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如垃圾场的仓库房间里, 银发少年手里的伯莱塔缓缓转向,黑洞洞的枪口精确地锁住另一个少年的头部。
但他并没有开枪的打算,他凝视着白兰地,只觉得面前少年的话荒谬极了。
就算白兰地说给他机会又怎么样, 没人会相信这种话。况且, 向他们这种人中索要承诺和保证, 本身也未免太可笑。
只要他打中了,就是私自袭击组织干部,和背叛无异,迎接他的就是无穷无尽地追杀。如果他没打中……不, 别开玩笑。
别说他的弹夹里还剩下14发子弹,就算只有一发,在这个距离下, 只要轻轻扣下扳机, 子弹会被火药推出枪膛,穿透白兰地的颅骨。他毫无生还的可能。
易地而处, 假如是黑泽阵自己被枪指着,他在对方移动枪口前,就已经拔枪射击了。这种反应甚至不能由他自己控制, 是千百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本能。
那白兰地呢?
站在房间里的白兰地丝毫没有危机反应,仿佛举着枪的银发少年和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难道他不是血肉之躯吗?
当然不,那是一种无声的轻蔑。
白兰地完全没有把黑泽阵放在眼里。白兰地认为他不敢开枪。
良久,黑泽阵低笑了一声, 这是和白兰地见面后, 他第一次笑。
夜色幽暗, 灯光昏黄,让银发少年唇角的弧度显得有些温柔。
他扣下扳机。
爆裂声响。
同一时间, 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秒,卷发少年略微偏了下头。
他像是早就猜到黑泽阵这一枪只瞄准他的耳廓,因此甚至不愿意多移动一厘米。
子弹从他蓬松的发丝边擦过,嵌入墙皮脱落的砖缝时,白兰地甚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试探完了?”
黑泽阵垂落的右手无声地攥紧。
松田阵平注意到了。
他良心微微痛了一下,随后便觉得毫无必要。
本来他是不想和一个17岁的少年计较的,但是这是组织,又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旅游团。
就黑泽阵这个对待他的态度,如果放在卡拉斯号上,是他不动手都会被boss怀疑是贝尔摩德易容的程度。
如果黑泽阵不是boss看好的下任琴酒,不是训练营近几年任务成功率最高、天赋最好的新人。单单就私自跟踪组织干部这一条,就足够让他死一百次了。
松田阵平不知道该拿出怎么的心情和态度,去对待一个还未成年就已经浸沉于黑暗多年的、可以称之为强大的少年杀手,去探究对方是自愿还是被迫也都毫无意义。
但起码要让他长一长教训,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组织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好脾气的。
于是松田阵平说,“继续。”
然后他字面意义上的,眼前一黑。
[等下,这个我帮不了你。]
黑泽阵的拳头裹挟着劲风袭来时,希拉急促地出声。
[……先别说话。]
松田阵平被希拉扰乱得分心,仓促间后退一步,侧头躲开了黑泽阵直冲他鼻梁的一记重拳。
结果黑泽阵攥着枪的左手调转,握着枪托,更加不留情地一拳砸向他侧脸。松田阵平被他这狠辣的一下惊到,内心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迅速地手臂横推。
结果手臂和黑泽阵拳面相接的瞬间,他感觉黑泽阵的手腕轻轻动了下,伯莱塔脱手而出,“恰好”砸向了角落的柜子。
本来就没有关严的柜门晃晃悠悠地打开,乱七八糟的破铜烂铁倾斜而出,哗啦啦散落一地。转瞬间,柜子见了底。
松田阵平:……
这不走心的演技给松田阵平气笑了。
但这一下,也确实惊醒了本来要认真还手的松田阵平。
他忍了又忍,要顺势送出去的膝击不着痕迹地还是收了收。
这一年多,boss给他安排的课程都主要集中在理论方面,为数不多的动手实践……是机械和电子方面。松田阵平可不想让boss得到‘白兰地出门一趟,忽然无师自通拳击和日本警察的格斗术’这种离谱的情报。
黑泽阵确认了柜子里没人的瞬间,果断踹向白兰地的小腿。
卷发少年向后避让,后脚跟如他所料地磕在了铁架床的床脚,身形晃了一晃。
在这种几乎贴身肉搏的战斗,这一瞬间的空挡,已经是极大的破绽。
黑泽阵刚想往前,结果卷发少年却比他想象得还要疏于体术,根本没能立刻稳住,身体后仰,就要摔倒在床上。
这是不是太顺利了。
银发少年的眼中闪过狐疑,但这时,白兰地向后倒下的身体已经几乎和床板平行。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黑泽阵伸手要钳住白兰地手腕。
他成功了……随即,一股强大的可怕的巨力骤然爆发。
白兰地手腕翻动,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反手探出,紧紧握住黑泽阵的手腕,速度快得黑泽阵只看见一道残影。
下一秒,他的身体已经失去平衡,被白兰地拽着摔到床下。
脊背和坚硬的地面狠狠相撞,疼痛和眩晕让黑泽阵猛地咬住牙,他目光闪过一丝狠戾,唯一没被控制的右手衣袖中漏出一点寒光。
结果压在他身上的卷发少年冷不丁地出声,
“好了,转头。”
黑泽阵怔了怔。
“床底。你不是想看吗。”
卷发少年居然轻易地放开了他。
他站起来,甩了甩手腕。
“看完就走吧。”
说话的时候,白兰地的神情还是那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刚刚的战斗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黑泽阵沉默半晌,跟着起身。
床底下当然还是一堆杂物,但也不奇怪,如果卷发少年有这样的力气,他把铁片随手扔出去都能穿透皮肤和脂肪,刺破内脏,更别说身上染血了。
悬挂的灯泡大约是年久失修,已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等黑泽阵把两人留下的痕迹破坏后走出来时,恰好彻底熄灭。
霜白的月被灰黑色的云团遮住,只余下零落的星光。卷发少年独自站在幽深的夜里,像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
注意到他出来,卷发少年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什么也没说地往回走。
黑泽阵收回目光,跟在他后面。
等松田阵平和黑泽阵离开了将近半小时后,仓库高高的柜子上方,一团漆黑动了动。
接着,脏兮兮的被褥从上面掉了了下来,发出轻而沉闷的声音。
又过了两分钟,小女孩从柜子上探出头,目测了一下高度和被子的位置,小小地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果断地抱住头向边缘滚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手从半空中接住了她。
“我找了你半天。”她的上面响起略有些低柔的少年声音,“人是你杀的?你在躲谁?”
女孩被他放到地上,松开紧紧握住的手掌,露出一条已经被拆掉芯片的手环。
一点微光里,手环上的K3098如烙痕般鲜明。
“他还活着。”女孩的声音飘忽地说,“我遇到他了。”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女孩忽然扁了扁嘴,声音泄露出一丝委屈,“但他不记得我们了。”
“……”
半晌后,少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我觉得他只是忘记你了,他应该还记得我。”
女孩啪一下把少年的手拍开了。
“他身边有人,是那边的人,似乎在监视他……而且那人很凶,会欺负K3098。”
“……客观一点。”
“K3098好像地位很高,那人虽然猜到我藏在房间里,还是被K3098教训了。”
少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你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吗?”
已经回到旅馆床上的松田阵平猛地坐起。
对啊,我出去要干什么来着?
我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