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之前,沈觅短暂地和越棠分开了一会儿。
系统喜滋滋地念着这个世界新达成的成就,高兴完,便在沈觅耳边反复推销着另一个道具。
沈觅懒散地左耳进右耳出,等着待会儿回到现实世界。
系统不厌其烦道:“很便宜的,一百个积分点就能买到!”
“帮你偷走任务世界的两个时辰。”
沈觅顿了顿。
系统念叨:“因为只能是过去的一段时间,没办法改变未来,而且是刚出来的道具,只对你这种职业任务者开放,所以才那么便宜,以后肯定会涨价的!你真不买一个试试吗?”
偷走时间。
沈觅忽然想试一试。
她其实一直想去看看……第一世的越棠。
第一世。
初见那时,他是冷漠又阴郁的十三岁小少年。
救下他后,沈觅发现,相处中他竟是意料之外的守礼又听话。
一年后,越棠随南朝人一同离开北朝。
沈觅作为北朝公主,站在长亭之前为南朝众人送行。
那个孤绝的少年独立于长亭之外,身形清瘦,面容却是让人不能看轻的沉静持重。
他来找她,她便为这个机缘巧合做了一年邻居的少年,送上了她最真切的祝愿。
后来,他果然平步青云。
再见是在南越边境。
沈觅第一次在南越看到他,其实是在一个夕阳之下。
一人一骑,红衣少年手挽雕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少年灼灼耀眼,红衣热烈地远看像是一团能将人焚化的烈火。
沈觅当时没想到,马背上的这小将军,就是当初那个阴郁沉默的单薄少年。
不久之后,她看到那个少年冷漠与人议事的模样。少年不经意看到她,眼瞳凝住,眨眼间便一改人前的恣睢,眼眸明亮地像是盈满了星光。
等到他走到她面前,沈觅不明所以。
少年站在她面前,眼底星辰渐渐黯下。
“是我,越棠。”
沈觅那时才知,这边境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正是当初那个南朝的漂亮少年。
回北朝时,当时的沈觅越发叹息着,要是越棠是北朝人,就好了。
可他不是。
他日若是南北相争,她和越棠刀戈相见,这南越一行两人生出的交情,便是难做极了。
回想到这里,沈觅如今已经知道,她和越棠的下一次见面,就在不久之后。
可第一世当时的她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曾有人辞官北上,奔她而来。
她想要去看看越棠来到丽阳的这一天。
这一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碧云天下,丽阳城巍峨而壮丽,摘星台屹立于内城门。
外城门处,一匹南朝来的马正在马槽前吃着草料。
沈觅立即走近那匹宝马旁边的凉亭,却见一人正直直朝她而来,沈觅正想避让,那人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般,直接从她的身体穿过。
沈觅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
系统不该无良到让她以这种状态去回到这一天。
她如有所觉,看向城门处。
有一队人马正在进城,最前方是……她。
沈觅立即看向那凉亭。
亭外,一个容貌极盛的貌美少年站在视角开阔的高处,他也在看着城门。
城门处,公主殿下身旁的高大青年眉眼带笑,神色轻松又专注,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姑娘。
两人一路闲谈,相聊甚欢。
周围侍卫拱卫着前方的两人,直到最后一名侍卫也进到城中,再看不到一片公主府的衣角。
越棠依旧站在原地,看人来人往的城门。
他眼眸平静到死寂。
沈觅走上前去,低眸一看,自己依旧是半透明的形态。
“公子,还没等到人吗?”
凉亭边的摊贩无聊地去找越棠闲聊。
他看着这远道而来的红衣少年从早等到晚,从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希冀和笑容,到一点点沉寂下去,最终如同一滩失去源头的死水。
摊贩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等不到,知道人家府邸在哪儿吧,别干等着,去找找呀,万一人家是忘记时间了,你不是白等又白伤心了。”
直到这摊贩同他说话,他眼瞳才动了一下。
越棠侧身看了看正手拿蒲扇扇风的摊贩。
摊贩本也没想自己的话能被这看着就不简单的公子听进去,把话说完,便自顾自地算着今日的盈余。
越棠慢慢道:“她或许不知道,我真的会来丽阳。”
还真听到这红衣公子的回答,摊贩新奇地又看了看他。
“人家不知道,公子你为什么不去见人家和人家说啊?”
越棠沉默了一会儿。
“我迟了。”
沈觅真的在为顾衡费心谋划。
她身边有了顾衡。
是他迟了。
摊贩忙着去接待刚又过来的行客,等到他忙完,便看少年依旧守在原地。
他想着方才少年那句迟了,皱眉,不在意道:“晚就晚了,这一件事晚了,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件事。”
越棠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深深的勒痕,而后手指慢慢合拢,放回到身侧。
可他真的是只有这一事。
他是舍弃了南朝的全部,来奔赴她的。
这些天,他想过无数种重逢的画面,他不想让她看到风尘仆仆的他,他想先将自己收拾干净好看了,再去见她。
他会同她说,他来到她身边了,请她留下他。
他可以为她手中利刃,也可以做她朝上孤臣,亦想要做她的身边人。
他没去想,若是他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他该何去何从。
摊贩说完,送走最后几位客人,见远处夕阳斜照,便又说了句,“天快黑了,公子你不进城先找间客栈住下?”
越棠慢慢摇了摇头,“不了。”
那便不进城了。
在南朝,他和顾衡互为政敌。
他于沈觅,不过是有过一点交情的南朝人。
在北朝,有顾衡在,他的存在,会让她为难的。
摊贩不再有功夫闲谈,收拾完自己的摊子,又好心地催了一声,看天色有些不好,便赶紧穿好蓑衣赶车回家。
天气说变就变,傍晚之后,天色开始阴沉,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城外的摊贩早早收摊离开,路上行人也更加匆忙地进城出城。
凉亭上渐渐只剩下越棠一个人。
晚风萧瑟,将他的红衣吹得猎猎飞舞。
越棠看着夜色中的丽阳城,沈觅在他身边看着他。
她能看到,他眼底从空寂的茫然,渐渐往下沉,直到死寂。
这双眼眸失去了光芒,便如深不见底的渊泽。
他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不留退路地来奔赴她,最终只得一场凉夜冷雨。
沈觅本是难以理解的。
这样的舍弃和选择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始终念着记着,时刻提醒着她,让她也永远记着这份付出。
可是越棠没有。
他从没有以此作筏,挟此让她心生亏欠,他甚至没想让她知道。
——这是他的选择,是他的豪赌,他愿赌服输。
让人怎么能不爱他。
沈觅眼眶有些酸,她抬手想去触碰他。
官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衣袖。
还是碰不到他。
沈觅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她和他并肩站着,看着路上人越来越少,直到夜幕完全降临。
小雨潺潺,在檐角随着晚风斜摆。
越棠站在檐下,偶有雨丝落在他衣上发上。
他看着夜里的丽阳,眼眸微微出神,安静地让人心底越来越涩。
沈觅低眸,轻声同系统道:“给我一把伞。”
这样的小要求,系统很快就满足了沈觅。
她手中出现了一把素面油纸伞,沈觅将油纸伞撑开,高举过两人头顶。
雨水是直接穿透她的身体落到地上,连同油纸伞一起,挡不住拍打在越棠身上的风雨。
直到官道上再也瞧不见一人,雨点敲打纸面的声响才渐渐凝实。
油纸伞挡住了越棠上方的雨滴。
越棠身体一紧,面色微冷,当即戒备起来,看向撑伞的身侧。
沈觅看着倒计时,她所剩时间并不算多了。
她将注意重新集中到面前,双手举着油纸伞,调整着挡雨的角度。
越棠惊地愣在原地。
少年眼睛睁大了些,错愕地看着她。
“清晏……殿下?”
沈觅抿出一个笑来,眼眸温柔,看着他,应了一声。
“是我。”
沈觅为他撑着伞,笑容温和,却又仿佛藏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越棠有些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要向她行礼,沈觅便立即分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
“小棠,你不用对我行礼。”
越棠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面前的清晏殿下温和又沉静,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
是清晏殿下没错。
可她叫他小棠。
好一会儿,越棠才反应过来。
沈觅笑着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往凉亭中央来一些,雨点便落不到他身上。
越棠无所适从。
沈觅看着他,没有去解释她为什么叫他的名字,为什么这样亲近。
她只笑着道:“小棠,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越棠只觉得他眼前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
清晏殿下亲近地叫他的小名,她言下之意……
是知道他喜欢她。
越棠忽然看向沈觅原来站的地方。
那里是湿润的,同一旁的地面一样。
就彷佛不曾有人在那里撑伞,她……便如凭空出现一般。
像一场梦一样。
是梦境,还是鬼魅?总归不是真实。
她看着他的眼眸柔地仿佛在看最珍视的爱人。
他长睫颤了一下。
也是。
这样的她……哪能是真的。
越棠看着她的眼睛,不再顾忌着身份之隔,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沈觅瞧着他,温声道:“我是在帮顾衡,但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越棠抿了一抿唇瓣。
“殿下为何要同我解释?”
沈觅笑了出来,“我不想让你以为我喜欢他,比起他,我这时其实也是更欣赏你的。”
越棠看着她,平静地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寒夜苦雨,凉风战战。
沈觅拉住越棠的衣袖,撑起伞往亭子外面走。
越棠那时应当是在这雨夜的凉亭中待了一夜。
沈觅不想再让他这一晚这样难熬地度过去,她牵着他,往城外的人家走去。
越棠跟在她身侧,从她手中将油纸伞接过来,撑在两人上方。
沈觅抬头看了看,大半伞面都在她这儿,他半边肩膀很快淋湿。
沈觅靠近他,挨在他身侧,握住他冰凉的手,调整了伞面的位置。
温暖强势地侵袭上他手背肌肤,少年身体僵硬起来。
沈觅忍不住笑了笑。
前面的村庄中,沈觅记得自己有一座院子,能让两人暂歇下来。
越棠一路安静着,沈觅看着倒计时,便主动说话。
“在南越时,你说,你会来北朝,我是不信的。”
越棠低声回答,“不信我吗?”
沈觅握紧了他的手,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要我怎么相信啊?我在这个时候,可是一心只想着握紧北朝大权,这样我才能在乱世中游刃有余。如今南北对峙,你让我去相信一个在南朝位及人臣的权臣,他要舍弃在南朝的一切资源,到我身边来?我做梦都不做这样的梦。”
他是说过他会来北朝,可谁会相信离别的场面话?
那个时候的她,怎么可能相信。
越棠没有说话。
沈觅轻声道:“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种事情,哪里会是真的,我从没有想过你会认真,也没想到,真会有人那么……”
越棠垂眸,接话道:“愚蠢?”
沈觅笑了出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可从没觉得这是愚蠢。”
她声音轻柔,“那么真挚,真挚到不顾一切的赤诚,原来这世上真的还有这样的人。”
越棠看着她,“我对您不怀好意。”
他不是只想安分在她身边为臣子的。
沈觅瞧着他,笑得开心了些。
“彼此彼此,我对你也不怀好意。”
是一样的心思。
越棠愣住,看着她,眼睛半分都不舍得移开。
沈觅没再继续说下去,笑着道:“小棠,这样辞官,你不怕吗?”
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吗?
越棠对她有问必答。
“不过是三年,我还可以从头开始。”
更何况,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万万人的敬畏和澳奉承。
到了沈觅名下的小院,里面东西物件齐全。
沈觅牵着越棠的手走到厅堂之中,将灯烛点上,又找出炭盆来,越棠在她身侧帮忙点上。
沈觅趁着这一会儿,拿了晾衣服的衣架过来,又搬来两个矮凳,放在炭盆旁边。
“你的衣服都湿了,先用火烤一烤吧。”
越棠看着沈觅干净整洁的衣物。
这样泥泞的道路,她的衣裙甚至鞋面上始终都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果然不是真实的她。
他没说什么,听话地将外袍脱下,和沈觅配合着在衣架上展开。
随后两人并肩坐在炭盆前,看着火光跳跃。
沈觅握住他的手,出了一会儿神。
等她回过神,便看到越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沈觅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小棠。”
“嗯。”
这一次,越棠轻轻应了一声。
沈觅轻声道:“你……”
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第一世的他太苦了。
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她?
烛光中,越棠眼眸莹润又清透。
沈觅发现,到最后,她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她忽然道:“小棠,这一世,你不要喜欢我了。”
越棠静静地看着她。
沈觅看着炭盆中偶尔冒出头的幽蓝色焰火。
方才那一句是她冲动之下的脱口而出,这时理智下来,她还是轻声慢慢地继续道:“你会受很多苦的。”
“殿下是在心疼我?”
沈觅垂眸,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棠……”
沈觅想着第一世的越棠,被天下人痛骂、被亲友怒斥,无人关怀;征战、刑罚,身上永远好不了的伤;五石散、火海……
沈觅看着她剩余的时间,慢慢重复了一遍,“小棠,你要记住,你别喜欢我了,离开是非之地,你……”
越棠忽然打断沈觅,“殿下,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眸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觅怔怔,忽然说不出话来。
越棠这个时候却终于笑了。
“殿下,我知道了,你会喜欢我的。”
不是现在,或许是将来。
眼前的殿下就是清晏殿下本人,可是,她应当不是此时应该在丽阳城公主府中的清晏殿下。
面前的殿下,对他的温柔和心疼远胜过清冷和理智。
她喜欢他。
或许……她是将来的殿下。
越棠回握住她的手,笑容极为漂亮。
“我很高兴。”
沈觅方才一直是笑着的,可此时唇角仿佛被压上了极为沉重的担子,怎么也扬不起来。
越棠笑着道:“谢谢你。”
沈觅看着进入最后倒计时的时间,她猛地低头,忍住眼睛猛烈的酸涩之感。
“哪里有什么需要谢的。”
越棠捏了捏她的手,眼眸温柔下来。
“殿下,你让我知道了,不管我将来会遇到什么,我最终都能有一个极好的未来,而未来有殿下。”
沈觅忍住眼底的温热。
她没有否认越棠的话。
越棠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真好啊。
少年的声音和缓低柔,“殿下,在这个世上,不是你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不如意者八.九,多的是兰因絮果、付与东流。”
沈觅眼底隐有雾气。
她怎么会不知道。
越棠温声道:“越棠所求不多。殿下让我知道了,我是天下人里面那个独得眷顾的人。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最终都会如愿以偿,甚至比我想的还要美好,这是多圆满的未来。”ωWW.miaoshuzhai.net
他看着她,仔细去看她的神情和面色。
她很温暖。
她眼眸是没有烦扰的澄净安宁,她如今一定很好。
未来沈觅会很喜欢他。
她生活是极好的,那也就是,她和他在一起一定是非常契合愉悦的。
是极好的将来。
所以她见到过去这个时候的他,她会心疼,会怜惜,会舍不得他受苦,甚至会说出让他不要喜欢她这样的话。
沈觅终究是忍不住落泪。
是他真心终换来的回应。
越棠笑着道:“您要等我。”
时间所剩不多,沈觅忍着哽咽,“小棠,我将来会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爱你。”
越棠看着她。
她似乎有些急切。
越棠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沈觅,眼眸温柔:“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