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来间走进室内, 将身后的门关上,走廊的光线被厚重的公寓门隔绝在外,室内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半开的窗帘露出的一线乳白月光。
她站在玄关处换了拖鞋, 本打算等眼睛适应了房间内昏暗的光线再往前走, 但才刚刚直起腰, 旁边的壁灯就已经自己亮了起来。
娜塔莉转头,正看见卷发青年收回按下开关的手,
“不用那么小心。我的情况没那么严重。”
他懒散地说了一句,坐到了沙发的边缘。月光与壁灯的暖黄色光线在地面上交织, 影影绰绰地点亮了小半个房间,但是他现在坐的位置正在月光与壁灯全都直射不到的角落中。
“但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吧。”
娜塔莉看得有些难过,口中却没有多提这件事, 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 “我今天过来,看见隔壁那家搬走了?”
“嗯, 搬了一天。”
卷发青年走过来拿起她放在一边的袋子,有点好奇地在里面翻了翻,“这是什么?”
“汤料。”娜塔莉失笑, “我先去做饭。”
面前的卷发青年神色有些纠结,“你已经过来好几天了,班长那边……”
“我和他说来看望朋友,放心, 他不会跟过来的。”
“但这样说感觉更奇怪了。”
娜塔莉:……
不知怎么的, 她居然忽然真的生出了微妙的心虚。
娜塔莉将奇怪的想法甩开, 拎着从超市买回的菜走进了厨房,顺手将厨房的门带上后, 才将灯打开。
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是回家做好饭之后再带过来,但这样一来是时间花费太久,二来显得过于小心,反而会让对方别扭。就和她不想开灯,但是每一次松田阵平都主动给他打开一样。
真是跟航一样倔强的性格。
娜塔莉一边把锅里的汤煮上,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松田阵平这个名字,是在七年以前,上警校的伊达航打电话对她说,认识新朋友了。
伊达航一向优秀,性格也好,有很有责任感还擅长交际,因此从小到大从来不缺朋友。
但也正是因为他那个过于有责任心的性格,和出众的能力,和别人相处时,总是喜欢把别人的事情担在自己肩上。
所以认识的人,最后与其说是朋友相处,不如说是大哥和小弟。
娜塔莉当然觉得这样认真的伊达航也很可爱,但是也总会觉得他太累了,如果能有一些跟得上他的思路,同样能关照得到他的朋友就好了。
起初她只是随便想想,但没想到,上了警校之后的某天,伊达航打过电话来,沉默了好一会,主动提起了他的父亲。
娜塔莉忽然意识到,那个存在他心里多年的心结被人解开了。
听完便利店抢劫案的始末,听完伊达航难得幼稚得抱怨澡堂又脏又难洗,娜塔莉主动提起说,将来有机会的话,请朋友一起吃顿饭吧。
当时伊达航答应得很爽快,结果还没能到那一天。也就是才从警校毕业一个月不到,伊达航孤零零地来找她。
明明没有下雨,但平日里豪爽乐观的青年,却像是在瓢泼的大雨里站了一天,狼狈又茫然。
“松田牺牲了。”
他像是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笨拙地补充道,
“松田阵平。”
明明还是什么都没解释。
但娜塔莉怔怔地看着他,却清晰地理解了,伊达航想说出的,并不是松田的名字,而是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悲伤。
她几乎感同身受的心脏疼痛了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伊达航还是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萩原比我更难过,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
松田的父亲看上去也憔悴了很多。
萩原的家人是看着松田长大的,松田几乎算是他们的半个儿子。
他用这种理由回答娜塔莉,然后搓了搓脸又打起精神。
但难过怎么能分等级呢。
娜塔莉心想。重要就是重要,又怎么能以认识的时间长短和先后而区分出轻重,明明都是一样的。
她太了解伊达航,也清楚地看见了,警校前后伊达航的区别,因此也越发为他难过。
倘若从没有结交过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成了朋友,在彼此生中留下深深的痕迹,却又猝不及防流星般转瞬而逝。愉快的记忆一朝之间变成遗物,过往蒙上阴霾,活着的人倘若不想抛下,只能从冰冷的照片中回忆曾经的相处。
娜塔莉为伊达航心痛,也为那个牺牲的年轻警察而难过。
直到四年以前,她看见了那个仅仅只在交照片上面见过的青年。
当看着伊达航和那个卷发青年一句话没有交流,却自然又默契为对方掩护时,娜塔莉听见自己心里无声舒了口气。从那天伊达航沉默地找过来,伫立半晌,却只能说出对方的名字时就悬起的心,忽然重新放下了。
那天在游乐园,她帮着青年一起处理完炸弹,看他专注的样子,看航明明背靠炸弹,却只紧张对方伤口,似乎不担心爆炸的信任模样,就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但当时,娜塔莉对对方的印象还仅仅只是伊达航的好友。
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亲眼看到航被放倒了。
卷发青年的目光和她对上,暗青色的眸子里立刻闪过一丝鲜明的心虚,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娜塔莉看他状似镇定,实际上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理解了当初伊达航打电话给她提起松田阵平以及其他几个朋友时,为什么总是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到时候见到就知道了,是一群大胆又鲁莽,行事冲动还马马虎虎的家伙……不过我觉得你会喜欢他们的。”
伊达航总是了解她的,正如她了解伊达航。
这几年虽然没有再从他口中听到松田阵平的消息,但娜塔莉看伊达航的状态,一直以为对方的情况应该还算不错。
结果却……
娜塔莉收回思绪,将已经煎好的鱼放在盘中,又将汤和米饭盛好,等稍微凉一些之后才端出去。
客餐厅的壁灯依然开着,整个房间都处于昏暗但又不会看不清的状态。
不仅是晚上,白天的时候,松田阵平甚至还会将特意更换的厚实防光的窗帘拉上。
他对此的解释是眼睛畏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是眼睛畏光的人不会稍微听到一点突然的动静就精神紧绷,也不会每次出门都一定要裹上厚厚的围巾手套,不在室内都穿着高领的毛衣,全身上下裹得只剩下手指和脸露在外面。
要是航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能想办法问清楚,但是娜塔莉却开不了口。
那天松田阵平帮她找回了掉在绿化带中的钥匙,她提出请对方到家里吃饭时,顺便和伊达航见面时,卷发青年几乎立刻就拒绝了。
“等过段时间吧。”
对方反对的意愿太过强烈,整个人看起来行动自如,呼吸均匀,不像是有什么问题。娜塔莉当时便没有什么多想。
直到迎面的汽车按着喇叭驶过来,车灯打在两人的脸上,卷发青年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绷紧,下意识拉高了围巾。娜塔莉愣住,又发现对方还戴着一副皮手套。
生出了怀疑后,她找借口去了对方住的地方,果然不出意料,也是背阴的。
为什么?
几年前在游乐园遇到松田阵平的时候,虽然他也受了伤,但是和现在的状态几乎是天壤之别,他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娜塔莉不能真的枉顾他的意愿,强行对伊达航说出他的踪迹,但却找借口时常来见他。
做饭其实是次要的,毕竟对方看起来并不缺钱,愿意雇人的话,绝对比她做的要更好。
娜塔莉只是隐约有种直觉,不应该再留松田阵平一个人单独呆着。他像是已经独处太久了。久到刚开始相处时,他明知道娜塔莉是善意的,依然沉默地表露出排斥和抗拒。
松田阵平慢吞吞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又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
其实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刻意打量,只是松田阵平现在对视线、以及其他的一切感知都十分敏锐,包括光线、温度的变化也是。
[组织的研究所真的是什么药都能搞出来,有这种本事用在正经研究上不好吗?]他对着希拉吐槽,[这个效果和我之前给自己注射的催醒剂差不多了,就是时间太长。]
[因为其中就包含了同样的效果。]希拉回答,[这个也只能等你自己身体代谢完。毕竟不属于副作用,是正面的效果。]
[太正面了,我现在觉得这个壁灯亮得有一千瓦。]
松田阵平吃着饭,顺便回答着对面娜塔莉来间的问题。本来他还以为两个人吃饭会只剩下尴尬的沉默,但是娜塔莉来间大概因为是做老师的,所以还算健谈,而且语气很和缓,起码不会出现忽然音量变化过大,让他觉得刺耳的情况。
两人交流最多的其实是班长……班长对不起,我已经将你为了吃hagi请客的免费餐所以去参加联谊的事情说出去了。
松田阵平稍微歉疚了一秒。
等两人吃完饭后,松田阵平穿上外套,戴上墨镜围巾和手套,送对方到车站。
看着娜塔莉来间进入车站,松田阵平又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就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普通路人从他身边走过,紧跟着进入了车站。
确保娜塔莉能够安全到家后,松田阵平才转身离开。
他坐上另外一辆车。
“去米花港。”
车辆安静地启动,在夜色中穿梭。
但还没赶到,松田阵平就先听见了一声爆炸。
米花港,一个男人慌乱地从某个小酒吧中跑出,急匆匆坐进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里,随即被火光吞没。
酒吧内,琴酒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看见了基安蒂的邮件。
“老鼠解决了。”
“动作真快。”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和琴酒隔着一个座位的伏特加,看向从酒吧的后台走出来的男人:
“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没那么容易找到这只老鼠。”
那人绕到吧台前面,坐在琴酒和伏特加之间,刚刚被炸死的男人之前坐的位置。
他晃了晃桌上的酒杯,无奈地说:
“毕竟我可被盯着呢,如果什么都做不好的。那Gin下一个处理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别说废话。”琴酒道。
“开个玩笑而已。”
男人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那个势力的重要人物。”
琴酒打开信封,倒出一张像是偷拍角度的照片。
照片中,女人口中咬着棒棒糖,蜂蜜般的金色长发流淌到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