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回南朝吗?
脑中回溯过在慕容府的几年,越棠手指摩挲了一下书页。
他长睫半敛着,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柳含章没有催促,歪在桌子前,一边吃糕点,一边看越棠讲过的内容。
越棠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柳含章疑惑抬头,却见越棠神情有些微哂。
“我怎么可能不回南朝?”
柳含章一愣。
越棠神情很淡,眼神和往常一样无波无澜。
柳含章看不出越棠有高兴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殿下那么宠你,你要是不想回去,去和她说一说,每日磨一磨,殿下肯定会帮你。”
这几个月里,沈觅对越棠有多好,书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越棠没有回答。
沈觅又能对他耐心多久,谁也不知道。
柳含章还饶有兴致地要追问,越棠却不想多谈,三言两语将话题带偏,又带回了摊开的书籍上。
越棠随口问了柳含章几个问题,就将他难倒,柳含章只能放下糕点捧着书皱眉思索。
小茶室终于安静下来,越棠看向窗外,窗边一丛嫩黄色迎春花在早春料峭的寒风中轻颤。
南朝的迎春约莫已经谢了。
枝头的雀鸟抖动了一下翅膀,掠到窗台上啄了两下,又迅速飞远。
越棠的视线随着雀鸟远去,远上碧空云天。
等到柳含章弄懂了几个篇章,天色已经暗下。
回到折青居,柳含章立即将越棠送回房中后,便卷起袖子,道:“我得赶紧回去,省得一会儿遇见殿下。”
越棠点燃油灯,光线照亮室内。
“殿下不会为难你。”
“我时常找你说话,殿下爱屋及乌当然不会为难我,可我还是怕啊!”
柳含章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你,说不准哪会儿就不小心冒犯了殿下!况且殿下吩咐过不能劳累你太久,我今日一大早就来找你,万一殿下不高兴了,肯定责怪我,我还不赶紧溜!”
话不多说,看越棠身边的小厮到了门边候着,柳含章立刻往外飞快跑着要冲出折青院。
柳含章出门后,房门也被随手关好。
一片寂静中,越棠深深呼吸了一下。
都以为沈觅宠他,柳含章更是觉得沈觅偏宠他宠地毫无道理。
可他利用沈觅的心软、对她说过的假话太多了。
越棠不是没经历过彻头彻尾的欺骗和玩弄,所以他知道,一旦清算,没有人能容忍地下去。
他心中清楚,他不可能留在北朝。
正如梦境,南朝,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越棠安静地看着伤腿,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眶微酸。
他仰面抬手覆在眼睛上,冰凉的手背贴在肌肤上,将不够平静的思绪收敛起来。
良久,越棠掀开腿上的薄毯,搭在轮椅的把手上。寒气沿着衣角慢慢包裹上来,驱散腿上的温度。
他手扶着一旁的木桌,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小心迈到轮椅和木桌之间,随后,身体大半重量移到手臂撑着,慢慢将左腿放到地上。
越棠站了起来。
-
门外柳含章刚走出不远,便看到沈觅笑眯眯从正屋中走出来。
“含章,刚送小棠回来啊。”
“……”
柳含章睁大眼睛,瞬间苦闷。
沈觅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水蓝色裙摆随着微风轻晃,少女眉眼温和,将锋锐的美貌软化地十分无害。
沈觅温和道:“不聊两句?”
柳含章想摇头又不敢摇头,只能苦着脸慢慢挪到沈觅身前。
“殿、殿下。”
“别紧张,就随便聊两句。”
沈觅知道柳含章怕她,就算经常来找越棠,也是专门挑选能避开她的时间。
沈觅并不在意,只是偶尔想从柳含章这儿了解一下越棠的情况,还要专门让云霏盯梢。
叹一口气,沈觅有些忧愁。
快两个月过去了,越棠八岁的记忆她看了一半了,也没什么大的收获,越棠的亲密度也没再变动过。
进度不是很理想。
见柳含章紧张的模样,沈觅笑眯眯道:“这几日找小棠越发频繁了?”
柳含章颤着声音老老实实交待。
“就,就麻烦越棠给我讲讲书。”
沈觅当然知道柳含章来找越棠是为了请越棠给他开小灶。
沈觅不着痕迹地问:“小棠近日天天看你要考的那些书,过些时日他的考核怎么办?”
书院每两个多月的大考要开始了。
之前的小考直接略过,这次稍微重要一点的考核,她还不知道越棠要不要去。
一想到上次问越棠成绩,结果引出来那么多事,沈觅就头疼,索性先旁敲侧击一下柳含章。
柳含章不假思索道:“他没说要去考啊!”
沈觅沉默了一会儿。
越棠的腿还没好,不考也没什么。
见沈觅没有立刻接话,柳含章想到自己近日来总是占着越棠的时间,总觉得沈觅在责怪他影响越棠读书,柳含章忍不住为自己解释了两句。
“殿下不用担心越棠,别人和越棠不熟,可能没发现,但是我注意过,他还没把哪本书看过第二遍,只看一遍就能记得分毫不差。越棠要是去考,考前临时看一看也要比大多数人考得好。”
沈觅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完柳含章的描述,对越棠的学习能力更了解了点。
要是一个字能形容她此时的心情,那大概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哦”。
过目不忘竟在她身边。
沈觅忍住艳羡,专心去想此事,也难怪越棠能从零到有,从南朝来一年,就能去教柳含章。
沈觅随口问道:“你这样让越棠教你多久了?”
柳含章想了一会儿,道:“去年夏天开始吧。”
沈觅一愣:“去年夏天?”
越棠才刚来北朝不到半年,不到半年,就开始教柳含章?
-
一门之隔,越棠额头热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如今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已经能够独自站立,甚至行走。
沈觅后来给他的药膏药性卓绝,骨骼很快长好后,他便慢慢尝试着活动左腿并下地行走,尽管费力些,却也能够独自走动。
走到房门处,却听门外传来交谈的声音。
“去年夏天?”
沈觅的声音略带了一丝惊讶。
柳含章理所当然道:“对呀,其实越棠一开始只能讲些简单的,也就比我好了一点儿,根本没人愿意给我讲那些基础的东西,后来越棠能讲的就多了。”
”今年年初,越棠生着病还考到了丙等。他学地太快了,幸好还一直愿意教我。”
越棠听到门外的询问,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柳含章交待地倒是清楚。
柳含章从来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他从来没交待柳含章隐瞒什么,同样也没在柳含章面前暴露过什么。
沈觅似乎相信了,赞了句:“小棠太聪明了。”
越棠神色淡淡,他慢慢走回轮椅,坐回去后,全身都浸了一层汗。
恢复地太慢了。
越棠皱了皱眉,他要好得再快一些。
越棠从不觉得,他的欺瞒能一直不被发现,尤其是在沈觅面前。
他始终看不透她,对沈觅说的假话越多,越棠越觉得如履薄冰。他要在沈觅发现他的欺骗、厌恶他之前,好起来,离开这里。
早点远离她。
-
送走柳含章,沈觅皱着眉回到房中,匆匆用完晚膳,仍旧有些愁绪。
目前一大谜题,越棠的课业成绩实在让人迷惑。
山长、教习、柳含章的解释,如今只能说勉强对得上。
沈觅不太想怀疑越棠了。
相信他一下吧?
她能不能相信他一次?
躺在床上,沈觅叹了一口气,随便挑了越棠八岁那年的一天就沉浸进去。
半个时辰很快看完,同样的,和她第一次看那日大同小异。
平静又压抑。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住,天地间更昏暗了些,松竹影动如怪物挥动利爪,时间已将近亥时。
沈觅昏昏欲睡,系统忽然拉起警报声,慢悠悠提醒道:“宿主,你要被刺杀了。”
“……”
??
沈觅从睡眠中猛地被吵醒。
什么情况?
沈觅坐起身,面前一片漆黑。
系统尽职尽责地播报:“二十个人,正在靠近折青居。”
意识到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小型夜袭,沈觅从半梦半醒中慢慢清醒起来,神情有些疲惫。
没有哪个王朝是一派和谐,她在书院的行踪已然暴露,出门在外的受宠公主,哪能不挨几次刺杀?
何况受宠到沈觅这种人形靶子程度的。
这种夜袭,有些是预谋已久的真刺杀,有些是敷衍地表明立场。
沈觅幽幽叹一口气,“你的检测功能还是只有一百米,提前准备都来不及,我任务都升级成救赎剧本了,系统你真不考虑升个级吗?”
系统:“……”
嘲笑完系统,沈觅淡定地摸出来床边的袖箭绑到手臂上。
旁边厢房中的云霏反应很快,院中几乎立刻传来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当初在挑选折青居作为居所的时候,沈觅便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专门挑选了整个书院最偏远的折青居。m.miaoshuzhai.net
院内院外的层层守卫正是为了防止沈觅出门在外遇到危险。因此不管沈觅走到哪里,公主规制的黑衣卫就跟到哪里,沈觅身边出现越棠这般没有来由的人后,云霏自然会浑身戒备。
打斗声音更近了一些,沈觅淡定地侧耳辨别了一下周围的声响。
她身边还守着六名高手,如今全无动静,想来是今晚的刺客还没有突破外圈的黑衣卫。
云霏提着灯笼进来,面上是和沈觅如出一辙的淡然。
“殿下不必担心,继续休息吧。”
云霏比沈觅还要不给这次的刺客面子。
沈觅被吵醒,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睡着,看着云霏点亮灯烛,沈觅打了个哈欠,想到隔壁的越棠,问道:“小棠那边让人守着了吗?”
平日为了让越棠自在些,沈觅几乎没有在他房间附近安排侍卫。
如今来了刺客,必须要先把人调地近一点,方便护着他的安全。
云霏交待道:“已经让人过去了。”
沈觅慢悠悠下床,走到正堂前,抬手倒了一杯茶。
她坐着等等,等擒住几个活口,她刚好趁热乎送去给陛下告状。
外面的刺客见突破不了外层黑衣卫,忽然聚在一起,手中却是弓.弩。
一名黑衣高手现身挡在沈觅身前,一人便足以拦下所有弩.箭。
沈觅静静地坐在堂前,捧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前世她和南朝之主越棠动辄就是你死我活,这次刺杀,和前世对比来说,简直不够看。
一墙之隔,越棠听到外面的动静,一瞬间,他脑中千般思绪划过。
因为对越棠的限制,他对北朝形势了解并不多,而梦境中的北朝却只由沈觅控制。
原来,如今的沈觅也并非表面这般,有北朝陛下的绝对恩宠。
沈觅也会被刺杀。
越棠皱了一下眉。
他慢慢下床,扯乱了衣衫,坐到轮椅上。
没有人注意松竹掩映的回廊下忽然出现的一个少年。
黑暗中,白日华丽的楼阁化为漆黑的洞窟,越棠慢慢驱动轮椅到门前。
院子中横七竖八倒着不少被当场杀死的刺客。
月光拨开乌云,撒在折青居中。
一点银光掠过越棠的眼睛。
越棠立即追着这道光看过去。
地上被一具尸体压了大半的黑衣人满脸鲜血,稍微抬离地面的指尖下露出一点锋芒,经过月光骤然的反射,映进了越棠眸底。
若不是月光乍现,几乎发现不了这只弩.箭。
还有一人没死,且他手臂上藏了弓.弩。
对准了沈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