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城门大开,城外将士乌压压一片。
赶早入城的百姓惶恐地被驱赶到角落,万人在黑暗中高举着火把浩浩荡荡进城。
住在城门附近的人家被惊醒,睡眼朦胧地推门去张望,遥遥便能看到火光照破黑暗。
路上更夫手中的响锣脱手,重重砸到地上,当——一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被自己绊倒在地,更夫浑身冷汗,随即立刻爬起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惊声高喊——
“叛、叛军进城了!”
寂静中,却又有一股危险的氛围蔓延开。
宗罄率府兵在内城相迎,两方会合之后,马不停蹄直往皇宫赶。
与此同时,大批暗卫分批去往朝中诸位重臣家中。
如今才是寅时三刻,坊间的动静很快传开,家家户户不敢亮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早有准备的禁卫军迅速出动,一万禁卫军守在各坊市的路口之间,庇护城中普通百姓。
朝臣家中相继遇袭,又有一万禁卫军分散出去,往城中各家协助支援。
另一万阻挡,一万守皇宫。
宗罄端坐在车辇之中,听着四面八方搜集来的情报,估算着城中的兵力。
只看兵力,全部禁卫军出动还能和他相当,可越棠偏生分出了一半多去护住城中黎民。
宗罄出声问:“良平到哪儿了?”
此时逼宫,他能在三日之内消磨完大半禁卫军,即便死伤惨重,只要宗良平的三成西征军抵达雍都,皇宫必然沦陷。
越棠没有亲缘,只身一人,只要他死,便无人能袭他的位。
唯一能和他有些关系的,便是宗姓之族。
沈觅……不过执政不到一个月。
宗罄在心中谋算着,门外的护卫回答:“尚未传来消息。”
按照路程,一来一回,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宗罄面色却依旧波澜不惊。
宗良平是他着重培养的儿子,他生死都捆紧在家族之中,就算感念越棠知遇之恩,也抵不过父子纲常。
况且,他是他宗罄之子,宗良平也该担心他在越棠眼中的位置。
不急。
宗良泽在北方位、宗良铎在西、宗良程在东。
宗罄自南城门势如破竹直指皇宫。
寅时七刻,禁卫军和宗罄对峙宫门,浮尸千百。
卯时三刻,天色即将破晓,城门处烽火台燃起高高的浓烟。
暗卫慌张来报。
宗罄目光如炬,暗卫低头禀告:“主公,冀南大营三万轻骑兵、两万重骑兵最晚明日就将抵达雍都!”
和宗良平的西征军时间差不多撞上。
留给宗罄的时间,便是一日之内,攻下皇宫。
宫门前的厮杀不止,如此对峙,尚且不知道今日日落之前能否抵达越棠面前。
宗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
他目光沉沉,落向了一旁被牢牢护住的的民居。
越棠不一样了。
不管他如今的爱民模样是真心还是假装,可他已经分了兵力了,他都得继续维持下去。
宗罄在暗卫耳边耳语几句。
大批暗卫在反对他的重臣家中僵持,同样有世家重臣与他同谋。
他目前能尽快握在手中的,是今日一早打算等候入城的百姓。
暗卫将行军路上驱赶在一处的百姓带到了城门口。
数百布衣惶惶不安。
幕僚有人皱眉,“主公,此举不妥。”
又有人谄媚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只要越长雍配合,这些百姓也不会真有什么事。”
宗罄侧头道:“传话过去,让沈清晏出宫来见,我亲自再谢她封王。”
他身侧的幕僚皱眉,“为何不直接让越长雍出来?”
宗罄淡淡道:“他的软肋太明显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只百姓还不够,知道越棠最怕什么,就拿什么来逼迫他。
-
沈觅断声道:“小棠,我去。”
越棠不容反驳地拒绝,“不行。”
沈觅看着他,皱紧了眉。
“我出去拖住人,撑到冀南大营的军队救驾。”
她抿了一下唇,“百姓何辜。”
这个时间进城的百姓,大都是城外赶来售卖货物的,或者连夜来皇城中有急事的。
都是努力活着的人。
“而且……”沈觅轻轻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腰间,安抚地在他后背抚了两下。
她在他怀中仰面看他,“小棠,协调四个宫门以及皇宫处处的守卫也并不是简单的事,你为君五年,镇守宫中才最合适不过。我来想办法拖住他在宫门口等援兵,好不好?”
越棠不再多说,总之说到最后他也说不过她。
越棠直接将她抱起来,往梧桐殿中走。
沈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犯规地让她回去。
她有些气,用力推了他两下。
“你就不会想想吗?人人都知道你在意我在意地不得了,我才执政不到一个月,让我出去能做什么?还不是想要威胁你,明摆着的,你出去了有多危险,你自己不清楚吗?”
权利尚未分割完全,越棠在晏朝的地位仍旧至高无上,他只要出去,宗罄绝对会不择手段对付他。
他已经拿着普通百姓做威胁了,就算做出来再阴险的沈觅也不惊讶。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宗罄再没有底线,只要大权在握,就都能被矫饰。
沈觅的挣扎丝毫动摇不了他。
越棠看着她,黑眸冷静,道:“你在你的世界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她怎么可能会遇到。
沈觅这个时候不想扯开话题。
越棠慢慢道:“不会。所以我也不想你在这里受这样的威胁。殿下,我早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不要总是站在前面。”
沈觅微愣了一下,心神有些震动。
她在哪儿都习惯站在前面做庇护者。
但此时容不得她深思,她拧紧眉,“你知道宗罄想要杀你吧?”
她不等越棠回答,继续道:“若是你出去了,他不顾一切要杀你,你能好好地回来吗?”
越棠反问道:“那你就能吗?我的武功身手,殿下第一世就知道的,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去甚至都不一定会受伤。”
沈觅理智地同他解释,“杀伐中刀剑无眼,你武功再高,面对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源源不尽的军队。谁都知道,战场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死,你也不例外。”
越棠抿紧唇。
她忽然软了嗓音,不和他吵。
她吻了吻他的眼睛,柔声道:“还记得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
沈觅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在这个世界,我不会死,也不会痛,所以我可以。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她出了意外,也能再重生回来,绝无可能成为俘虏让越棠掣肘。
被系统捏出来了这具身体,大不了再捏一具,她还是她。
再用上痛感消除,只要她想,她才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bug。
沈觅抱紧他,轻声道:“可是,我的小棠只有一个啊。他只有一条命,我怎么舍得他涉险。”
越棠好不容易学会爱惜自己一点。
她有信心能拖住宗罄,她出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越棠看着她,眸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温声耐心道:“殿下,我也是死过一次的。”
沈觅愣了愣。
他轻声道:“我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机流逝是什么滋味。”
“一点点丧失身体机能、一点点失去五感六识身陷永寂。我也都曾经历过,我知道那有多折磨人。”
“或许您能够阻挡下少量的危机,就如当初您在茶楼中避开暗.器箭.弩,可是密不透风的杀机,您是挡不住的吧,就像之前您身死一样。”
挡不住密密交织的箭雨。
越棠当初恨她,最恨的,其实是她毫无顾忌地死亡。
她怎么忍心这样对她自己,又怎么忍心将那样的场面留下给他。
越棠抱紧她,嗓音低柔缠绵,“就算不会痛,可是您在刀剑之下无法防身,在外面极有可能经历死亡。殿下,您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我不舍得。”
沈觅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经历过许多次死亡。
她身患绝症那时,死神日日等候在她身侧,一点一点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死亡,随后,任务中第一世病死,第二世万箭穿心。
她确实没有多少疼痛,可是那种恐惧感还是都经历了。
越棠抬手将她散在脸颊上的碎发整理好,道:“您付出的够多了。”
他哪方面都算不得一个很好的人,甚至他的爱一开始还会让她不适。
可她从不怪他,回来之后,也从没想过放弃他。
她教他去感受被爱,让他撇掉患得患失,揭穿他强撑的伪装,包容他的所有。
在她面前,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仰望她。
沈觅唇瓣颤了颤。
越棠轻轻吻住她嘴唇。
“殿下能不能信我一次。”
第一世敌对时,她知他信他的本事,如今在乎他时,却好像微风都能将他吹伤。
越棠仿佛沉进无限温柔之中,只是,他并不想闭目永远安心受着。
越棠将她放在床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
“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危险。交给我,两辈子,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殿下,怎么可能会允许那么快就结束,您是要同我地久天长的。”
“您歇一歇,信我好不好?”
沈觅愣愣地看着越棠背对着她出门。
在他身前,窗外天光乍亮,日光跳出地平线,朝霞万里碎金光。
他的轮廓被金辉镀上了不真实的光晕,美好地仿佛不属于这世间。
或许她习惯了去保护,可他会永远记得她每一分付出。
沈觅心中空旷,徒然地握紧了掌心里残留的温度。
朝晖慢慢投进寝殿之中,沈觅立即起身。
那便由她来稳住皇宫。
-
等到越棠登上城楼之时,宗罄早就已经在门前等候许久。
大批的百姓在铁甲之间惶惶不安,看到一身玄黑色龙袍的越棠出现在视野之中,一时间情绪大动,不少人当场腿软哭了出来。
没事了,他们大晏的雍帝会救他们的!
宗罄看着越棠真的出来了,又扫了一眼身后的百姓,嗤笑了一声。
他倒不知,越棠何时真改了性子。
他抬手,身后滑出一把□□,锋锐的枪头指在一个百姓喉间。
越棠朝后伸手,一个士兵大步到他身后,跪地双手奉上一把重弓。
漆黑的弓臂极为坚硬,少有人能将这张弓拉开,更别说能用得了这把重弓。
宗罄也知道,他甚至见过越棠用这张弓百步外取人首级。
越棠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宗罄目光微凝。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可宗罄并不想去赌。
他慢慢将□□放下。
对峙之间,宫门外厮杀暂时停歇。
越棠回身下城楼,宫门前的禁卫军分出来一条路来,直通往宗罄面前。
他走在鲜血浸透的青石路上,玄黑色衣袍曳地而过,一步一步极稳又极为有压迫感。
禁卫军仿佛瞬间有了更强悍的主心骨,气势节节攀升。
宗罄坐在车辇上,垂眸看着走来的越棠。
他在高处,却仿佛是他在被俯视。
越棠在禁卫军前站定,看着宗罄,嗓音平静,“你想过后果吗?”
宗罄冷笑了一声。
“昔日有破釜沉舟,如今我亦是。成王败寇,这就是后果。”
逼宫这事儿既然都做了,那便无法回头。
越棠笑了一下。
“你若想要为主,当初何必由我统军。”
不过是想坐享其成。
可到了他手里的,有那么好夺吗?
宗罄眸光冰冷,没有再回答。
他指了指身后的百姓,道:“这些人可等着你来相救呢。”
越棠道:“我已到宫门,你还是不打算放人?”
宗罄看着越棠,慢慢开口道:“我是让沈清晏出来,可不是让你。”
肃穆中,有人啜泣出声,也有人大骂出口。
宗罄看着越棠手中的重弓,忽然极为阴鸷道:“既是你来,那便自断一臂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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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觅处置完宫中散布恐慌的细作,又接连拔出了十几个探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守卫,将皇城内守得固若金汤。
除南面方位皇宫正门处兵戈声几乎停息外,其余三面仍旧刀鸣不止。
宗罄召来了四万兵力,三千死士,越棠将一半禁卫军都用在护住雍都百姓上面,如今只能暂且守住皇宫等冀南大营来援以破局。
沈觅在梧桐殿中来回踱步。
宫女也跟着皱紧眉守在一旁。
越棠的暗卫就在寝殿外面,沈觅走过去又确认了一遍。
“冀南大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
暗卫回答:“最快也要明日。”
沈觅拧紧眉。
头顶的朝阳慢慢往天空正中爬着,朝露渐渐消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觅看着南方宫门的方向,用力掐着掌心才能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很担心他。
系统不紧不慢地安慰:“不要那么担心,越棠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大晏都是他亲征打下来的江山。”
他只有在沈觅面前才会又柔软又惹人怜惜的那一面。
她知道,他也让她信他了。
沈觅走回梧桐殿中,坐到软榻上,抱紧自己的两膝。
可她还是难以安心。
宗罄手中有那些百姓,他能逼人出宫,也能做些别的。
越棠若是一不小心,都能埋下罔顾百姓、视人命如草芥的骂名。
宗罄拿百姓作筏,可越棠他不会放任那些百姓不管。
第一世他就为了少些杀伐少些人命就将他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地,甚至最后只能惨死。
这一世,沈觅不敢去想。
理智上知道越棠足够强大,可是情感上沈觅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沈觅闭上眼睛,将脸颊埋在手臂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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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宗罄说完那句话后,全军肃静。
禁军统领瞪大了眼睛,“陛下!”
转而他看向宗罄,咬牙道:“你怎敢!”
宗罄罔顾禁卫军的痛骂,抽出身边暗卫腰间佩剑,淬了毒的剑刃在阳光之下显出幽幽的蓝紫色。
他将长剑掷出,剑刃没入他的军队前不到三步的石板之中。
这样近的距离,他若偷袭,禁卫军或许来不及立刻赶到越棠身边。
禁军统领几乎咬碎了牙齿。
越棠抬手在他面前挡了挡。
宗罄看着他手中重弓,越棠将长弓交给禁军统领。
宗罄极为轻微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看向越棠的眼神渐渐玩味起来。
越棠一步步走近过去。
宗罄身后的百姓紧紧捂着嘴,还是止不住痛哭出声。
宫门前的禁军怒极恨极。
越棠拔出了长剑,他仔细分辨了一下,上面涂着的毒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却能让人肌肤溃烂。
宗罄盯紧越棠的动作。
禁军有人咬牙切齿地呜咽出声:“陛下不要!”
越棠抬起手臂,看向宗罄。
宗罄坐在车辇之上,华盖和车壁皆由上好的铁梨木打造而成。
越棠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
宗罄耐心等着。
越棠垂眸,长剑横在自己手臂之上。
禁军中已有人恸哭出声,最前面的禁军也都忍不住往前了几步。
堂堂天子,难道还真要在此断臂?
宗罄□□再次指向一个百姓。
越棠只好将长剑微微抬起,做出了一个蓄力的动作。
宗罄微微眯眼。
就在此时,越棠忽然发力,长剑却不是朝着自己的手臂,而是朝着不远处的宗罄。
数名暗卫立即挡到宗罄身前,可长剑最终落向的却并不是宗罄,而是他所乘车辇。
越棠颇为熟悉这些战车结构,尽管宗罄已经用了自发改进过的结构,可越棠方才已经仔细寻出了缺漏之处。
长剑直接削开了一处机关,车顶华盖一半忽然掉落。
暗卫手忙脚乱又转了方向去往上拖起车顶。
宗罄视线被挡住,乱成一团。
宗罄身边暗卫众多,想取他性命并不容易。
越棠没打算直接就去杀他,他果断飞身上前,夺下一面盾牌,横过巨大的铁面,直接往百姓身旁的看守旋去。
巨力带着盾牌直接撕开了一大片空当。
越棠速度极快地解决掉身旁的几人,又夺下弓箭,数箭搭好飞离长弓的那一瞬,弓臂断裂开来。
每一支箭矢都直接贯穿好几个人,尸体往后倾倒,被撕开的看守又大了几分。
禁卫军迅速反应过来,立即冲上前。
越棠疾声道:“进宫!”
数百百姓先是惊愕,随后几乎是求生本能驱使着,争先恐后地抓紧时间沿着被破开的口子往皇宫跑去。
刀剑就在耳侧。
奔跑中的百姓们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就要砍过来,可下一刻就又有箭矢及时而来。
他们只管往前跑。
身后有他们的陛下庇护,前方有大晏的好儿郎迎接!
南面宫门前再次交战。
-
沈觅得了百姓入宫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找来在宫中值守的太医,一同去看入得宫中的百姓。
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人死伤。
可是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陛下如今还在为他们重执兵戈,亲自杀伐。
活下来的百姓自发跪地祈祷。
沈觅听了门口轮班过来的暗卫汇报,听到宗罄要越棠断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咬紧唇瓣,直到口中尝出铁锈味,唇瓣刺刺地疼痛,她才慢慢松开齿关,撑起镇定沉稳的模样,将活下来的百姓安排好。
受伤的尽快治疗,没受伤的帮忙打些下手,进宫的百姓被丝毫不乱地安定下来。
外有雍帝挡住叛军,内有清晏君主镇守,再大的恐慌此时也被安抚下来。
沈觅将能做的安排都做好,又去四面宫门察视了一番,确定毫无问题。
她站在朝南的位置,震天的呼声高亢,声声入耳。
沈觅捂着心口,独自一人时,说不出一句话。
换班的宫人、侍卫将午膳送来,沈觅只抱紧膝盖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吃得下。
等到午后,又有暗卫来送消息。
“陛下有话带给君主。”
沈觅立即抬起头,双眼亮起,道:“什么?快说!”
“陛下请您安心,在他把握之中。”
南面的兵戈之声仍旧不止。
沈觅看着天色,应了一声,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又重新低下头等待。
直到双腿都有些酸麻,沈觅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去确认了一遍宫中四面的秩序,最后在夕阳中回到梧桐殿。
暖橙的光芒如上好的颜料,慷慨地笼罩住雕梁画栋的宫殿,宛若仙宫般华美精致。
上面挂着重重锁扣,却还没有全部锁起来过。
沈觅手指触上隔扇门的金锁扣上,视线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是越棠想用来将她锁在梧桐殿中的。
她唇瓣轻轻勾了勾,可就算她刚回来那时,他在她面前也只是色厉内荏。
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报信的暗卫此时又到了她身边。
“陛下传话,一切皆好,万望您安心。”
沈觅回了一句,“让他不要分神。”
暗卫立即抱拳道了一声“是”,便立即离开。
沈觅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宸极殿,看了看没有人气的寝殿,她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越棠床榻上叠放的红衣。
她站在床边望了一会儿,珍之重之地将这套华服抱在怀中,折身慢慢走回了梧桐殿。
等她回到寝殿之中,早就过了一般最晚用晚膳的时间。
宫女来问,沈觅抱着红衣,轻声道:“晚膳便罢了,准备些消夜吧。”
她重新窝回美人靠上。
往日,越棠坐在她旁边,她便能倚在他怀中,自己找乐趣、陪他看书、和他亲吻……都可以。
如今她独自在这儿,居然察觉出了落寞。
沈觅看着南面,脸颊蹭了蹭红衣。
殿中开始掌灯,殿门大开着,夜间的寒气慢慢侵入。
沈觅数着漏刻,戌时一刻。
从戌时一刻,到亥时一刻。
沈觅的腿又开始麻木到刺痛,她站起身在殿中慢慢走动着舒筋活络。
之前越棠向她保证过,亥时之前必然会回梧桐殿。
今日……
沈觅站在漏刻前,看着时间慢慢流逝过去。
直到亥时七刻,沈觅抱紧怀中的红衣,垂下眼眸。
亥时快要结束了。
沈觅重新坐回灯下。
漏刻最终还是走到了子时。
沈觅脸颊埋在手臂之间,往日这个时间,只要不和越棠共赴云雨,她都是已经困倦睡下的。
可是今日,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是思念,是担忧,是她特别特别在乎他。
思绪凌乱中,耳边忽然传来欢呼声,殿门处走进一个人。
沈觅一怔,立即抬眸看过去。
他穿着的玄黑色龙袍已经褴褛,里面的雪白中衣透出殷殷红色。
越棠眼中带笑。
“没有整理仪容就立刻回来了,我想亲自让殿下放心。”
他看到了沈觅怀中的红衣,又看见被搬到显眼处的漏刻,走近她,将手在干净的衣摆处蹭干净了血污,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再沾着血迹,这才双手拉住她一只手,轻轻晃了晃。
他眼眸温柔,带着笑意,轻声撒娇:“今日过了亥时了,殿下这次能不和我计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