要找出说谎的原因、刺激她说出实话,我就没有这个本事了。还是得由你上!”
赵向晚的眼睛微弯,琥珀色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笑意。读心术是自己的特殊本领,如果能够通过微表情行为学,让更多警察掌握这套识人心的本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可不是赵向晚一个人能够做到的,还需要更多人一起努力,是不是?
大家就柯之卉这个案例继续讨论了一会,话题渐渐转向武建设与武如烈的亲子鉴定上。
“按照我们国家现在的亲子鉴定程序要求,还真没办法强迫武建设与武如烈去做。”
“是啊,这项技术很少用于民事纠纷中,除非刑事案件有需要。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到苗慧跳楼、周如兰被谋杀,再加上动用了我们许队的私人关系,恐怕光是申请做鉴定都很难。”
“如果能够放开这项技术,恐怕……”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恐怕生意会非常火爆!”大家在公安系统工作多年,这类案件还处理得少吗?丈夫怀疑妻子偷人,总觉得孩子不是亲生的。或者夫妻养孩子养到十几岁,突然发现在医院抱错了人。还有那种好不容易找回被拐卖的孩子,却不知道如何判断真假。
许嵩岭点了点头:“希望咱们公安系统加快这项技术的研究与推广,如果能够建立起基因库,被拐的孩子只要把基因片段传上去,一比对就能找出他的亲生父母,那多好。”
刘良驹说:“还可以把罪犯的基因片段记录下来,这样只要在犯罪现场能够找到相关证据,一对比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大家开始畅想未来的刑侦技术,越想越兴奋,眼睛都开始放光。如果真能这样,犯罪行为也能少很多,刑警做起事情来就轻松多了。
季昭觉得有些无聊,拿出纸笔,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桌旁画了起来。
赵向晚凑近了一看,他画的是武建设与武如烈。
赵向晚问:“你画他俩做什么?”
季昭厌恶旁人的身体接触,但却很喜欢赵向晚的靠近,他唇角一弯,笑眯眯地在纸上继续画像。
【我在找你们所说的遗传特征。】
赵向晚眼睛一亮,对啊。在基因检测技术没有推广的今天,如果能够找出一个可遗传的特征,或许对判断血缘关系有一定作用。
“找到了吗?”
【有,先看眼睛。】季昭指着纸上武建设与武如烈的眼睛。
【如果父母都是双眼皮,那子女一般都是双眼睛。如果父母都是高个子,那子女一般都是高个子。皮肤的话,应该是取中间值。】
赵向晚想到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书中曾经提过显性遗传基因与隐性遗传基因。单眼皮是隐形遗传,双眼皮是显性遗传。大耳朵是显性遗传,小耳朵是隐性遗传。而孩子的肤色一般遵循“平均法则”,父母一方皮肤白、另一方皮肤黑,生出来的孩子更趋向“中和”肤色。
另外,根据遗传学分析,因为父母与兄弟姐妹遗传因子接近,所以孩子也有可能长得与舅舅、姑姑相似。
难怪周如兰、武如欣会怀疑武建设与武如烈是亲父子,从季昭画出来的图像看,两人都是国字脸、双眼皮、大眼睛、大鼻子、大耳朵,除了皮肤、眉毛与嘴型武如烈更为秀气之外,乍看之下两人有六分相似。
这是不是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向晚与季昭头挨着头研究遗传特征,两人态度自然而亲近,有一种旁人无法参与的默契。
高广强抬手摸了摸头,感叹道:“我记得以前看到过的,药房门口对联写着那么两句: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我在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罪犯,咱们刑警全都下岗,我也情愿。”
朱飞鹏嘻嘻一笑:“如果是这样,那我开开心心去当个体育老师,教小朋友踢足球去。”
刘良驹:“那我换个工作,还能多陪陪我家小妞妞。”
何明玉:“随便什么工作都行,只要能让我天天穿花裙子上班就行。”
众人看着自己身上的橄榄绿制服,都笑了起来。其实重案组刑警平时穿便装的时候多,只不过为了行动方便,大都是休闲装,化妆、戴首饰、穿花裙子的确不合适。
听到大家的笑声,赵向晚停下与季昭的讨论,问许嵩岭:“你们怎么想到去鄂西北山村,把柳福妹与孟田生给找出来?”
许嵩岭一拍大腿:“这是彭局的神来之笔!我向他汇报了亲子鉴定结果,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彭局有经验,派何明玉找来当年报道武建设抚养战友遗孤的旧报纸,查找到姓名与大致地址,再通过户籍信息继续搜寻。祝磊和黄友德一起跑了一趟,没想到孟伟留下了一对双胞胎。”
祝磊接过许嵩岭的话:“那个地方真的很偏僻,柳福妹看了武如烈的照片,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被换成武建设的亲生孩子,气得发疯,于是跟着我们一起到了星市,演了省厅门口的那出大戏!”
黄友德:“柳福妹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瞅准机会挠了武建设几爪子,干得真漂亮!”
许嵩岭说:“根据武建设的供认,我们已经派人到珠市福利院把二毛找到。万幸这个孩子还很健康,初中读完进了厨师学校学厨,勤奋肯干,是个好孩子。一家三口团聚,哭得稀里哗啦的。”
赵向晚继续问:“那,武如烈呢?”
许嵩岭冷笑一声:“那是个白眼狼,他既然说要跟着亲妈云丽雅,那就让他跟着呗。放心吧,云丽雅的公司被查封、她也被抓捕,武如烈没好日子过。”
赵向晚想起一件事:“学校放寒假了,我现在可以天天来咱们重案一组实习。”
众人都欢呼起来。
“好好好,热烈欢迎。”
“我帮你申请宿舍,正好我以前的室友结婚搬出去了,向晚你就跟我住吧。”
“我帮你准备生活用品,放心,都是单位发的,不用我掏钱。”
季昭抬起眼皮,一双黑似墨玉的眼眸里满是亮光。
【那我也要住在这里。】
赵向晚吓了一跳:“你要是住这里,季总肯定不放心。”
季昭有些小委屈,他的画面世界里,那只小云雀将头埋在翅膀底下,一双黑豆子的眼睛略显黯淡。
【为什么?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赵向晚知道,自己是季昭唯一一个愿意主动分享内心世界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自如交流的人。
这种“唯一”感,其实也是赵向晚内心最欠缺的东西。
或许因为从小到大,钱淑芬、赵二福偏心赵晨阳,这令她内心失落无比。出于弥补心理,她渴望得到父母的爱,那种“你是我的唯一”、“我只爱你,不爱旁的任何人”的偏爱。
梅清溪与她是童年小友,梅清溪的母亲是她最崇拜和怀念的老师,梅清溪明确表达过对她的爱,可是……赵向晚并不喜欢。梅清溪不仅爱她,他也爱工作、爱学业,曾经与赵晨阳订过亲。
只有季昭,她是他的全部。
这份“唯一”,令赵向晚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