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费思琴的第二重人格, 美而自知,充满女性魅力。
赵向晚问:“费老师那么严格,又用心培养了你那么多年, 从六岁开始学琴, 到十三岁已经有七年了吧, 他怎么舍得放弃?”坚持那么长时间, 倾注这么多心血,强势的费永柏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费思琴斜斜靠着床头,扯脱皮筋,任一头秀发披散而下。她生性好洁, 昨天洗了头,此刻秀发如云, 透着洗发水的香味, 遮住半张脸蛋,更多了一分神秘的美感。
听到赵向晚的话, 费思琴瞟了赵向晚一眼,一脸的不屑:“你不晓得吧?我有个姑姑, 并不是正常病逝。我爸一看到我, 就什么都明白了。”
姑姑,并非正常病逝?
赵向晚心中一惊:难道,费永柏的姐姐也有多重人格?所以, 一看到与木木完全不同的冰冰, 费永柏便知道不对?
费思琴看到赵向晚的表情, 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你真聪明。”
费思琴一笑一嗔皆是风情, 还带着天然的、不自觉的高傲与轻蔑, 与木木全然不同, 仿佛是木木的对立面。
木木听话, 从不敢说不;冰冰叛逆,勇敢拒绝。
木木做事磨蹭,语速慢;冰冰行事果敢,语速快;
木木遇到事情就慌张,下意识地依赖他人;冰冰冷静自若,坚强独立;
木木是个没有长大的乖巧孩子;冰冰却是个魅力十足的成熟女人。
费思琴斜靠在床头,眼神放空,思绪飘到了很远。
【我姑姑,费永贞,这个名字是不是很讽刺?永贞,贞洁、贞操,这玩意儿能够永远?我听说,费家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可是只要一成年就特别喜欢男人,也非常招男人喜欢,呶,也就是旁人说的很骚。为了压制住费家女孩子身体里的那股子sao劲,他们可真是费尽心机。封建时代呢,给女孩们裹脚、裹胸,读什么女诫,后来解放后要破四旧,他们没招只能禁足,可是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何明玉看得出来费思琴前后差别很大,也猜到了她有双重人格,但因为没有听到她的心声,感觉跳跃有点大。她看一眼赵向晚,眼中带着询问。
赵向晚没有解释,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听,做好笔录就行。
何明玉点点头,低头开始认真做笔录。
赵向晚问费思琴:“费老师知道你的存在吗?”
费思琴笑着撩了一下头发,缠着绷带的胳膊伸出来,即使满是伤痕,动作依然风情万种:“我的存在?费老师根本不想让我出来。他以为他能成功,他其实真的差一点成功。”
【费老师说,练琴的孩子不会变坏,我看是根本没有机会变坏,因为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空闲时间都被练琴占满。每天枯燥地练习,12345671,17654321,左手、右手交叉练习,一遍、十遍、一百遍……同一个练习曲,两页谱子,每天要弹上无数遍,直到滚瓜烂熟为止。】
【木木很乖,大人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是你知道吗?家里两个老师,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木木只要流露出一点想放弃的念头,费老师不让,屈老师也不让,他们轮流上阵,从坚持才能胜利、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直讲到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们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木木想偷懒,想玩,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没有毅力,就是可耻的、临阵脱逃的逃兵,永远不会有大出息。木木被管得喘不过气来,胆子越来越小,循规蹈矩的,动作越来越磨蹭,她只想休息,她只想出去玩。】
听到这里,赵向晚大致明白了。
费永柏与屈薇歌都是老师,又正好赶上单位没有什么事,有大把时间,所以全部投入到对费思琴的教育中来。
大学教育与幼儿教育不一样,大学生三观已经基本形成,思想相对成熟,学习目标明确,老师无情地指出问题、反复不断地练习是可以的;但小孩子贪玩是天性,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一味地打压、批评并不利于孩子成长。
费永柏与屈薇歌是第一次做父母,也没什么经验,培养人才的心太切。如果他们遇到的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双方不断对抗,他们会慢慢学会妥协。偏偏费思琴是个心思细腻、老实听话的孩子,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因此费永柏、屈薇歌根本发现不了自己教育中的问题,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歧途。
什么费家女孩子身体里带着sao劲?也许正是因为父母一味地压制,反而让她们内心生出逆反心理吧?当然,也不能否定费家祖上可能真的有过那种生性比较浪荡的女性。
赵向晚看着眼前风情万种的费思琴,在心里叹了一声可惜。可惜费家人根本不欣赏这种风情美,如果能够欣赏并适当引导,第二重人格的费思琴或许能成为在银幕上大放异彩的明星。
赵向晚问她:“费老师发现了你的存在,他什么反应?”
费思琴垂下眼帘,脸上冷冰冰一丝表情也没有:“能有什么反应,打人呗。”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没想到他会害怕成那样。我只是告诉他,我现在是个大人了,有权决定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学手风琴,我从此以后都不要练琴,他要是再打我,我就死给他看。你看,只不过是比木木坚定一点点,勇敢一点点,他就浑身颤抖,上来就是一巴掌!】
过往记忆并不美好,费思琴缓缓抬起手,抚过脸颊,仿佛那里还在痛。
【他以前打我,只是用戒尺打手背,我的手会痛,但是我的心,不会痛。可是那一巴掌,打的是我的脸。木木这么乖、这么美的脸,第一次被他打了一巴掌,像火烧一样。真奇怪,那个时候我感觉不到脸疼,我的心在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费思琴冷着一张脸,但听到她的心声,赵向晚的心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小时候,钱淑芬也会打人,不过她是用那种细密的干竹枝抽人,抽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如果不是因为有读心术,知道钱淑芬是故意打压自己;如果不是心性够坚韧,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恐怕赵向晚也会出心理问题吧?
世人都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谁知道一个被父母打大的孩子,很容易形成心理疾病?
就算健康,至少……会自卑。
哪怕有一天功成名就,哪怕有一天万人赞美,这个被打大的孩子,依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赵向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费思琴:“他打你,是他不对。”
费思琴嘲讽一笑:“你觉得他不对吗?可是费老师自信得很,他永远都是对的。费永柏这个名字其实取得并不好,我看呐,他应该叫费永对,永远都是对的。或者,叫永强,永远强大,永远强势。”
赵向晚心中还有很多疑惑:“费老师发现你的存在之后,除了打你,还做了什么?”
或许因为被压抑太久,第一次遇到能够懂她的人,费思琴这一回的态度非常配合:“他让屈老师给我办了休学,让她带我到M国找心理医生。”
【费老师打了我那一巴掌之后,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圈,说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有精神病,那我们家就完了。唉!费老师一生好强,要面子得很,家里出了个我这样的神经病,他真是急死了。】
费思琴抬眸看一眼门外,季昭向来安静,不过他能够这样自如地与外人相处,这让熟悉他的费思琴觉得很诧异。
【季昭的妈妈以前也是每年都会带他出国看病,洛阿姨在那边认识不少精神科的医生。不过,自闭症和解离症不是一回事,我们看的医生不同。在那里,我接受了长达两个月的治疗,没有摸一下手风琴,就是和医生聊天。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妙了!】
赵向晚问:“治疗效果怎么样?”
费思琴笑了:“效果?这病没法治。”
【医生就是让放松、放松。他们拼命想让我回去,不要再出来。反正吧,我也挺喜欢木木的,后来我俩商量好,一切都听木木的。木木觉得开心,那就让她高高兴兴地过,要是木木觉得害怕了,那就换我来。】
费思琴虽然被木木取名为“冰冰”,但其实她并不冰冷,她只是在面对陌生人时态度相对警惕,面对极大变故时态度冷静。一旦她愿意放下身段与你交流,语速非常快,内心独白非常丰富,有滔滔不绝之势,似乎要把“木木”的木讷磨叽劲,全都抹掉。
想到费思章的班主任曾说过,费思章刚入学的时候手背经常有被打的红印子,但十月之后就没有了,赵向晚问费思琴:“费老师改变了吗?”
费思琴说:“变了。费老师把戒尺扔了,不敢再打人。”
费思琴脸上没有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却感觉有些阴郁。
【我这一病,倒是章章得了好处,让他拥有了一个轻松、愉快的童年。他喜欢小汽车,那就买小汽车;他喜欢打球,那就买球鞋;他喜欢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就可以出去玩。可是我呢?呵呵。】
赵向晚问:“只是不打人了吗?”
从季锦茂的描述、从高广强他们调查的结果,费思琴上女校之后家里人管束得非常严格。明明医生说了要放松,为什么费家夫妻俩却依然如临大敌?
费思琴眼神渐渐冰冷:“呵,他们不打我,但是把我管得更严了。不让穿花衣裳,不让玩洋娃娃,不让交朋友,不停地和我说,女孩子要贞静和顺,要温婉矜持,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和清白。他们把我像贼一样地防着,就怕我一个忍不住往男人身上扑。”
往男人身上扑?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想到刚才费思琴提到的姑姑,赵向晚问:“你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费老师他们那么担心你?”
费思琴看着赵向晚,忽然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是我们费家的秘密,我凭什么要告诉她?我姑姑哪怕人在精神病医院,也是最风情的那一个,只是每天都会注射镇静类药物,整个人有些呆呆愣愣的。费老师带我去看了我姑,她拿块红纱巾裹在头上,问我她美不美,问为什么不来看她。费老师反复不断地告诫我,要贞静守礼,要洁身自好,不要谈恋爱。他把我送到启明女校,那里连老师都是女的,一个异性都没有。费老师这是多么害怕,我会重蹈费家女孩的覆辙啊。】
【费家是大族,女孩子都很漂亮,而且特别媚,招男人喜欢。祖上据说出了几个姑奶奶,守寡之后耐不住寂寞,和男人私奔被捉沉了塘。因此费家特别紧张,对女孩子管束很严。】
【我姑姑下乡劳动的时候,和当地农民私通,怀了孩子,气得我爷爷要命。亲自跑去把她弄回城里,逼她打了胎,养了不到三个月,她又和医生好上了,那个医生有老婆的,爷爷把她锁在家里,结果她又哭又叫,最后……疯了。】
赵向晚认真地审视了她一眼。
费思琴的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在散发着性魅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非常独特的魅力。或许,费家的女孩都传承了这种基因,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强硬压制下去。
对性的渴望,不论男女都有。只是数千年的封建传统,认为男人性魅力强,能够拥有很多女人,这代表成功。而女人如果同样如此,那就代表淫.荡。
赵向晚忽然想到费思章床底下那个收纳箱里的芭比娃娃:“连洋娃娃也不让玩吗?为什么?”
费思琴轻声一笑,笑声里带着嘲讽:“我最爱玩的,是芭比娃娃,我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设计出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明明我妈是艺术学院的老师,可是我爸却不允许我做这一行,他说天天和男人女人打交道,会把心性都带坏。他要让我将来当老师,最好是教数学,因为数学是培养逻辑思维、空间想象能力、计算能力的严谨科学,可以将我骨子里的浪漫、跳脱、不着边际压下去。所以,他让我学理科,考师范。你看,我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丝透气的孔都不给我留下。”
听到这里,连何明玉都感觉到了压抑。
代入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被强行安排,恐怕也会喘不上气来。
何明玉的家里一共四个女孩,大姐高中毕业进电子厂当工人,二姐大专毕业当了国营棉纱厂当会计,她考上公安大学当了警察,老四成绩不错,立志要当医生,考到江城医学院,今年大三。
何明玉的父母虽然没有什么文化,虽然有点重男轻女,但一来并没有丢弃、苛待女儿,二来尊重每个孩子的兴趣爱好,任其发展。在何明玉父母眼里,每个女儿都很争气,不管是当工人、会计、警察还是医生,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那就行。
可是费思琴呢?看似家庭条件优渥,艺术氛围浓厚,可是父亲太过强势,真是……唉!想到还躺在ICU里的费永柏,何明玉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赵向晚现在至少弄懂了两件事:
第一,费思琴初一觉醒第二重人格,父亲终于不再逼她学琴,但却对她的女性角色进行全方位压制。这就是为什么她的卧室装修与陈设给赵向晚一种割裂的原因。既想要打扮女儿,又怕女儿太吸引男人。
第二,费永柏家里有精神疾病的遗传基因,女性突然在成人之后觉醒出第二人格,这一重人格里最大的特点便是渴望与异性亲近。费永柏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压制住费思琴身体里的“女人”角色。
她的第一人格木木老实乖巧、木讷磨叽,第二人格冰冰自我、随性,遇大事冷静自如,第三人格艳艳呢?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时候觉醒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赵向晚问:“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怎么样?”
“挺好。”费思琴的眸子自左向右,慢慢移向右上方——这代表说谎。
【费老师强势、讲究,屈老师温顺、有洁癖,多好的搭配啊,可是我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这样的日子给我,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赵向晚继续追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听说费老师和屈老师大吵了一架。”
费思琴冷哼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有关系吗?”
赵向晚现在有经验了,只需要自己丢出问题,然后安静等待即可。费思琴外表冷漠,其实内里却是个话痨。
可是这一回,费思琴一点也没有透露。
【我哪里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反正那个时候我睡着了,木木也睡着了,这个身体啊,归艳艳管。艳艳不爱说话,她要是不想说,我和木木都不知道。】
赵向晚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家的家务事,和案件关系很密切,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费思琴感觉到压力,身体渐渐坐直,整个人变得紧绷起来。
“你们不去抓坏人,不停地逼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翻翻我们的记录,你们问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处女?用什么办法让费老师不逼我学琴?费老师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治疗有没有效果?现在又问我费老师和屈老师关系好不好。从头到尾有哪一句和案件有关?是有人闯进我家,杀了我妈、我弟,伤了我爸和我,我是受害人,是受害人!你这些问的,好像是我们自相残杀一样!”
赵向晚既然知道她有三重人格,那便必须把艳艳逼出来!
赵向晚同样坐直身体,下巴略低,凤眼微眯,声音清冷,语速很快:“双重人格,属于精神疾病,应该是遗传吧?你姑姑因为这个,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是不是?”
听到赵向晚说出“精神病院”四个字,费思琴明显紧张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不是!没有!我们并不影响任何人,这和角色扮演有什么区别?学习的时候就让听话的木木出来,我睡觉;被人欺负的时候就让我来,木木休息。我俩商量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赵向晚冷笑一声:“如果真能商量得这么好,那你姑姑为什么关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你和木木都以为自己是处女?为什么你无法准确描述强.暴者的面容,更不清楚案发过程?”
费思琴双肩突然内扣,双手抱住臂膊,开始颤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艳艳说的。她不经常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来。】
赵向晚继续施加压力:“你一直在说谎!你的脚踝与手腕并没有捆绑痕迹,现场撕烂的睡裙也没有揉搓;你虽有性.爱过程,但受伤不严重;你说是三个粗壮汉子,但现场脚印却显示有两名少年……”
费思琴的面色渐渐苍白,开始摇头。
赵向晚说:“所有谎言,都是为了掩盖一个可怕的现实。你懂吗?你的身体里,如果只住着木木和你,何必说谎?你让她出来!我来和她说话!到底真相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人到底是谁杀的?”
费思琴开始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良驹从走廊冲进来,紧张地问:“怎么了?”
何明玉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忙起身将刘良驹往外推:“没事,你出去守着,谁来也不许进。”上一次医生进来埋怨她的场景,何明玉一直记得。
费思琴抱着脑袋继续尖叫,头发披散着,眼神涣散。她的胳膊因为用力,纱布开始浸出血来,看着很是骇人。
赵向晚半点都不受费思琴的行动所影响,提高音量:“那个躲在你们身后的人,给我出来!费老师就算严格,也是一片爱女之心,担心她受到伤害。屈老师里里外外一把抓,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陪着你出国治疗。费思章尊你敬你,在他的收纳箱里,至今还藏着你最爱的洋娃娃。这么好的一家人,你为什么忍心伤害他们!”
“嗡——”赵向晚的脑海里响起那声刺耳的鸣叫。
赵向晚知道,艳艳……要出来了。
果然,费思琴的身体缓缓放松。
捂住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她的眼神变了。
木木的眼神,是乖巧懵懂的;冰冰的眼神,是冷静中带着丝嘲讽。
但她们的眼神都是清澈的。
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变得幽深、昏暗,赵向晚感觉到了危险。
仿佛藏在人群之后的一杆猎.枪,随时便会射出一发子弹,精准命中目标。
仿佛散发着腐臭味的沼泽,只要你一脚踏入,那就将被她吞没,尸骨无存。
又仿佛暗夜里,有一条毒蛇在爬行,丝丝地吐着红色的蛇信子,等你感知到它的存在,毒牙已经刺破你的皮肤。
艳艳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冷冷地看着赵向晚:“是你,在叫我?”
赵向晚谨慎问道:“怎么称呼?”
艳艳指尖动了动,仿佛在琴键上跳舞:“艳艳。”
赵向晚问她:“为什么教她们说谎?”
艳艳笑了:“因为……我怕她们受不了。”
赵向晚问:“不如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艳艳吹了一声口哨:“可惜,费永柏还没死。我本来打算把他们都杀了,没想到那一刀不够狠,啧啧。”
想到干净整洁的卫生间那小小的香薰灯,想到一箱子汽车模型底下藏着的洋娃娃,赵向晚的内心升起一股愤怒:“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伤害家人?
艳艳没有着急回答赵向晚的问题。她难得出来一趟,很愉快地左看右看,盘腿坐在病床上,一把址下病号服最上面的一颗衣领纽扣,露出更多雪白修长的颈脖。
赵向晚留意到,她的动作粗鲁,只一下便把纽扣扯脱,寻常女孩子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第三重人格的费思琴,力气变大了许多。
赵向晚没有催促,继续观察。
艳艳调整到最舒服的坐姿之后,这才看着赵向晚,咧嘴一笑:“谢谢你把我叫出来。”
【木木这个笨蛋,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什么事,就和冰冰打商量。只是冰冰不好骗,嗯,最好把她俩都杀了,这样……这个美丽的身体就是我一个人的。】
赵向晚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道利光:“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告诉我。我比她们更有耐心,也愿意听你的故事。”
艳艳嘿嘿一笑,笑声里透着股阴森森的味道。
“我先来告诉你,为什么吧。”
“木木一定告诉了你,费永柏这个狗东西天天逼她练琴,还拿戒尺打她,对不对?她不敢憎恨父母,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真是个懦弱的笨蛋!”
“哭有什么用?哭能改变现实吗?”
“到了十三岁,木木来了例假,她坐在卫生间里哭,然后把冰冰叫醒。”
“冰冰比木木勇敢,她敢反抗,敢穿漂亮裙子转圈圈,敢告诉费永柏她永远也不要练琴。费永柏以为她是我,抽了她一巴掌,又赶紧让屈薇歌带她去国内看病,还送她去女校读书,唉哟哟,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实啊,冰冰也是个好女孩。”
“她只是比木木勇敢一点,只是爱漂亮一点,只是愿意和男孩子交往一点,远远够不着坏的门槛。”
“费永柏像防贼一样,防的人其实是我,你明白吗?”
何明玉一边记笔录,一边手心冒汗。
三重人格!活了二十几岁,当警察当了三、四年,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三重人格,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忐忑,还有些恐惧。
谁不知道被精神病杀人不偿命?万一这个叫什么艳艳的人暴起伤人,怎么办?
何明玉这一紧张,不自觉地呼吸便粗重起来。
艳艳瞟了何明玉一眼,嘲笑道:“还警察呢,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吃人。”说到吃人二字,她还故意龇了一下牙,吓得何明玉手一抖。但何明玉马上反应过来,脸一板:“你严肃点!”
艳艳逗了一下何明玉,觉得没劲,转过头继续盯着赵向晚:“你怎么知道有我的?一般人都把冰冰当成了我。”
赵向晚淡淡道:“冰冰不会说谎。”
艳艳一听,顿时感觉遇到了知己:“唉呀,我手把手教她,都教不会!说个谎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赵向晚问:“费永柏做了什么,你那么恨他?”
木木称他为“爸爸”,冰冰称他为“费老师”,而艳艳,则称他为“费永柏”。
艳艳轻描淡写地说:“他还需要做什么?他打木木、管冰冰,这就是罪过!我们女人,不需要男人来管辖。我早就想弄死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赵向晚:“这回你等到机会了?”
艳艳转了转脖子,顾左右而言它:“我主要是出不来,费永柏管得太严了。如果不是冰冰破了身子,我根本就出不来。”
破了身子?赵向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艳艳娇笑嫣然:“你以为,费家女儿为什么都守不住寂寞?我告诉你啊,只要是沾过男人之后,我们的身体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滋润,就会发狂。”
停顿了一下,艳艳继续说:“费永柏千防万防,把我送到女校,以为这样就能保我一世平安。可是呢,他千防万防,却没防得住他的学生。他在家里开班授课,一次教一个,只要是他们见过我,不管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或者高中生,一个个眼眼珠子恨不得沾在我身上。”
艳艳应该也是憋久了,讲起自己勾引男人的故事很有点洋洋自得。
费永柏越管束,费思琴越逆反,女孩子身体发育成熟之后本来就会对异性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是费永柏近乎变态的管束将她身体里对“性”的渴望压制住,于是费思琴在高二,也就是三年前,与费永柏的研究生邱宾白有了第一次,然后,艳艳出现。
木木是不敢做这种事的,亲自经历的人是冰冰。
事后冰冰感觉很痛,很难受,心中既惶恐又后悔,坐在床边哭泣,艳艳终于找到机会。
艳艳笑得很嚣张:“她竟然说,性一点也不好玩,她说很痛、不舒服,真是个傻孩子。”
赵向晚感觉后背有些发寒:“你,做了什么?”
艳艳仰头大笑:“我做了什么?费永柏喝醉酒,一个人躺在那里,我就去勾引他啊。男人么……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勾搭不上的。”
何明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得欢乐无比的艳艳:“他是你爸!”
赵向晚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三年前费永柏与屈薇歌大吵一架,难怪屈薇歌骂费永柏不是东西,难怪这对夫妻面和心不和,这都是艳艳在捣鬼!
赵向晚的喉咙有些干涩,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她是震惊的:“你,成功了?”
艳艳的笑声戛然而止。
【成功?什么成功?哦,对了,我去勾引费永柏,原本进行得挺顺利,可是屈薇歌闯了进来,扇了我一巴掌,骂了我一句不要脸。然后……冰冰把我赶了回去,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赵向晚冷笑一声:“可惜啊,费老师、屈老师感情深厚,哪怕知道你恬不知耻地勾引自己的父亲,他们夫妻俩依然和好了,是不是?”
艳艳的面孔忽然有些扭曲,咬着牙开始咒骂。
“我才是最美的,我这么漂亮,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爱我。偏偏费永柏不肯好好疼我,他不肯爱我,他只爱屈薇歌那个臭女人!
屈薇歌有什么好?她把家里搞得纤尘不染,还要求我们所有人也要保持卫生,只要踩脏一点她就啰嗦唠叨,听着烦死了。看到我和费永柏上了床,她的脸色好难看,把我从床上拖下来,用刷子给我洗澡,用刷子刷,你知道吗?她这是有多嫌我脏啊。
哦对了,还有那个可恶的小鬼费思章。凭什么我小时候天天被打,他却可以高高兴兴地和小朋友玩耍?凭什么我只能上女校、连洋娃娃都不可以玩,他却可以和女孩子手牵手做游戏、买最喜欢的汽车模型?该死!他们都该死!”
自私、霸道、嫉妒。
这个艳艳代表的,是费思琴内心最黑暗的那一面。
想要霸占所有的爱,想要拥有所有的关注,嫉妒一切比她强、比她更快乐人。
正常人的内心,都会有黑暗的一面。
在某一个时刻,因为某一件事情,可能会嫉妒,可能会憎恨,可能会想要发疯毁灭一切。
可是,良知会将这一切压制下去,并消化这些负面的情绪。
费思琴却因为家里强势的教育,硬生生将内心割裂成三个自我。
木木代表费思琴乖巧、善良、懂事的一面;
冰冰代表费思琴冷静、自我、强大的一面;
艳艳则代表费思琴最不堪、最黑暗的一面。
赵向晚的声音非常冷静:“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你发生关系的人是谁?刺伤费永柏的人是谁?砍死屈薇歌的人是谁?一刀封喉杀死费思章的人……又是谁?”
艳艳安静地看着赵向晚,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