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破自己记录的感觉怎么样。
松田阵平放下手头明显比印象中结构复杂了几倍的炸弹, 说:
“太简单了。”
跟着过来的佐藤和高木,以及把人带到爆炸物处理班高桥邦彦还没说什么。爆处班的几位资历比较老的同事已经拳头硬了。
确定了,这个拽得欠揍的模样,除了那个七年前只在爆炸物处理班呆了不到一个月, 就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刺头新人还能有谁?
那一年, 爆炸物处理班同时来了两个天赋奇高的新人。
但是没过一个月, 松田阵平牺牲了。
又不到两年,萩原研二也在调入搜查一课不久后没了下落。
结果,还没过去一年,这两个人居然同时出现在了杯户购物广场。
旁边的竹内警官是最生气的。
七年前他因为受伤住院而和松田阵平调了班, 本来应该11月5号休息的松田阵平调整到了7号,才在外出时正好赶上了那一场拆弹。
虽然说松田阵平要是那一天执勤,也有可能被安排去拆弹, 但是竹内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说服自己。
松田阵平去世的前几年, 他年年都会去松田阵平目前墓碑前拜祭。发现这家伙没死后,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和生气, 摩天轮爆炸了。
他以为松田阵平这次是真的牺牲了,又给对方扫了四年的墓。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警视厅!
有完没完啊!拿别人感情开玩笑!
竹内警官越想越气,拳头越捏越紧, 最后狠狠的一砸桌子,“你怎么回……”
他没说完。
因为桌子发出砰的一声时,他清晰地看见卷发青年瞳孔一缩,肌肉紧绷地向后仰, 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这反应太大了, 根本不像是竹内警官印象里松田阵平的性格。
松田阵平那家伙, 不应该是就算前辈冲过来对着他大吼,他也一副目中无人半点不惶恐的样子吗, 怎么可能被突然的一拍桌子吓到了。
竹内警官觉得的有点不太对,目光落在卷发青年身上,才发现对方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而且已经开春了,他依然围着厚实围巾,戴着手套,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进入爆炸物处理班的办公室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这个光线昏暗的角落。
高桥警部要把这边的灯打开,他却坚定拒绝了。刚刚搜查课的佐藤美和子给他倒了热水,他也只是轻轻用指尖碰了一下杯沿,就缩回了手。
并不是竹内警官联想太多思维太发散,而是他们作为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察,每天经手的是炸弹,见到的是炸弹的受害者。
甚至连送锦旗过来感谢的民众,十个里面也有五六个在不短的时间内,对于类似爆炸的突然声响、过于明亮的光线、较高的温度等等产生排斥。
松田阵平的反应虽然没普通民众那么强烈,但是对于观察敏锐的警察来说,已经如夜晚的探照灯一样明显。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竹内警官心中生不安,后悔了自己粗暴的态度。他讷讷地收回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能发现的问题,旁边亲眼看着对方上了摩天轮的佐藤美和子和高桥警部同样能发现。
佐藤美和子目光微凝,注视着卷发青年过分苍白的面色。
四年前,杯户广场摩天轮爆炸案就被公安接手,佐藤美和子没能继续调查下去,却清楚地记得当初的每个细节。
被故意送到松田阵平所住的旅馆的谜语,被指定的登上摩天轮的人选,还有和今天十分相似的、自杀式袭击。
如果他当年登上摩天轮并非单纯的炸弹犯报复,而是被人陷害谋杀。
那如今他再次出现,又一次惊险地死里逃生,是否意味着当初想要杀他的人始终没放过他,而他也又一次暴露在了对方面前,深陷危险?
松田阵平却没发现竹内心中的纠结后悔,也没察觉佐藤美和子的考量。
他克制住自己本能反击的动作后,抬眼去看那个砸桌子的警察,从上辈子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相处了四年,这辈子只相处了一个月的同事兼前辈。
松田阵平和他打了个招呼,在对方不可思议地你居然记得我名字的话语中,转头看向旁边的高桥邦彦,
“这下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高桥邦彦脸色黑了黑,
“你跟我过来。”
松田阵平只好站起身,在佐藤美和子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用手指推了推墨镜,挡住过于刺眼的光线,跟着高桥邦彦走向对方的单人办公室。
办公室布置得很简单,也就是一张办公桌,一把办公椅,再加上两个巨大的柜子。柜子正面都是透明玻璃,一个里面摆满了档案,另外一个里面摆着几个炸弹的模型。
松田阵平本来只是随意一扫,就要收回视线,但却忽然注意到一个眼熟的模型。
“这个是我做的那个,不是被增山正树拿走了?”他以为早就被增山正树销毁了。
“你……之后,我想起来你一直怀疑那几场爆炸有联系,就把它要回来琢磨了一下。最后也没弄清楚,就放在那了。”
“……你不是不信吗?还觉得我浪费时间。”
高桥邦彦一进来就坐在办公椅上,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就是看看而已,怎么了,不行?”
“……当然行。”
松田阵平恍了恍神,又在高桥邦彦察觉不对前,若无其事地说,
“看来你承认我是松田阵平了。”
高桥邦彦一噎,接着又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我当时在搜查一课都给你台阶下了你都不下,还非要证明自己是松田阵平不可?”
他皱起眉,
“当初公安那边严令保密当初见过你事情,让我当做你已经牺牲了。你现在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松田阵平随着高桥邦彦的话,仔细打量着对方。
但不管是回答也好,还是他从一开始见到对方后,对方一连串的反应,松田阵平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太想怀疑高桥邦彦,毕竟上辈子他一直都是在对方手底下做事。甚至他最后调走了,高桥邦彦都还一脸不情愿。
既然如此,高桥邦彦大概率只是单纯听到他消息就过来。
被他盯着的高桥邦彦得到答案,露出放心的表情,接着提问:
“那你出现警视厅,是意外还是有事要做,需要帮忙吗?”
“不用……”松田阵平想了想,又改口,“你现在就已经在帮忙了。”
因为高桥邦彦的插手,现在搜查一课和爆炸物处理班都信了他就是松田阵平。
“我先走了。”他转身,手按在门把手上,却忽然听见后面迟疑的声音,
“松田,我知道你到公安应该是不得已。那假如你那边的事情结束了,有没有考虑过……再回来?”
回来么?
松田阵平怔了怔。
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时间一年年过去,属于拆弹警察的过去越来越远。
甚至刚刚看见柜子里的炸弹模型时,他脑海中浮现的,也不是当年拆弹和在办公室里试图复原炸弹结构图的记忆,而是他在组织的地下实验室中设计炸弹、试爆、安装炸弹的场景。
当初荒诞的自我调查,在各个地点奔波拆弹的辛苦,仿佛是在提醒松田阵平——
今时今日,他是以另一种身份站在这里。
松田阵平的沉默落在高桥邦彦眼中,让这位已经逐渐已经年岁渐长的警部立刻后悔,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毕竟一边是公安,一边是普通的机动组爆处班,怎么看都是另外一边更有前途。
他正想打个圆场,却看见那个卷发青年垂眸,慢吞吞地开口:
“那你到时候,别不同意我的调入申请就行。”
紧闭的办公室门再次打开了。
松田阵平跟着佐藤美和子以及高木涉回到了搜查一课,在笔录纸质档上签下了松田阵平的名字。
不过就算松田阵平配合,还是和佐藤美和子起了争执。
“有人要谋杀你,你又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警察有义务保护你。”
“不需要。”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讨厌有人盯着我,而且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
但佐藤美和子比他更坚定,
“我们可以离得远一点,等下你正常回家,我们到在你家附近守着就行。”
松田阵平:……
他回哪?
组织的据点还是这段时间和降谷零一起住的安全屋?
哪个都不适合这两个警察盯梢吧。
松田阵平索性放弃了挣扎,“那我就待在警局,警局管不管饭?”
他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中午,现在都下午三点,他还一顿饭没吃过。
再不吃饭的话,等下这顿饭就要到……警察厅吃了。
他看见门口出现的第二个身影,补完了后面几个字。
风见裕也根据降谷先生的要求,以公安的身份强行接手了这场谋杀案,说把松田阵平带走的时候,感觉旁边那个短发女警的表情就好像是要生吞了他。
但现在他也很烦躁,毕竟昨天宫野明美那边的行动就是由他带队。
如今疑似消息泄露,诸伏先生失踪,公安那边已经筛查了好几次,他自然也免不了责任,现在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他急匆匆地带着松田阵平从搜查课离开,要送对方离开,卷发青年却在电梯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想去公安部看看。”
风见裕也想了好几秒都没想明白对方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个要求,就算是普通警察都进不去公安部,更何况对方现在连警察都不是。
他板着脸拒绝,
“不行,公安部又不是谁都能去的。”
“我也不是别人吧。”
松田阵平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风见裕也正想反驳,却看见卷发青年的目光忽然带出几分微妙的不善意味。
他像是戏谑,又像是嘲弄:
“我不是在执行你们公安的任务吗?”
几年前,松田阵平虽然毫无征兆地从公安医院离开。但后来因降谷零他们坚持,公安也不舍得放弃他这条线,所以还是暗中单独为他做了一份档案,暂且将他当做合作者。
自那之后,公安从科涅克的身份这边得到的便利和情报,最后都被隐秘地记在了松田阵平名下。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合作从四年前“科涅克”上了摩天轮就暂时断了。
十分钟后,把手机、匕首交给风见裕也保管的松田阵平被秘密地请入某间会议室中。
他独自坐在长桌的另一头,转了圈手上的墨镜,才对上从门口走进来的男人审视的眼神,
“渡边管理官。”
起码这位绝对不可能是组织在公安的卧底,不然现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他们早就在几年前就被一窝端了。
“我来是想和你们做笔交易。”
来把组织在公安的卧底,找出来。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风见裕也站在会议室外面,注意到走廊尽头,似乎有人悄悄望过来。
“谁?”
他往前走了半步叫住对方,看清了对方的脸,
“你不是请假去看牙医吗?”
那个有些微胖的青年停下脚步,纠结地说,
“我本来是要去,但是忽然想起前辈说昨晚萩原警官说要提前回来,安排我去接。我忘记把这件事情交接出去了。一时又找不到人替我,只好回来了。”
风见裕也低头看了看时间,“那你先去机场吧。”
会议室里,松田阵平说出准备好的内容:
“我想知道,宫野明美事件中,一共有多少个公安参与和可能知情,我要他们的名单和具体信息。”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我还需要……公安联系宫野明美那天下午六点以后,单独行动无人能证明去向的公安名单。”
这句太明显了。
周围的空气也逐渐变得粘稠,像是被无形的存在凝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滞涩。
“你……对比、交叉名单?”
对面的声音已经变得卡顿,松田阵平摸了摸被他留下的打火机药盒,冰凉的金属在他手里化开,又重新凝固。
[我觉得有点冒险了,你的计划里没有这么早和公安接触。]
[……这不是来都来了。]松田阵平心虚地回答。
随着希拉平板的无机质声音响起,面前的渡边管理官丝滑地变成了乐高小人,耳边的内容也重新流畅起来:
“这些都是公安的重要机密,不可能给你。更何况,你现在已经被组织放弃了。”
组织放弃了谁?这又是谁在造谣啊,公安内部的消息是怎么传成这样的。
松田阵平忍下了没有反驳,而是顺势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和你们谈合作,我们的目的一致,起码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水。”
对面的乐高版渡边管理官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除非你能给公安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
情报,绕不开的情报。
松田阵平往后一靠,摩挲着手里的墨镜。
寂静中,希拉迟疑地开口:
[如果等下规则……]
松田阵平没有回答。
半个小时后,松田阵平和渡边管理官依然没有从会议室中走出。
风见裕也的上衣兜里,属于松田阵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多了一条来自伊达航的未接电话。
而某个隐蔽的邮箱里,也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封邮件。
【Boss安排威士忌帮你处理。——琴酒】
两小时后,萩原研二下了飞机,走出航站楼,看见了一个二十多岁略有些眼熟的微胖青年。
“长谷川和辉?”
“啊,萩原警官,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前段时间听班长……伊达航说你马上就要调入公安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半长发青年笑了笑,主动对着长谷川和辉友善地伸出手,双手交握间,他摸到了对方手上薄薄的一层枪茧。