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觅睁开眼睛醒来,入目是梧桐殿上方彩绘的藻井,她头颅仍然还有些昏沉。
昨晚那几杯酒着实太烈,当时喝下去,便觉得从口腔到肠胃都灼烧着,做事都比平日要更果决大胆……第二日醒来还是有些头晕。
沈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如今才刚天亮不久。
她不急不慢地拥着被子坐起身,慢悠悠回忆昨晚。
看到越棠哭,她就没忍住冲动,直接去亲吻了他,还借着酒气将能说的都说给了他听。
沈觅慢吞吞捂住了脸颊,两颊温热着,泛起胭脂色的晕红。
好歹是将话说开了。
早知道越棠行事难以让人理解,谁知道,他确实是在找死。
用找死这个词来形容他这些年的行事确实不过分。
四处征战,行重典,大兴土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长久的治国之道,偏偏他自己还不在自己身边设置防卫,几乎是明摆着等着人来杀他,若不是他自己身手好,这些年不知道要伤重多少回。
幸好当初她选择回来。
沈觅最后被越棠抱回梧桐殿,脸颊埋在他颈窝,被渐渐上来的醉意扰得站都站不稳,昏昏沉沉着。
越棠她放到床榻上后,沈觅非要抱着他的手入睡,他又在她身旁一夜。
他就安静地守在她身边,靠坐在床头,没有半分让她不适的逾越。
沈觅躺在床上,心脏跳动慌乱。
到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沈觅颇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他太容易让人陷进去了,也太容易让人产生信任,甚至依赖。
她一直严防死守,最后还是没能防得住,对他心动,为他意乱情迷。
沈觅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
她从床榻上起身,四角的锁链还没有收走,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锁上和解开,还能够使用道具摆脱,锁链和镣铐着实成了摆设。
想必越棠也不会再锁着她了。
沈觅俯身去将四条锁链收起来,没入地下的一端旁边有一块地面稍高,沈觅没有多想,抬手去按了按。
手中的锁链忽然开始被往底下收去,露在外面的长度越来越短。
沈觅立即松手。
原本能够让她自己在寝殿活动的长度,如今长度只能在床榻四周走动。
难怪……
前几日,越棠用炭盆灼伤手的那晚,她跑去她身边,因为锁链短了好一截,才在她靠近越棠身边前就要拦住她,逼得她情急之下不得不使用道具。
当时以为是锁链缠绕住了什么,没想到,是本来就有机关能够操纵锁链的长度,都是越棠算好的。
沈觅盘坐在地毯上,看着四条锁链,研究了一会儿床榻四角的机关,差不多搞清楚这些机关如何使用后,才起身洗漱出门。
侍女在门口,等到沈觅用完早膳后,服侍她换上宫装挽起发髻。
镜中的她明眸皓齿,往日稍显清冷的眉眼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轻松愉悦。
宫女轻声赞叹,随后还是和平日一样,将侍卫长告诉她的消息转述给她。
“陛下今日要去上早朝,另外,陛下今日在筹划取消东征。”
宫女的声音是藏不住的高兴。
“可算是能够安稳下来了!”
沈觅愣了愣。
他坚持东征,她回来之前,是自寻死路,她回来之后,是想阻拦她任务来留下她。
昨日说开,他今日就在上朝时着手取消东征,顺着她的意愿。
沈觅心中越发柔软。
那时,越棠眼中含着泪,嗓音几乎颤着,向她确认这次没有骗她。
她说了,他就信了。
实在是好骗得不得了。
也不想万一她又有隐瞒该怎么办。
沈觅又叹了一口气。
对于她来说,越棠确实很好骗,只是以后,她都不舍得了。
梧桐殿就在宸极殿旁边,距离早晨朝会的太和殿不远。
沈觅出了梧桐殿,就随意地在宫中闲逛。
等到差不多下朝了,她就去找越棠。
她和越棠亲吻都亲吻过了,也算是定下来关系了,怎么也要考虑考虑长久之后。
她总不能一直就在梧桐殿和宸极殿之间。
她不再是清晏公主,或许也没办法再以清晏的身份和云霏、穆家相认,可总也要出去看看。
走到太和殿旁边的一个小园林中,沈觅找了一处亭台坐下等。
今日似乎商议的事情很多,都快要到午时了,还没有一个朝臣出来,反倒是一个个号令发出,又从宫外召来人上朝。
沈觅看着不时的人来人往,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开始有朝臣三两结伴往外走。
沈觅立即起身,出了亭台,往太和殿后面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人,沈觅停下了脚步。
来人一袭绿色朝服,慢吞吞闲逛着,容貌极盛,秾艳惹眼。
是梅承雪。
沈觅怔了一下。
梅承雪如今在大晏朝为官?
沈觅看到梅承雪的那一刻,梅承雪也看到了她。
相比于沈觅的稍微怔愣,梅承雪则是整个人惊愕地僵住,神情从闲适、到震惊、到惊悚,最后又变成恍然大悟,甚至皱眉有些恼怒不解。
沈觅本来还有些微怔,欣赏了一会儿梅承雪的脸色变化,倒是好整以暇起来。
她可以从梅承雪口中好好问一问这些年发生过的具体事宜。
沈觅看梅承雪淡定下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笏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才问了一句。
“你今日来上朝?”
绿衣是六品以下,今日并非朔望,按理不应当上朝。
梅承雪下意识应了一声,“陛下今日传召我来。”
他话音刚落,又忽然顿住。
“等等!”
他忽然又露出惊悚的神情。
“你不只是和清晏殿下生得像?”
他乍一见还以为是清晏殿下,随后仔细看了看,发觉容貌还是有所不同,便以为是越棠这些年还是没能守住,找了容貌相似的人在宫中。
可这既是对沈觅的不尊重,也是对容貌相似这姑娘的羞辱,因此,他那一瞬对越棠还有些恼怒。
可沈觅一开口,虽然隔了八年,语气还是让他成功地回忆起了当初的清晏殿下。
这也太像了!
这也算是第一个碰上的故人,沈觅看着梅承雪颇为有趣的神情,没忍住笑了。
梅承雪想了一下,今日陛下取消了东征,还着手差使人确定新典法,明显和往日作风不同。
如今显然是想好好管理起这个王朝了。
能让越棠转变那么大的,梅承雪难以想象,会是一个仅仅和沈觅相似的人。
当初清晏殿下逝世,全城缟素,公主府更是封锁着,他确实不曾亲眼确认过沈觅是否身亡。
他犹豫了一下,面露挣扎,最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清晏殿下?”
沈觅挑了挑眉。
梅承雪居然能够猜想她是清晏?
她想了一下,她暂时还没和越棠商议好将来的身份,还是不能贸然应下。
沈觅正要否认,就看到越棠也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侧春花开得正好,天上阳光热烈,花影映在人身上,犹如添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环。
越棠身上还是雍容华贵的玄黑色龙袍,气场沉稳而迫人,远远走来,他面上光影随着他的走动变化着,让人不敢直视。
梅承雪顺着沈觅的目光看过去,立即换上一副沉稳恭敬的模样,规规矩矩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越棠走到沈觅身前,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看梅承雪一眼。
他看向沈觅,“殿下。”
沈觅怔了怔,她立即看向梅承雪。
还有旁人在呢,越棠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梅承雪瞪大了眼睛。
“清、清晏殿下?真是清晏殿下吗?”
越棠又走近了一步,垂眸去牵沈觅的手。
沈觅握紧他的手。
越棠都这样说了,她直接承认好了。想必,他也会安排好将此事圆过去。
沈觅笑着应下,“是我。”
梅承雪激动起来,“殿下,当初是怎么回事啊?如今你、你回来了,公主府其他人都知道了吗?怎么你就只在宫中啊?”
梅承雪都知道了,接下来,云霏也会知道。
到时候该怎么和她解释。
沈觅想了想,还没等她想好,越棠便淡淡道:“你退下吧。”
梅承雪愣了愣。
他明明是在和清晏殿下讲话,越棠怎么还打断,他……
如今是大晏的帝王。
沈觅看着梅承雪从一瞬间的憋屈,过渡到十分自然的恭敬和谄媚。
“微臣遵旨,不打扰您和清晏殿下,微臣这就告退。”
再多的话梅承雪都果断咽下去,十分迅速地退开,几乎是跑着远离这处亭台。
沈觅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梅承雪就已经快速跑远。
越棠看着沈觅,将她的注意吸引回来,“是来寻我的吗?”
沈觅点头。
“在梧桐殿中无趣,便来等你。”
越棠笑了。
沈觅被他的笑晃到了眼睛。
他眉眼弯起,漂亮极了,好像极为开心,沈觅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并肩朝着梧桐殿走回去,沈觅和越棠牵着手,心里微痒。
“小棠。”
“嗯。”
她喊了一声,越棠应了一声。
沈觅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你是想让我用原来的身份?”
越棠道:“公主府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变过,用原来的身份,你也能自在些,我会安排好的。”
沈觅心底又软又甜,和他十指相扣。
春光烂漫,即便是牵手并肩走着,什么都不说,也让人温暖到心里。
一直走回梧桐殿,沈觅传人来摆好午膳,用完膳照常回到寝殿中,看越棠处理奏折。
等到晚上,暮色四合,殿中灯火燃起。
沈觅找来一卷书,在越棠身边坐着累了,身子朝一边歪了歪,托腮去看灯下的越棠。
灯下看人,更让人美得惊心。
他侧脸线条极为精致,再精心地雕刻也难以如此让人惊艳到移不开眼。
沈觅的视线从他眉骨慢慢看向喉结,纯粹地欣赏。
察觉到沈觅的目光和视线,他长睫颤了一下,抿了抿唇。
沈觅看着他的不自然,忍不住笑了。
越棠顿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朱笔,朝着沈觅看过来,“好看吗?”
沈觅挑了挑眉,“好看啊,最好看了。”
之前强撑着冷漠阴狠,哪有如今这样顺眼。
“最好看?”越棠还追问了一句。
“最好看!”
沈觅点头肯定,调笑了一句,“是不给看吗?”
越棠唇角弯了弯,又拿起朱笔,“你看着我,我看不下去奏折。”
沈觅眼睛睁大了些,颇为新奇。
“之前几次,我也这样看着你,你不是处理奏折还是很快的吗?怎么如今还会分心了?”
越棠无奈又将朱笔放下,靠近沈觅将她横抱起来。
第三次这样抱她了。
沈觅眨了眨眼,十分顺手地环着他的脖颈。
越棠低声道:“无心思索,是在乱写。在那之后,我回去还要重新看一遍的。”
沈觅在他怀中笑个不停。
越棠将沈觅放到床榻上,“若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沈觅勾着他的脖颈,不让他起身,按着他颈后,仰头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她眸中满满的笑意。
越棠眸光深了一些,俯身试探着回吻过去。
昨日是酒后,今日是完全清醒着。
沈觅搂住他脖颈,唇瓣相贴,热度很快上来。
是又深又缠绵的一个亲吻。
一吻结束,越棠起身,沈觅靠在床头,扯着他袖口。
她忽然想起来,白日见到梅承雪,越棠没等她说几句话,就将梅承雪支开。
她随口问了句:“今日怎么那么急着就赶梅承雪离开?”
越棠垂眸看着她,“不行吗?”
沈觅愣了愣,看着越棠皱了皱眉,斟酌了下,道:“行的。”
越棠看着沈觅,看她顺着他的模样,他浓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又俯身去吻了吻她脸颊。
“殿下不会怪我吧?”
“我怪你什么?”
“我不想让你和他说话。”
当初梅承雪被沈觅承认为她的面首,越棠已经记不清当时有多难过。
他如今不想让沈觅再和梅承雪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说话也不行。
沈觅看着越棠的神色,笑得有些玩味。
“是吃醋?”
“是。”
越棠应了,“不想看到殿下和他在一处。”
沈觅瞧着他,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啊小棠。”
乱吃醋,占有欲那么强。
沈觅没有将话说明白,看不出来什么,越棠脸上微红。
越棠问了句,“可以吗?”
沈觅抱着越棠,认真想了想,“这次可以。”
越棠等着沈觅将话说完。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
越棠皱了一下眉。
沈觅解释道:“我们昨日才将话说开,所以今日你怎样都行。我喜欢你,今日和梅承雪说话,也只是因为他是故人,我想听听他口中的这些年。这件事不急,所以都随你。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总不能让我只有你和梧桐殿。你也总不能限制我一辈子,这样我不喜欢。”
越棠静静看着她。
可他就想让她是他一个人的。
越棠知道自己贪心,可他早就想这样了。
曾经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如今有了。
越棠还是退了一步,“梅承雪不行。”
沈觅点头,“只有梅承雪吗?”
她眼眸清亮,几乎能看到他心底。
越棠看着沈觅,没有立刻回答。
他给她的限制,可能不只有梅承雪。
他没有回答,沈觅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沈觅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可是不是喜欢就能放纵一切的。
浓情时随意,长久了还是要互相迁就的。
沈觅抱着越棠,将他按在床上,越棠顺着她的力道躺倒在她身下。
他长发散在身后,沈觅倾身过去,去抓住他的手腕。
越棠没有反抗,沈觅摸到了床边放着的镣铐,另一只手将其拿起来。
镣铐带动锁链轻响,越棠愣了一下。
他稍微用力想要将手腕从沈觅手中挣脱出来,沈觅整个人压倒在越棠身上,见越棠想要挣脱,她立即缠紧他滚向床榻另一边。
锁链被卷在身下,沈觅整个人扑过去压住越棠一只手。
越棠武功很高,就算此时他不会认真挣脱,沈觅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她按住越棠一只手,随后立即拉开他衣袖,迅速将镣铐扣上他手腕。
轻轻一声机关合上的声音,镣铐锁住了越棠。
沈觅看了一眼他的手腕,果然如她所想,这副镣铐同样能够锁住他。
越棠皱了一下眉,沈觅费力地将手伸到床下,按动地上的机关,锁链随即收紧,缠在越棠身上的锁链将他另一只手也束缚在身侧。
沈觅立即将他另一只手也铐住。
随后如法炮制收紧另一条锁链。
越棠身上被缠了好几道锁链,将他整个人捆绑住。
他看了一眼手腕,他的手也被锁链牢牢锁住,无法去自己解开。
沈觅不仅自己弄清楚了地上的机关,甚至他不留神就让她这样束缚住。
沈觅小心不碰到越棠受伤的手,在他身子左侧,看他躺倒在床上,身上被锁链紧紧缠了有六七道,被完全限制住。
她侧身撑起脸颊,挑起越棠下颌。
越棠仰头看她。
沈觅道:“我这样你会高兴吗?”
越棠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沈觅,“高兴啊。”
“?”
她是说这样被人严格地限制着,就像在囚笼,她不会是金丝雀,越棠也不是金丝雀。
越棠笑着看沈觅,“不管是被锁还是锁我,殿下您不是也很喜欢吗?”
“……”
很好,学会她回来之后对他说骚话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